第22章 陆微之的过去

    耳边似有嘈杂又似嗡鸣，陆微之坠在无尽的黑暗中，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置身何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就这样慢慢地走着，走着，停止了其余所有的思考。

    黑暗中，突然投下一抹光亮，直直射了下来。陆微之用手遮住双眼，再睁眼时，却是另一种光景。

    映入眼前的是一座偌大的府邸，门外站着的是一对母子。那个小男孩只有三四岁大小，似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之事，目光朝着远处，嚎啕大哭。

    陆微之上前，想要听得更真切些。只听那小男孩嘴中絮絮叨叨着哭泣道：“娘……我要……我要爹爹。”

    女人着藏青锦袍，面容和蔼，蹲下身，柔声安慰道：“阿之莫哭，爹爹打完仗自然就会回来。”

    “娘又骗人，仗根本……就打不完！”小男孩听到此话，非常生气，一把推开那个女人，“你们都是骗子！骗子！”

    说罢，小男孩擦干眼泪，转身跑开了。

    没人看到，那女子望着小男孩的背影，目光中隐隐泛着泪光。

    陆微之想上前安慰那个女子，正欲开口，却没有任何声音。于是他试着拉住女人的手，却直接从女人的身体穿过。

    屡屡尝试未果，陆微之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静静地看着事情的发生。

    因为这是陆微之的回忆，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没有改变之法。是了，这就是年幼的陆微之，而那个女子，就是陆微之的母亲金荣。

    金荣是辰南大世家的嫡女，德才兼具，说话总是和声细语的，为人带有一种书卷气息。至于她为什么会喜欢上陆铭一介粗悍武将，陆微之不得而知。

    陆微之的记忆中，母亲是个很怯弱的女子，同时也是一个虔诚信徒。父亲去征战时，母亲就会带着小陆微之去寺庙替爹爹祈福，说这样能保平安。陆微之随着金荣，跪在佛前，一拜就是一整天。

    小陆微之听府里的老妈妈说，娘以前就是这么拜的，从最开始的一个人拜，到现在和小陆微之两个人拜。如果平安仅仅是靠另外一个人长跪不起，那么陆微之心想，娘一定愿意替爹就这么跪一辈子。

    金荣是个胆小的人，她日日担心丈夫的安危。每每收到家书时她都不敢第一时间拿出来看，害怕收到些不好的消息；但是同时她又是个十分坚韧的人，她一个弱女子，守着偌大的陆府，将陆微之一手拉扯大，一日又一日地祈求自己远在边疆的丈夫平安。

    母亲早早病逝，想不到再次见到母亲时，是这般光景。陆微之感觉到自己的视线有些模糊，摸了摸面庞，却是什么都没有，这才想起来这是自己的梦境，自然不会流有眼泪。

    金荣伫在原地片刻，才转身去追小陆微之。

    小陆微之把自己的房门紧锁，背靠在门上，不让外面的人进来。

    金荣站在门外，好声好气道：“阿之，听话，你长大后就会明白，父亲做这些……都是有苦衷的。”

    小陆微之听到此话，更是伤心，“阿之不明白，阿之不想明白……阿之只是想让爹爹陪着自己。”说罢，幼小的身躯顺着门缓缓滑下，泣不成声。

    金荣听到这些，更是伤心，偷偷抹了好几次泪水，哽咽道：“阿之乖，听娘的话，你把门打开。”

    小陆微之本身就哭得没什么劲儿了，发泄也发泄完了，于是将门打开，却看到金荣亦是红了眼眶。

    于是小陆微之猛扑过去，紧紧地抱着自己的母亲，又放声大哭起来，嘴里念道：“为什么……我只是搞不明白……我们一家就连团聚都这么难……”

    金荣没有说话，只是由着他哭。小陆微之看不到她的神色，但是肩膀上的片片湿意告诉着自己，她肯定也想爹爹了。

    小陆微之突然不哭了，因为他哭，娘也会哭，而他并不想娘伤心。

    陆微之站在高大的梧桐树下，远远地望着这般场景，仿佛一个外人般看着自己曾经的一切。没人知道他此刻心中作何感想。

    ·

    时光陡转，辰国年关将至，陆铭也自辰东回来了，他说今年一定陪他们娘俩过年，还给陆微之带来了辰东特有的零嘴和玩具。

    小陆微之开心地像个猴子一样在府里上蹿下跳，到处为非作歹，肆意搞破坏。

    放在以前，金荣肯定要说陆微之几句，但是陆铭回来了，金荣也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忙着张罗着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安排过年府内要添置的新东西，自然无暇顾及小陆微之的小动作，整个陆府好不热闹。

    陆铭说他还在闲暇之余，在军营中用木头刻了一个小娃娃给小陆微之，他说木头娃娃刻的是陆微之。陆微之撇嘴，将头切向一边，嗤道：“这才不是我！”

    陆铭一把把小陆微之抱起，哈哈大笑，“这就是我们阿之。”说罢又要拿脸来蹭小陆微之，小陆微之使劲地推开他的脸。但是想不到这次推开，陆铭却真的要走了。

    除夕前两天，府里突然来了个老爷爷，嬷嬷说是宫里的张公公。

    张公公拿着块金色的布，尖着嗓子说了一大堆。陆府上上下下跪了几百余号人，小陆微之跪的腿疼，但也不敢出声。陆铭跪在小陆微之身前，双手举过头顶，大大方方地接过了那块布。

    “臣谢主隆恩，必当不辱使命。”

    小陆微之忍住哭意，却红了眼眶。因为他知道，每当父亲说到“不辱使命”“不负圣恩”诸如此类的话，就意味着他又要走了，每次都是如此，无一例外。

    以前，父亲每次离家，都是先用他扎人的大胡茬蹭蹭小陆微之，然后摸摸陆微之的头说：“阿之莫哭，男子汉大丈夫自当保家卫国，这是爹的职责所在，以后也会这个重任也会传到你的肩上。”

    “爹守护辰国，就是守护你们。爹虽然陪不了自己的孩子，但是辰国会有更多的父母可以陪在自己孩子身边，对爹来说，这就足够了。阿之要乖，要懂事。”

    小陆微之每每听到此言，都是噙着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陆铭宠溺地笑了，摆摆手，带着大军向远方出发。

    然后一走，就是一月、两月、三月……一年。

    于是这次，小陆微之再也不想再懂事了。因为懂事没有用，懂事永远留不住爹爹。

    张公公走后，小陆微之便无所顾忌地哭了起来。哭得撕心裂肺，几乎是用尽全部力气圈住父亲的腿，不让他动。

    “爹爹别走，爹爹说好要陪娘和我过年，不准反悔，不准反悔！陆氏家训，第三不许欺瞒他人，第四不许言而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