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辰东叛将范和越
这是一处地牢,居于定辰宫最偏处。地牢里阴暗潮湿,气息压抑的叫人喘不过气来。没有任何光线,只有两侧的火烛微微晃动,映射出一丝可怜的光亮。部分墙壁上已经爬上些绿色青苔,最高处的墙壁上还在往外渗出水来,缓缓滑落,滴答作响,水声在静谧的牢房里显得尤为明显。
远远望去,入眼尽是些各种样式的牢房,看不到尽头。牢房四处都站着些黑衣狱卒,一动不动地伫立着,仿佛失去生机。如果不是陆微之发现他们的眼皮还在偶尔眨动,他甚至会怀疑这些人是否还真正的活着。
这便是锁囚狱。其实陆微之对辰国锁囚狱早有耳闻。不为其他,只因进过锁囚狱的犯人从来都没有活着出来过的先例。这是个死狱。关押的要么为一时权倾朝野、为乱国纲的罪臣,要么就是敌国奸细,手中掌握两军机密的重要角色。
辰东将军陆铭,亦是葬身此处。而陆微之连尸首都没有见到。
想到此处,陆微之脸色阴郁,恍如一潭死水,那种噬心般的痛感又刺激着他的神经,不由得心口一痛。陆微之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心情尽数压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难闻的霉味,陆微之忍住不适,抬手轻捂口鼻,抬眼便瞧见裴岚高挺的背影。
裴岚还是一如既往的孤傲,独自一人疾步走在最前面。一身黑金龙袍搭上雪白大氅衬的其更加贵气逼人,即使在黑暗中也显得尤为显眼。与往常不同的是,他这次身边跟了些带刀侍卫,总算是拿出了些帝王的架势。
影昭还是一如当初那天的打扮,简单装束着一袭黑衣,默默跟在二人的身后。
地牢里大部分牢房是空着的,也有些关押着犯人。可惜牢房的光线实在是太暗了,又有狱卒层层看守,陆微之看不真切。只能依稀透过一些细小的缝隙窥得里面黑漆的背影,告知着世人这间牢笼圈锁着一位滔天罪恶的犯人。
居然一点声响都没有。陆微之眉头微蹙,觉得这一切都太不符合常理。因为即使锁囚狱是死狱,一个人认定自己毫无逃生之机,正常情况下也是会发出些咒骂声的。可如今竟连一点哭喊、求饶声都没有,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裴岚似乎是察觉到了身后人的举动,侧身问道:“好奇他们为什么不哭喊?”
陆微之点头,轻声应道。
“朕已经从他们口中得到了朕想要的东西,这些人就已没有任何用处了。既然没用,就不能让他们继续出声。”
“朕派人拔了他们的舌头。”
陆微之心中恶寒,面上倏然褪色。世人皆传辰元帝心狠手辣,如今一看果真不假——不光狠戾无情,还只知生杀,毫无人性。饶是陆微之这般整日厮杀战场的悍将,也险些有些承受不住。
“你不要害怕。”裴岚道,“他们都是罪恶滔天之人,你日后便会明白。”
陆微之将情绪收下,浅浅应了一声。
两人继续往前走着,陆微之瞥见前方不远处有一间由诸多狱卒看守的牢房,牢房前平铺着几层高高的阶梯,彰显着其与其他牢房的不同,阵仗十足。想必这便是范和越被关押着的那间牢房了。
裴岚道:“到了。朕在门外等你,你想问什么尽管去问,问不出来的……朕有的是办法撬开他的嘴。”
陆微之作了一揖,毕恭毕敬道:“谢陛下。”说完拾级而上。
印入眼帘的是一个残破不堪的躯体。低垂着头,头发蓬乱不堪,发缝和指间带了些泥垢。手脚都被人生生折断了,并用铁链死死缚住,偶尔动作间铁链不断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七窍还在不断往外渗血。他的眼睛已经瞎了,白色囚服上也已布满血污。他全身上下被打得已经体无完肤,处处都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还散发着阵阵腐臭的味道。只能依稀分辨出这是个活人。
陆微之缓缓开口:“范和越。”
那人闻了声音艰难抬起了头,红丝密布的瞎眸一动,看上去十分骇人,扯着难听的嗓子:“小将军?”
陆微之静静地看着他,缓缓转过身去,并未说话。
“小将军,是你吗小将军?你还活着!”范和越疯狂叫道,嘲哳难听。“我知道是你,陆微之!我绝不会听错!”
没有得到回应,他垂下头,但仍不死心,满怀希冀地开口,“小将军……你是来……你是来救我的吗?”
“是我,我没死,所以我来杀你了。”陆微之终于开口,声色清冷如冰,叫人尤坠深渊。
范微之发出一声苦笑,“是……我早该想到……”
“你为什么要害死我的父亲,为什么要害陆家!”陆微之突然转过身,有些失控地朝范和越吼道。
“对不起……”范和越缓缓摇动着他那伤痕密布的脖子,艰难开口。
“对不起?”看到他这副认罪般的模样,陆微之眼眶也带了些猩红,“一句对不起就有用吗?我爹还有陆氏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就能活过来吗?你该下去跟他们说对不起!”
“我父亲他对你有提携之恩,陆家也从未得罪过你!”陆微之一把提起范和越的残破衣领,怒道。动作间范和越发出痛苦的呻吟,喉咙里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一股血沫不可遏制地从胸腔内直逼口腔,顺着嘴角躺下,有一部分溅在陆微之脸上,但陆微之没有抬手去擦。
“你和我一般大的时候,是我爹……我爹!从辰东难民营里将你救出,教你一身武艺,后面你才提拔了副将……吃穿用度从小到大都是和我一样,我们陆氏何曾亏待于你!”
“不求你感恩,但你倘若还有良知,就断然不会做出此等恩将仇报的事情。”
“你简直是……猪狗不如。”陆微之气揶于胸,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骂言。
范和越显然也是第一次听到他骂人,这种时刻还有心情说笑道:“想不到我范某临死之前还能听到陆小将军骂人,此生也算值得了。”
陆微之气极,挥拳朝范和越脸上砸去,“叫你笑,我叫你笑……”,接连打了好几拳,拳拳到肉,仿佛打的不是人,而是一个沙袋。范和越不停地往外吐血,口齿中皆是血沫,气息微弱宛若牢外的烛火。
直到一个人影缓缓走向他的身侧,一把拉住了他还要继续挥舞的手臂。
“别打了,再打他就要死了。朕可是好不容易才将他寻来的。”裴岚柔声道。
陆微之闻即,整个人瘫软下去,半捂着脸,声音罕见地带了些哭腔,悲痛欲绝道:“我只是搞不懂,为什么。为什么啊!我父亲待他如此好……”
裴岚蹲在陆微之身侧,静静地看着他,并未说话。
“是阿烟……”范和越突然又吐出一口血,气若游丝道。
陆微之猛然抬起头,望着他,“阿烟?阿烟不是死了吗?”
“她……还活着。我……见过。那封降书……是她给我的。”范和越不停地咳嗽着,断断续续说道。
“你为什么不早说?”陆微之疾步走到范和越身侧。
范和越答道:“因为……我……心悦于她,我…利欲熏心,这才……做出此等下做之事。”
“她现下人在哪里?”陆微之言语里带了急切,连忙问道。
范和越摇摇头,陆微之不知道他到底是不知,还是不想说,还想开口询问。
“阿烟将降书给我……不假,但是却是由我……交予先帝,我对不起……将军,还有陆家。”范和越说完,晕死过去。
影昭不知从哪里冒出,上前把了一下脉搏:“还活着。要把他弄醒吗,主人。”
裴岚扫了一眼陆微之。陆微之阖上了疲惫的眸子,“不必了。”
“照陆小将军所说的做。”裴岚抬抬手。
出了锁囚狱,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言。
“今日,便多谢陛下了。”陆微之率先开口,他倏然觉得有些尴尬,毕竟自己那般失态模样都叫裴岚看了去。
裴岚漫不经心道:“朕最喜体恤下属,举手之劳罢了。影昭,你说是不是。”
影昭显然是吃了一惊,旋即恢复了神色,一本正经道:“主人所言极是。”
“如今陛下帮我一忙,我也理应全力以赴。至于陛下先前交代的那些事,我必会竭力做到。”陆微之不卑不亢地说着。
“朕倒是想你一直欠着朕的人情。”裴岚笑道,倏尔好像想到些什么,问道,“那阿烟到底是什么来头?”
陆微之面色阴郁,苦涩开口:“阿烟和范和越一样,都是从辰东难民营里出来的。只不过和范和越不同的是,阿烟是我救的。”
“我父亲被他所救之人举报投降通敌,而那封降书正是出自我所救之人之手。是不是很可笑?”陆微之笑道,眼角带了些酸涩,只觉得视线有些模糊。
“不想笑,就别笑了。”裴岚静静地望着他,开口道。
“陆微之,你是人,可以哭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