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该叫主人
这条路虽然幽僻，但因刚才已经走过一遍，回去的时候陆微之倒也觉得轻车熟路。
一路无言，行至大殿时，裴岚突然伫步。
陆微之忽地从大殿宫檐上捕捉到一些细碎的脚步，于是凝了心神，表面却没有一丝起伏。这个脚步声迅疾却带了安静，几乎要湮灭在夜幕之中。若非自己耳力好，寻常人绝对不会察觉，于是陆微之推断此人内力应当十分浑厚。
裴岚淡淡开口：“出来吧。”
一个着黑色劲衣的年轻男子从殿檐跃下，半躬着身子，朝裴岚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主人。”
“要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黑衣人瞥了一眼陆微之，旋即小声说道：“查到了，果然和主人猜想的一样。”
“知道了，你退下吧。”黑衣人隐入夜幕。
陆微之望着黑衣人的背影，心中带有疑虑，但并未开口。
裴岚瞥了陆微之一眼 ，讥讽道：“这便是朕的暗卫统领影昭，日后算你半个同僚。”
陆微之白亮的面皮倏然褪色，嘴唇紧抿成线。
“三王府要有大动作了。早就听闻裴尹唤私下里培养了一批精兵，这些年里影昭一直在暗中探查这批军马的据点，但是毫无头绪。直到一月前才朕的人手告诉朕，他又在暗招能人异士。”
“陆微之，朕要你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借三王此次暗招能人异士之际，顺水推舟，将这批精兵据点挖出来。”
“影昭公子这么多年都查不出来的事情，陛下要委以草民？”陆微之神色终于有了波动，手握成拳。
“不必惊慌，朕自然不会为难你，”裴岚从暗袋里取出半枚暗黑色镂金黑玉，半个龙腾跃然其上，“这半枚黑玉你且收着，可调动一半暗卫。剩下那半，在影昭手里。”
“朕相信你可以做到，陆家从不缺能人。如果朕没有猜错，你可从定都东郊开始查，那里应该有些眉目。”
陆微之听到陆家这两个字，心中暗恸，但只是颔首：“多谢陛下。”
裴岚依旧笑着，只是望向陆微之的眸子里带着些复杂，凑进陆微之的右耳边，轻佻道：“现在你该叫主人。”
陆微之瞳孔倏然放大，感受着身边人的吐息，不禁屏住呼吸，脸上有忿红之色，但是并未说话。
耳畔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裴岚自顾自地走远了。陆微之伫在原地，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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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阳升起，细小的云片在明净的天空里泛起些许小小的白浪。天冷，空气中朦胧蒙上了一层雾气，处处透着凉意。
辰、楚、离、玄、荆五国鼎立。辰国疆土最大且资源最好，划分四域：东域、南域、西域、北域，由四大将军再辅以五位副将驻守。其中辰东之域地势险要、军力最盛，又有大将军陆铭驻守，因而最为难攻。
陆铭在世时，一身绝代武艺和领兵之能让楚国尚有所忌惮。后陆铭身死，新帝裴岚继位，楚国听闻此事一直发兵挑衅。辰东无良将，白无双由辰南调遣至辰东，虽占着地理优势能够勉强应付，但最近的几个月辰军明显有了败退之意，辰东百姓苦不堪言。
定都城位置偏靠辰南，辰东一旦失守，那么楚国的下一个目标便是辰南。故而一时之内，定都城内的皇家贵胄也人心惶惶，整日忧心忡忡，摇头苦叹。
一只黑鸟振翅高飞，发出一阵清啸，盘桓于天际。利翅划过繁华的定都城，掀起阵阵风浪，最后一头扎进定都城东郊的一处小木屋内。
陆微之取下黑鸟细腿上的竹筒，目光在信笺上扫过，心中有了几分了然。
三王爷果然还是坐不住了，如今居然将手伸到了军营里。
信笺上说道，三王欲向辰南大将军纪平示好。因纪平常年身处军营，这橄榄枝自然抛到了他的两个在朝当官的儿子身上。
纪平有两个儿子，纪云和纪申。纪云为纪平正妻王夫人所出，乃是嫡子；纪申则是庶子，由莲姨娘所出。纪平与王夫人举案齐眉，感情十分深厚，因此尤其疼爱自己的这个嫡子纪云。可惜老天棒打鸳鸯，王夫人两年前逝世。又由于纪申的缘故，莲姨娘终于熬出了头，这才被扶了平妻，成了纪夫人。
这几日退朝后，三王频频向纪云示好，但是纪云却丝毫不给面子，言语态度十分疏离。倒是纪申是个酒囊饭袋，丝毫没有继承到他爹的半分才色，不光武艺不精，脑袋也是空空，尤其沉迷酒色，最好美人。
三王这个老奸巨猾的，不知从哪搞出来一个美姬，送予纪申府上。此行此举竟是要以那女子为投名状，邀他坐上自己夺位的船。而且他显然成功了，那美姬是个狐媚子，将纪申迷得茶饭不思，恨不得与之日日颠鸾倒凤，连上朝时都没个精神。想必再没多久，这纪申就会和三王爷成为一根绳上的蚂蚱。
看到此处，陆微之面色有些难看。遽然提起笔来，白纸黑字纷飞间，簌簌作响。陆微之将纸小心卷起，塞进竹筒里，拍了拍黑鸟。黑鸟振翅，消失在视线里。
定都城内夜市千灯，内城里坊银花火树。而最为繁华之地莫过于揽月楼。揽月楼以云顶檀木作梁，范金为柱础，直矗云天，仿佛要将那九天之月摘下，悬挂楼端。
正值良辰。揽月楼内歌舞升平，金玉帘箔，明月珠壁。处处是金光浮跃，风起绡动间迷了多少定都贵胄的眼。楼内笙歌不断，舞姬浅拂香纱，勾勒出窈窕曼妙的身姿。一曲清肠断魂，酒香满楼飘荡。引起众宾客哄堂叫好。
楼的顶端有一人独坐，面上覆一只精致的黑金面具，身形隐入帘幕之下，只露出黑色锦袍。茶桌之上，一把通体白亮的佩剑放置一边。陆微之骨节分明的手微微托起一只玉杯，茶水顺着喉结滚动。目光微斜，好整以暇地将楼底之姿尽收眼底。
楼底有一舞姬，此时翩翩作舞。紫纱轻轻滑落，露出纤细如玉的手臂。双臂柔若无骨，身躯软如云絮。轻云般慢移，疾风般急转。舞姿曼妙，妖娆娉婷。粉面上只一点朱脂，衬得其颜色更添明媚。楼上楼下众人人声鼎沸，处处都是叫好之声。
那舞姬一曲舞毕，浅浅拘了一礼，笑意盈盈地退下了。缓缓走向揽月楼居中的那一桌，一蓝衣男子将其一把搂入怀中。
舞姬发出一声娇嗔，欲迎还羞，引得周遭宾客哄然大笑。倘若仔细观察，会发现那桌宾客个个身着不凡，皆为非富即贵之人。
那蓝衣男子正是辰南大将军纪平次子，纪申。
陆微之将茶水一饮而尽，好看的眸子隐于黑金面具之下，叫人看不清神色。
裴岚在信中交代，要他彻底斩断纪氏与三王府之间的联系。辰南之域直通定都城，是辰国的扼要之地。如果辰南产生内忧，届时楚国得了消息，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因此辰南绝对不能出变故。
三王府自然是不肯轻易放弃辰南之域这个香饽饽，所以如今的切入点只能是先从纪氏下手。
按理说，纪申这个庶子，并翻不起什么风浪，可偏偏她的生母莲夫人，是个不好对付的。这个女人陪在纪平身边数十年，深得纪平信任。王夫人死后，才被抬为平妻。因纪平常年在外，所以现下整个纪府平日里都是由莲夫人打理，这个女人在纪府可谓算有呼风唤雨所能，若与三王府牵连起来，指不定会掀起什么风浪。
如今纪申与三王府的联系就只是那个美姬。想要斩断，设法将那美姬除去便可。
那舞姬偎在纪申怀里，神色带了点委屈，娇然开口：“纪公子，您都好些日子没来揽月楼看奴家了……奴家还以为，您将人家给忘了……”
“怎么会呢美人，哥哥我这不来了吗？”纪申笑道。
纪申身侧的瘦高男子也开口，“是呀纪兄，今日若非弟兄们将你拖出来，还不知何时才能与你相聚。听闻你近日府上得一美姬，和紫嫣姑娘相比如何？”
“各花各有各的美，如何相较！”纪申大声说道，突然又好像想到些什么，将紫嫣一把放开，“坏了。”
纪申拍拍腿，站起身：“诸兄，府内还有家事，咱们来日方长，改日再叙啊。”
“纪兄，今日这么早就回去，也不陪弟兄们多聊一会儿。”
“是不是又要陪你那美姬去啦！”
“看来这紫嫣姑娘，还是比不上纪兄府上那美姬。”
“……”
众人叽叽喳喳，嬉笑打趣道。
“我自罚三杯，算是给诸位赔罪。”纪申连斟三杯烈酒，一饮而尽。
那瘦高男子又开口：“纪兄真是好酒量，今日就放过你，下次可断然不会如此轻易！”
“哈哈，那今日便谢过林兄了！”纪申拍拍那瘦高男子的背，笑道。
竟是林家的人，陆微之心神微动。这林相共有两个嫡子，一个嫡女，现下早已成家。而这清瘦男子看着不过二十出头，想必应是是哪个姨娘所出，看着还与纪申交往甚好的样子。
虽然早知如今朝堂形势复杂，但是没有想到处理起来如此棘手。官家相扣，身为陆小将军的自己尚不能够。现下要以蜉蝣之力将其撼动，更是难上加难。
纪申喝得有些飘飘然，缓缓起身，在两个下人的搀扶下，走出揽月楼。
陆微之见状将桌面上的佩剑拿起，疾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