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误会
绵延起伏的群山之下,安得一处古朴大气的院落,名曰居兰苑,分东西南北四个屋子,于仙障庇护下,宁静幽深。
被四院所围住的是一方小池,池上一架有一坐拱桥,以龙纹做雕饰,东南西北各有台阶,直通四院,池中睡莲几朵,莲下红鲤嬉戏,青蛇游玩,很是惬意。
白玉兰顺着小径一路开至门口,片片精巧的花瓣,似在莹雪中浸过,似用玉石雕刻,高雅朴素,溢满世间纯洁。
对着院门的西南方一棵合欢树高过屋顶,枝繁叶茂,井口粗的主杆笔直,树下一张圆石桌,四个小凳。
慕白一身天青古袍,与傲立于地的白兰形成鲜明对比,高洁典雅的气质却不输分毫。
推扉而入,径直走向靠于西墙的古榻前,掀起幔帐,低眸看向静静躺在榻上的女子,哪怕是睡着了,也如一朵开得正艳的牡丹,孤芳一世。
他原本只是想会会那个曾经说要将自己一把火烧成肉串的羽族小殿下究竟有何能耐,却没想到一眼便乱了心扉。
游历六界已有五万年之久,孤傲一世,无数仙女故意投怀送抱,千姿百态,各种美人他都不曾放在眼里,今日在姻缘池旁只惊鸿一瞥,便再也移不开眼睛。
究竟是什么让他一眼便再也不能忘却,只想时时刻刻与她一处,从此护她平安。
难道这就是月老所说的缘?
一个缘字当真如此厉害吗?令这个被六界成为寒川之巅的上神在只有一面之缘的小仙面前厚颜无耻地讲出孟浪之言!
因他第一次有了不知所措的感觉,不知道要以何种姿态面对这个只见了一面的女仙,直接表白又恐失了上神威严,太过冰冷怕她会觉得难以靠近,转身离去,只能按照月老三千年前告诉他的追女仙之法试一试,没想到却弄巧成拙,令她心生了厌恶。
慕白微叹一口气,双手捏成拳头紧了紧,都怪月老那个糟老头子,要不是三千年前给他出这么个馊主意,如今也不会收不住场面,什么男神不坏女仙不爱,什么见到心仪女仙便要装出一副玩世不恭,登徒浪子的模样!
最荒唐最损的一招便是所谓的英雄救美,当美人遇到危险时哪怕看到也不及时出手相救,要等美人受伤了,战斗力下降之时忽然出现,及时从敌人魔爪下将美人救出,出场要霸气,收场要适度,最关键的是不要一上去就法灭敌人,要先输后赢,让美人觉得自己法力无边,有能力保护她……
越想越气,简直荒唐!他若再遇到那整日没个正形的老头子,定要好好教训一番,让他从此不得胡言乱语!
说到教训一番,便不由自主想起今日在人间红线穿金针的情形。
他原是去看热闹的,没想到热闹竟成了他自己!
看着榻上的人,心中生出从未有过的欣喜感,六万年来,从未有过如此愉悦的情绪,恨不能时间就此凝固。
愉悦之余,却也生出从未有过的惧怕,曾几何时,他与上古凶兽大战一场,即使被打得口吐鲜血,本元损伤,也未曾如此时一般惧怕过。
他怕榻上的仙女醒来后再也不理自己,怕仙女生气,怕仙女用看流氓的眼神看自己,怕仙女连一个字也不愿与自己多说……
“啊!”
一声尖叫划破宁静,穿过仙障,响彻天边,回荡于群山之间。
醒来的锦瑶发现自己身上衣服被换,便忽地坐起身子,抱着被子蜷缩起来紧紧靠在墙上,炯炯有神的眸子在看到立在榻边的人时忽然暗淡下来,凌乱的长发自肩膀披散而下,遮住半张生无可恋的面容。
活生生一副被登徒子轻浮侮辱后的良家少女模样,看得榻边人面色一惊,在人间时不可一世的姿态,面对蝙蝠精时的坚韧不屈,如今受伤中毒后竟是这般模样,倒是不曾料到。
“仙子如此模样,可是从未吃过这等闷亏?”思索片刻,慕白开口问道。
简直厚颜无耻,恶心至极!用此来形容眼前这个看似孤松独立,一身正气,实则用尽手段,轻浮孟浪的上神已经不够用了。
一时间锦瑶已想不出任何词语来形容面前这个畜牲不如的东西了,只恨得咬牙切齿,双拳紧握,青筋逐渐暴起,身子已然发抖。
“卑鄙!”
从牙缝里咬出来的两个字更是令慕白不解,但又怕仙子憋出郁气来,遂只得迎合:“那蝙蝠精确实卑鄙,打不过就投毒,真是卑鄙无耻下流!”
“你……马上滚,远远儿地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说着,锦瑶摊开右掌,聚出一道火光朝眼前满脸猥琐的上神扔去,形成一道火墙,将自己与他隔开,她再也不想看见他,永远不想!
隔在火墙外的慕白摸不清头脑,这丫头还真不知好歹,帮她解毒疗伤,又将她安置到自己的秘密基地,让她安心疗伤,不但没个谢字,还出言不逊。
想到解毒疗伤,压在心底的火气瞬间消失无影,更多的是心疼,她受伤不浅,净化之术又夺走她小半仙力,此时又要分出法力支撑火墙,万一伤了本元该如何是好?
他必须提醒火墙那边的人:“仙子,火墙损耗灵力过大,仙子还是收回得好,万一撑不住,又得劳烦本神了!”
说完慕白便抬手狠狠拍了自己一嘴巴,他怎么能如此说呢,这岂不是又加固了仙子对自己的厌恶感?
“滚!”
火墙那边的仙女像是已经气到某种不可逆转的境界,连声音都带着十分浓烈的杀意。
若是再不识趣,那倔强的丫头指不定要做出什么惊天之举里,他自己倒是没什么,只怕那丫头因此伤了本元,难以恢复,只得暗自出去,刚关上门,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啧啧啧啧,想不到我们的寒川之巅竟会被一个低阶小仙赶出家门?真是六界奇闻!”
来者一身浅黄广袖长袍,金冠束发,面带浅笑,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珏黎!”慕白面露喜色,忙上前迎接。
二人走近之时,浅黄身影忽然弯腰行礼:“见过上神!”
“我早说过,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慕白收起脸上所有情绪道。
珏黎侧头向屋里瞧了瞧,脸上颇带戏谑:“这屋内藏的是何等仙姿啊,竟连你都对之言听计从?”
“身为天帝之子,言谈举止皆无正形,成何体统!”
慕白负手而立,如教书先生训斥座下某位顽劣学子。
“好了好了,你这动不动就教育人的性子何时能改改!”珏黎边说边落座石凳,挥袖幻化出一套茶具置于石桌上。
慕白面对着珏黎落座:“我也不是谁都肯教的!”
“哦?是吗?”
“绝无虚言!”
“有无正形尚且不提,上神金屋藏娇,当作何解释啊?”
在这诺大的六界中,也只有珏黎敢如此与慕白说话,一切皆因两千年前二人一同制服了一只专杀低阶小仙的妖兽说起。
两万年前,慕白游历六界之时在荒废十几万年的苍梧渊内发现几具干瘪的尸体,经过查探,才发现这些尸体是来自天宫的低阶仙将,他们被东西吸尽本元之力,抛尸于此。
还没来得及发令通知天帝来,便被一只突然冲出来的妖兽拦住,打斗正激烈之时,忽然冒出一名低阶女仙来,那妖兽伺机挟持女仙,逼慕白停手,放其离去。
因怕伤及无辜,慕白只得罢手,但若真的放其离去,六界将不得安宁,届时会有更多生灵陨灭。
慕白测量好距离,确保不会伤害人质后,准备伺机而动之时,却不料妖兽捏在女仙脖子上的爪子突然一紧,要求他自封灵力一柱香的时间。
为救女仙,慕白只得依妖兽所言,自封灵力,却不曾想那妖兽言而无信,先一掌打伤自己,再试图吸取女仙本元。
封灵术一旦设置时长,除非损耗本元之力,才能解开,他生来便有守护苍生之责,自是不能亲眼看到无辜生灵毁于眼前而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催动本元,化解封灵术,救下女仙的同时自己也深受内伤,千钧一发间,来寻仙将下落的珏黎赶来相助,二人合力陨灭妖兽,救下女仙。
至此以后,二人常聚一起,下棋饮茶,如今已有两千年之久,也算得上老朋友了,因此说话才比旁人随意了些,也少了几分谨言慎行。
茶已煮好,珏黎给慕白满上一杯道:“小仙还在等上神的解释呢!”
慕白端起茶杯,品了一小口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哦?方才我可听到里面传出一个滚,声如玉珠落盘,一听便知是位艳压群芳的女仙!”
“殿下多虑了,其样貌平平,难以入眼!”
“是吗?”珏黎根本不信,“那可否让我见上一见,一来看看她伤势如何,如若严重,以我和药神的交情,他不会不管,二来嘛…”他顿了顿,继续道:“二来我也可以给你把把关,看她与我们的慕白上神是否匹配?”
“此等小事不必劳烦殿下,我自会处理。”慕白喝完杯中最后一口茶道。
“上神真的会处理?我怎么看见上神是被撵出来的?”
“绝无此事!”
珏黎与慕白相识两万年,对其性子了如指掌,现身前躲在墙角也窥了个大概。
他提起茶壶又给对方倒满一杯:“好,既然上神不愿说,那我也不必深究,只是我要提醒上神一句,若那女仙是上神强行带来,则会引起误会,特别是趁人家昏迷不醒之时,强行将人家带至如此隐秘之地,误会就更深!”
“此话何意?”慕白不解。
“若凡间一位未出阁的女子被一个陌生男子敲晕后带至一处隐秘之地,你当作何感想?”珏黎引导着慕白。
“自然是去救那女子!”
“为何要救?”
“女儿一身清白若是被那陌生男子给毁了……”
话说到一半,慕白似乎想到什么,忽地放下凑到嘴边的茶杯,对珏黎道:“本神今日还有要事,恕不远送!”
珏黎知道友人这是下起了逐客令,衣袖一挥,收去石桌上的茶具,一眨右眼道:“跟人道歉,切忌摆出一副凌驾众生的姿态哦!”
话音一落便挥袖化作一缕浅黄青烟朝太华山外而去,待珏黎离开后,慕白才想起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