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晚上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到寅时基本上才停了,吸进去的空气全是润润的。本就快要掉的叶子在树上挂不住了,在雨点不懈拍打下静静地落在地上。
剑峰的三个人,无人入睡。秦海理守在自己的锻器炉前,半耷拉着眼皮盯着火势,时不时摸着自己长出短短一层新发的头皮叹气。彭星阑刚喝完酒,一身酒气站在院子前,用剑去劈下落的叶子,地上的叶子全被他劈成平滑的两半。
妘之南今天罕见的没有修炼,她将头埋进枕头里,眼眶全红了——可能是雨夜让人多愁善感,她忽然很想念村子里的一切,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哭得她脑袋胀痛,眼睛干干的,难受地想要痛痛快快地睡一觉。她闭上眼睛,第一次什么都不想去想,放任了自己,希望睡一觉,梦里最好能回到村子里再见大家一次。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睁开眼。
她站在熟悉的村口,却发现村子里格外的安静。以前站在村口,听到的是小孩跑来跑去打闹的声音,是婶婶们抱着盆寒暄的声音,是饲养的牲畜发出的叫声,甚至是哪家婶婶和叔叔吵架的声音。但现在,一切都静悄悄的。
她快步冲进村子,却发现本来住人的房子,全变成了空房。她在村子里走来走去,嘴里喊着大娘和村长,但没人回应。
跌跌撞撞地跑向大娘家,却发现门是开着的。她顾不得别的,直接跑了进去。
大娘面朝下倒在地上,流出来的血染红了地。
“大娘!”她嘴里喊着大娘,三步并作两步就冲到大娘身边蹲下,将大娘翻过来紧紧抱在怀里。
她的心几乎是撕裂般的疼痛,然后这种撕裂般的疼痛又从她的脖子上传来。
条件反射地将大娘推开,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却发现自己的脖子被扯下来一大块血肉。
本以为死去的大娘,现在脸上正挂着微笑,伸出舌头,慢条斯理地将垂在嘴边的血肉卷进嘴里。
咀嚼,下咽。
然后慢慢地爬到妘之南身前,一口一口,将她的肉扯下来,一口一口,将她的肉吞吃入腹。
……
想活着。
不想死。
想要活下去的想法在她的脑海中不停地回绕,但她在强烈的求生本能驱使下,能做的竟然只是将自己的手指蜷缩起来。
那些熟悉掌握的剑法和法术,此刻被遗忘地一干二净,她呆在那里,仿佛旁观者一样看着自己被一口口地吃掉。
好痛苦的绝望。
妘之南睁开眼。
她看见的是一片漆黑,然后有光线漏进来。
“师叔!师妹在这儿呢!”是秦海理的声音。
妘之南眨了眨眼,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像是被什么束缚住一样。
眼神向下,她这才发现她的身体几乎是全部被废墟压住,只露出个脖子和头。还好她已经是个炼气期的修士了,虽然实力弱小,但她的□□多少要强健许多,让她不至于死在这一片废墟之中。
见她仍然是一脸茫然,秦海理满脸无奈:“我和师叔刚听见你那儿有声响,就往你这边赶,发现你那房子全塌了,你被埋在下面。”
秦海理没说的是,他和彭星阑冲出来的时候正好还赶上了房子摧枯拉朽一般倾倒的过程。几乎是跟遭遇了什么天灾一样,房子整个崩塌了。
简直跟佩o整了个地爆天星轰过一样。哦,追星塌房子,心里也就是这种感觉吧。
秦海理这样想。
“我大概知道为什么房子塌了,”妘之南苦笑着,看向了彭星阑,“师傅,有什么办法能解决吗?”
彭星阑大概也明白为什么房子塌了。
他把自己的徒弟从废墟里挖了出来,叹着气领着她往剑峰山下去。
妘之南来昆仑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她也只是在各个山峰上来回,这还是她第一次到山下去。师傅教了她一段口诀,又将灵气注入到山壁上雕刻的图案上。眼前的图案闪动了几下,又隐没在山壁之后。再看时,图案消失的地方竟然出现了一个洞口。
往山洞里走,却不像妘之南想象中的越来越黑,反而是泛着淡淡的蓝光。
“这个山洞里有以前布下的结界,以你目前的修为应该是打不破的。”彭星阑掏出一个手镯,套在妘之南的手腕上,“这个镯子能让你梦到你最恐惧的事情。希望你能在面对恐惧的事情时,控制住你身体本能的反应,控制好自己的神通。如果你没有办法操纵这个神通,至少也要控制好你的手指。”
“这是恩赐,但你控制不好,也可能会带来灾难。”
妘之南点头,又向师傅要了些辟谷丹。她决定一直到自己控制好自己的手指之前,要一直呆在这里。
彭星阑离开了,妘之南闭上眼,让自己的身体和思维放空。
……
她睁开眼。
她是被人推醒的。她身上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衣服,蓬头垢面地靠在昆仑仙门的门柱上。
“小孩,你是从哪儿来的?”老程问道。
妘之南不知道为什么老程不认识自己,她迷迷糊糊地说:“老程,为什么我在这儿睡了?”
老程面色不改,伸出手搭在她的头上,继续问道:“我也不知道,我出来遛弯的时候就看到你了。”
“那肯定是师兄又在捉弄我了。”妘之南从地上站起来,正想御剑去找秦海理理论,却被老程在头顶按了一下,晕了过去。
她再醒来时,还没睁开眼,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讨论。
“确实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这是老程的声音。
“我不认识她!”这是秦海理。
她听到师傅的声音:“我检查过了,这具身体的年龄确实是个孩子,修为也不高,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是什么老妖怪的神识在脑子里。”
妘之南想坐起来解释,却发现自己被紧紧束缚在床上,动弹不得。
看着她醒过来,老程将手搭在她的头上:“还是毁了她的灵根吧,真的是孩子,怎么能闯过昆仑禁制还不留下一点痕迹?大不了再把她送到什么村子里让人好好养着。”
然后是剧烈的疼痛从头顶传来,然后一寸一寸扩散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她的丹田处更是像是有什么人用针在密密地扎一样,痛得恨不得立刻晕过去。
像是漏了气的气球一样,身体里储存的灵气从小孔里一点点溜出去,最后只剩下一个干瘪的空壳。
为什么师傅他们不要我啊……
妘之南惊醒。
“原来我最害怕的是师傅他们不认识我,不要我吗?”
她被自己的梦魇吓得全身是汗,从地上坐起来,急促地喘息着。她的手指陷在地里,抓起了一把泥土。指甲在抓地的时候崩断了,指尖还在渗血。她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长舒一口气,又想让自己继续入睡,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睡不着,只能又坐起来,盘坐在地上开始修炼起来。
只是她心里还对于自己的梦耿耿于怀,越想越没办法沉心静气。
她想去剑峰上看一眼,看到师兄和师傅还认识她,她就心安了。
有了这样的想法,她从地上站起来就往山洞外面走去。能看到山洞口了,她却停了下来——
洞口坐了两个熟悉的人。
彭星阑和秦海理安静地在洞口前坐着一起喝酒,没有说话,只是偶尔举起酒葫芦来碰一碰。
妘之南站在原地看了又看,悄悄地又走了回去。
不会再害怕了。
……
这次的梦,是她又站在村口。
妘之南现在能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了。
这一次,她拔出剑,握紧了就往大娘家走。
但当梦中的大娘向她一步步逼近,虽然清楚地知道这是在梦中,她还是心生恐惧,想要克服,却无能为力——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口一口被吃掉。
虽然进门之前已经握紧了剑,但她看着大娘熟悉的脸,最后还是刺不出去,放开了手。
看着熟悉的脸,妘之南下不了手。
醒来时,她身边的土地又陷下去了一层。
……
她醒了就修炼练剑,饿了就吃辟谷丹,困了就在睡梦中学习控制自己——控制自己面对恐惧,控制自己身体反应。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
梦里的她现在已经能面对吃人的大娘时,闭起眼举起剑勉强回击。地上的坑越来越大,越来越深,但是现在每一次被翻起来的土块已经越来越少了。
……
又是熟悉的梦。
她深吸一口气,像以往那样,握紧了剑就冲进了大娘家。
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睁开眼,看着大娘的脸反击。
妘之南第一次睁大了眼睛挥起了剑,她这时才发现,或许不知道从哪一天的梦境开始,吃人的怪物不再顶着一张大娘的脸,而是血肉模糊看不清的一片。
她的剑刺进了怪物的身体,第一次战胜了她原本认为不可战胜的梦魇。
醒来时,身下的土坑还是原来的样子。被一点点磨出光滑的坑底没有翻起新的土块。
妘之南几乎是跳起来,在坑底忍不住蹦跳起来。
“噫!”
“我会了!我会了!”
她傻笑着,嘴角都快咧到耳根。
然后她就感到了脚底传来湿润的感觉,并且这种湿润又带点的热热的感觉还在往上涌。
手忙脚乱地从土坑里爬出来,妘之南坐在土坑旁边,伸出手去碰触——是热的!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盈满了热水的土坑。
修炼的时候一不小心挖出了温泉怎么办?
在线等,挺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