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奇怪的女子
老刘听见我的动静,打了个哆嗦,一下子清醒过来:“伽罗姑娘,您出来了。”
我点了点头,对着老刘比划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拔下头上的钗子握在手里,又比划了一下车里,老刘立即明白,车里来了位不速之客,也悄悄从马肚子下面摸出了一把柴刀,然后悄悄走进,猛地掀开车帘。
里面竟然什么都没有!
奇了怪了?!难道是我想多了?
老刘也挠挠头,直问姑娘您是不是喝多了。
刚才的确喝了两杯清酒,难道我是真的醉了?
我只好上了马车,此时夜已深了,累了一天,疲惫感席卷而来,我拄着头,迷迷糊糊靠在车上,就快要睡着的时候,我听见了一声很轻微的‘嘡’,好像是什么东西在拐弯的时候撞在车轴上。
我猛然惊醒,突然反应过来,难怪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现,原来这人一直躲在车底下!
“老刘,停车!”
“姑娘!不能停啊!”老刘神色慌张地往后指了指,”后面有一辆车一直跟着我们,已经跟了三条巷子了,怕是来者不善啊!”
我一看,后面果真有一辆车跟着,一开始本来以为他们只是顺路,后来老刘拐了几个急弯,那辆车依旧紧跟不舍,车夫穿着一袭黑衣,与暗夜融为一体。
我们的速度其实已经很快了,而那辆车跟的也很有技巧,不紧也不慢,就一直保持着半丈远的距离。
我一看就知道坏了,他们保持着这个距离,这是在等待机会啊,择善坊这里毕竟是官员们住的聚集区,如果这里动手定会闹出一番响动,一旦出了择善坊,说不定他们会立刻与我们发难,说不定还有会帮手在前面等着!
我急忙吩咐:“老刘,右转!我们从右面绕过去,那条路前面是太师府!”
“好嘞姑娘!”
右转过去的那条窄巷十分空幽,仅能通过一辆马车,本来以为他们不会这样着急,等我们出去才会动手,没想到,行至路中,从两面墙上居然又落下来几个蒙面人,全都拿着刀,意图把我们逼停在巷子里。
“老刘!冲过去!”
“好!”
老刘高甩着马鞭,马儿嘶鸣了一声,用尽全力朝着那几个人冲了过去,那几个人见拦不住马车,纷纷往两边避让开,正以为我们能够顺利转出巷子的时候,突然从侧面拐出来了另一辆马车,与我们迎面撞在一起!
老刘和我连人带车一同翻了过去。
待到我俩好不容易从车里爬了出来,已经见到歹徒从车子底下一把将那个藏着的人薅了出来,我一看,这不就是刚才在别人家府门口发疯的女子!
女子试图挣扎,不知道想说什么,就被歹徒往嘴里塞了个东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然后那歹徒对我二人吼道:“此事与你们无关,想活命就滚到一边去!”
“她这是怎么惹到你们了?为何要对这女子动手?”我不禁问道,歹徒狠狠瞪了我一眼,又扬言我再要说话,定然会撕烂我的脸。
“姑娘咱们莫要管闲事,保命要紧。”老刘护住我退到一边,那些歹徒看我们确实不反抗,也顾不上我们,只威胁我们不要把事情说出去。
那女子被他们钳住脖子,像狗一样被他们往车里拖,她的两条腿不断踢动,根本说不出来话,满脸的泪,绝望的看向我,似乎在说:“请你救救我。”
说实话,我在风月场里摸爬滚打这许多年,早就看遍人生疾苦,也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眼见多少花容月貌的姑娘最后凋零成一朵残花,我都从未动过同情心。
可对这个萍水相逢的丑女子,我却不知道为何,被她隐隐触动了某根心弦,可能是看不得她被人像畜生一样的对待,也可能只是因为她不过是想寒冷的冬夜寻找一点温暖,想躲到我的车梁底下寻找一些庇护,我却都没能给她。
难道这世间,竟连这一点温暖也不能分给她么?
我突然愤怒至极,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暗地里夺过老刘手里的柴刀,趁歹徒没注意我们这边,猛地将柴刀向钳住女子的贼人身上掷去!
我年幼时曾经跟过几年杂耍班子,练过飞刃,手劲儿准得很,柴刀正中歹徒眉心,歹徒闷吭一声倒在地上,同伙吃了一惊,通通举刀猛扑过来,老刘没有兵器,只好举着上马凳挡刀,拼死抵抗,我侧身躲过一刀,没想到歹徒又绕到我的后面,一把把我按在了地上,揪住我的头发也往车里拖,我被他拖行了半丈有余,蹭的浑身是血,又眼睁睁看见那些歹徒掏出了根金钢丝,套在女子脖子上,想直接将她勒死!
我忍着剧痛,拔下头钗,用力将头钗往向马腿方向甩了过去。
马一下子受了惊,挣开绳索,往人群中冲了过去,歹徒们赶紧避让到两边,却没有拦住马冲出窄巷。
失控的马车惊动了巡街的武侯,他们很快就从太师府西街赶了来,贼人还没有来得及动手,顾不上女子就逃跑了,我们这才得救了。
后来我把那女子带回牡丹金顶楼,她告诉我说自己的名字叫林语焉,语焉不详的语焉,今年十九岁。
可我又问及那夜在她在鸿鹄寺卿刘善家后门口是在做什么,刘大人是不是真的是她的阿耶。
她却又解释道刘大人不是她的阿耶,他的阿耶不过是刘府的家奴,叫做林衫,不过是听起来与刘善很像,说我匆匆路过,怕不是听错了,而她的阿耶因为犯了错被刘大人责罚,已经被发配西北了,她不知道此事,这才上门寻找。
那我又问她为什么会被贼人盯上,那些人又是谁,她解释道说他阿耶从前欠了人家很多赌债,那些人是来催债的。
我一听就知道她在扯谎,哪里有赌坊催债是二话不说,上来就取人性命的?!
虽然她来路不明,又不肯说实话,我本想把她打发了,又怕放她就这样走了,那些歹徒还会寻来,她又有性命之忧,正巧那几日伺候我的丫鬟病得厉害,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顶替,就暂时用了她。
其实她除了长相骇人,身段还是很漂亮的,带了面纱之后也能正常见人。
所以我就留她在身边待了一阵子,可没想到她这个人倒是极其伶俐,办事也很麻利,没过多久,我却就又察觉出来她这个人其实非常不对劲。
她一定不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是个下人的女儿,她实在是太有、太有才华了,甚至达到了让人震惊的地步。
最初的事件是我们楼里有两个粟特客人喝多了,他们不会官话,只会说粟特语,叽里咕噜的吵了半天,好像在要什么东西,可是谁也听不懂。粟特客人没有得到满足,开始生气的摔东西,毕竟他们是来大唐行商的,出手又大方,又不能轻易得罪,一时间谁也不敢靠前。
眼见围上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却谁也解决不了的时候,林语嫣却扒开人群,端来了两盘马奶酪,说来也是奇怪,那两个粟特商人一看见马奶酪,竟然立刻安静下来,也不吵了,也不摔了,抱着马奶酪就开始哭,哭的是撕心裂肺,鼻涕一把泪一把。
我们不知道这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听林语嫣解释道,说是两人离家太久,做生意又很不容易,一路上吃了许多苦,喝醉了酒开始思乡心切,感情得不到抒发,而这马奶酪是粟特的特产,他们二人见到之后,立即想到远在家乡的母亲,所以哭了起来,等他们哭一会儿,再让几个姑娘唱几首粟特歌曲,他们的心情也就好了,说不能还能再赏一笔银子。
老鸨半信半疑的照着做了,果然粟特人心情大好不说,姑娘们又多得了许多赏钱。
经过此事,大家都对这个丑姑娘刮目相看,认为她人长的丑,却生了七窍玲珑心,能猜出来别人的心意,老天对人真是公平。可时间一长,我却发现她对别人的心意不是靠猜的,而是靠听的,她不仅会粟特语,似乎还能听懂真腊语、大秦语,吐蕃语,甚至还有波斯语。
我暗暗觉得奇怪,却始终没有拆穿她,直到有一天,我偶然撞见一个牙婆正与老鸨谈话,说有个人要高价买这个丑丫鬟,老鸨自是很高兴,准备晚上往菜食里面放上蒙汗药,迷倒了之后直接把人送走。
我一听就觉得大事不好,便匆匆回房把事情告知她,她哭着告诉我说她已经没有家了,也没有地方可以去,我只好写了个拜帖,让她去我从前的恩客府里做事情,那位恩客是一位大善人,如今定居在杭州,她去那里,人家一定不会为难她,定会保她平安。
她听完之后有些奇怪,没有追问我那位大善人家里的具体情况,而是自言自语的说道:“杭州?也有港口吧。”
我说:“是的。杭州不仅有京杭大运河的内陆港,还通海港。”
她看起来非常高兴地样子,我便为她准备了要走的东西,又想了想,觉得她那个名字太过丧气,林语焉,语焉不详,不就是查无此人的意思么,那个好端端的女孩子怎么会叫这种名字,便在拜帖上擅自给她改成了个‘嫣’字,变成了林语嫣。
十六郎道:“原来林语嫣的名字是你给改的。”
胡比伽罗点了点头:“是的,我不过是想告诉她,生活是有希望的,不能一直垂头丧气,临走时候我问她,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懂那么多国家的语言,又为什么会被人追着不放。
她向我磕了三个响头,说再欺瞒我的话,实在是有负恩情,不愧为人,可她说的,至今我也不敢相信。
她说她不是别人,正是鸿鹄寺卿刘善的第四女,刘钰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