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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十三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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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青罗帐,暖炉生烟。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进了被子,用一条毛巾替他擦擦脖子和手臂。躺在榻上的人似乎因为这些动作惊醒了,睁开眼底青黑的狐狸眼,盯着天花板出了半天神。

    董寄辞恍惚还以为这一切都是梦,他好像又回到雍州的家里了。

    可是家里从来没有点过这么甜、这么浓的熏香,香得他想吐。

    董寄辞偏了偏头,皱着眉头,一脸警惕地望向旁边拧毛巾的人。

    “你在干什么?”

    被丢出来的时候,贴身的小衫已经被老头打烂了,血肉模糊,此时不知是谁替他换了一身宽松的睡袍。

    “董公子,您终于醒啦!”

    蒋成苍学着那些唱曲儿女人忸怩的模样,扯着帕子拧着腰,做作地倚在榻旁,一把把手里的湿毛巾抽在董寄辞的胸口:“奴家在街上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您拖进了这房里,考不考虑……以~身~相~许~啊~”

    董寄辞瞪着他,心中涌起一阵恶寒,用被子挡住了胸口。

    “就没有什么感激的话要对我讲?寄辞兄,咱们出生入死的兄弟一场,死里逃生,竟然这么冷漠,真叫人伤心。”

    蒋成苍假惺惺地用那条擦手又擦脸的帕子,捏了捏眼角不存在的泪滴。

    “亏得我偷了我爹的私房钱给你看病……”

    眼见着董寄辞阴沉着脸想扶着桌子出去,蒋成苍连忙把笑脸收起来,慌慌张张地张开了手,拦住了他的路:“就你现在这样?你要去哪。”

    浑身上下像是散架似的疼,整个人都是飘忽的,身上的伤也只是简单包扎,被打断的骨头还保持着一个可怖的角度。

    董寄辞站不稳,但还是拨开了蒋成苍伸过来的手,他实在不想面对这些被自己欺骗的人。

    可是他头疼得很,伸手扶了扶额头,竟然摸到了绷带渗出来的血。

    明明老头只动手打断了他的腿,却没有敢对他头下狠手,怎么会受伤?

    蒋成苍干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那不是……你太高了吗……死沉死沉的,不小心就磕门上了……”

    院子里似乎有人听见这解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小狐狸有气无力地瞪了他一眼,给努力憋笑的损友一拳,抵在他身上,却是轻飘飘的。

    蒋成苍叹了口气,像拎小鸡似的揪着他的衣领往床上拖。

    “你知道我为什么被打断了腿吗?”小狐狸缩了缩脖子,显然还对蒋某人刚刚的油腻表演心有余悸,他把脸藏进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有些落寞地说着:“……真没必要救我这种人。”

    “不管你啊?是啊,就任由你就死在我家店门口,血淋淋的一片。”蒋成苍一把扯下他用来自欺欺人的被子,看着他的眼睛:“你不嫌晦气,我还嫌血难擦呢,真没公德心。”

    “我,偷东西,被人抓住了。”他一字一句地说。

    “哦。”蒋成苍从床边站起来,对此毫无反应,还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所以呢?和我有什么关系?”

    没想到挚友是这样的反应,小狐狸一时语塞。

    “手断了吗?不能帮我写作业了吗?嗯?”蒋成苍恶狠狠地点着他的额头,越说越生气:“你他妈,我家饭是金子做的吗?吃一口肠子要断了吗?遇到了什么困难,朝我开这个口就这么难吗?”

    “还把不把我这个兄弟放在眼里?”

    说实话,董寄辞有些感动,但愧疚更多。

    “又是这个表情……”蒋成苍扬了扬巴掌,高高举起又轻轻落下:“这招你和你那位昭姑娘使吧,别以为现在惨兮兮的,我就不敢打你!”

    董寄辞被这连珠炮似的责怪给镇住了,竟然插不进话来替自己辩护几句。

    “能下地了,就给去我家堂前擦地板去,混账东西。”

    跑堂的小厮冒冒失失闯进来,又看见少东家直眉瞪眼的发火,欲言又止。

    “进来,是鱼汤煨好了吧。”蒋成苍也骂累了,招招手,示意小厮把汤端进来。

    其实董寄辞一醒来就闻到了鱼汤味,有可能是饿了太久,竟然没有感觉到饿。

    现在正在望着天花板,装死,放空自己。

    其实在昏迷的梦里,他遇到了许多故人,却只敢与他们遥遥相望,毕竟他是个让人失望的儿子、兄弟以及恋人。

    “坐起来,难不成还要我喂你?”蒋成苍非常无语,但是受人所托,不得不耐着性子。虚情假意地端着小碗,像个小媳妇似的夹着声音劝道:“这么娇气……董公子,你在家是不是要四个丫鬟伺候你,才能吃得下饭啊?”

    某只小狐狸望向天花板,表情扭曲了一下,声音悠远:“成苍,你确实待我很好……”

    蒋成苍端碗的手一抖。

    “但是你也要知道分寸,该报的恩我肯定报。虽然如今不会去和林昭再有牵连,但我心里还是她的人……”

    一勺子滚烫的汤直接撒小狐狸脸上,烫的他差点跳起来。

    “傻逼玩意,自己吃。”某茶楼少东家一脸吃了苍蝇似的表情,把那瓷碗往桌子上一撞:“小爷惯着你了。”

    怒气冲冲地走到门口,又气不过,蒋成苍指着他鼻头骂道:“要不是昭姑娘来求我照顾你小子,看我不拿这碗汤浇你头上,烫死你个臭傻逼!”

    门外的姑娘咳嗽了一声,示意他失言了。

    蒋成苍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龇牙咧嘴地比了个鬼脸。

    “昭……林昭?她怎么来了。”小狐狸脸色又暗淡了,低声说:“天色不早了,叫她赶紧回去吧……明天也不要来了,顺便把汤带回家去。”

    林昭就站在门外,手里还拿着烧炉子的小扇子,垂下了眼睛,又被这句不知好歹的浑话给激得满眼泪了。

    蒋成苍瞥了一眼,都觉得心肝疼,转头便朝着某人发难。

    “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知道人家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夜里背着你来我家,眼泪汪汪的,赤着脚在夜里敲了半个时辰的门吗?你就说这样的混账话打发人家的心意?”

    那晚上林昭被李氏夫妇送回了家,可是她还是放心不下,循着一路问人,一直问到那个捉拿董寄辞的热心大叔。可是对方只是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那个少年人的去向。

    直到她在某个街口遇到了,被老头扔出来自生自灭的董寄辞。

    蒋成苍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死样气得直跳脚:“董寄辞,你下次寻死,能不能找个把自己烧成灰,风一扬干干净净的地方啊?”

    “哈?阎王给你托生的时候,心肝没有人配套的,用的是狼心狗肺是吧。”

    董寄辞被蒋成苍骂得狗血淋头,一句话都不敢反驳。

    乖乖从床上坐起来,牵扯到伤处还咧了下嘴,红着眼低着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谁见了不说一句心疼。

    林昭都看在眼里,不敢进房间,怕伤害了他的自尊心,怕他不肯好好吃饭,就远远的站在院子里。

    “吃吃吃,快吃。”蒋成苍把碗一把塞他手里。

    同为男人再懂不过这些小把戏,蒋成苍觉得他这副装乖卖惨的模样贱得要命。

    此时这傻逼的女朋友还在外面望眼欲穿呢,一想到这,蒋成苍就心乱如麻:“别噎死了,让人家昭姑娘哭出一条长江来,淹着我这无辜的蒋某人了。”

    董寄辞用勺子从碗里挑了一块“肉”送入嘴里,“鱼肉”雪白白的,已经被从骨头上剃了下来,估计是被捣成肉糜又用淀粉重新混合的,滑滑嫩嫩的,却有嚼劲。

    其实因为受伤,又高烧不退,董寄辞其实毫无胃口,只想睡觉,但是“鱼肉”入口还是惊艳到他了。

    这个口感很熟悉,熟悉得他鼻头一酸,但是他很快掐了一下鼻梁,把不小心流露出来的软弱又咽了回去。

    他生长的雍州是通商重地,市井繁华,什么精致茶点都有,正如林昭所说,他在前半生确实是锦衣玉食喂养大的小公子。玉盘珍馐吃遍,可是董寄辞最喜欢母亲在家里拨的面鱼儿。

    母亲是大家闺秀,平时都是仆人操持家务,只有偶尔心血来潮才会做面鱼。他就和哥哥两个小男孩趴在灶台上看着母亲煮面鱼,伸手去玩锅上的水蒸气。

    这是一道极其简单的主食,只要一碗调得稠稠的面糊,一锅热气腾腾的热水,沿着碗沿用双长竹筷,轻轻一拨,像鱼肉一样雪白嫩滑的面鱼儿,便如鱼儿入水一样,扑通扑通地跳下了水。

    他小时候挑嘴,不爱吃素汤,转头央求哥哥去和大人撒娇,兄长替自己挨了不少骂。

    昭昭煮的汤比起母亲的手艺更加鲜美,像奶一样柔绵,哪怕现在董寄辞嘴里发苦,也渐渐被打开了胃口。

    这些幸福记忆,似乎都被瓷碗里的汤给唤醒了。

    “好喝吧。”蒋成苍酸溜溜的说,又叫小厮给他盛了一碗:“刚煮出来的时候更鲜,要不是你睡得太死……昭姑娘怕你醒过来吃不到热乎的汤,热了又热,把鲜味都煮没了。”

    “我父亲什么好东西没有吃过?就因为这碗汤,他一拍桌子,要我把昭姑娘留下来。”蒋成苍苦笑到,望了望院子里瘦瘦小小的姑娘,想着她这么小的身体是怎么把比自己高处两个头的男生背进门的,想想便觉得心疼:“我父亲说,留你在我家可以,要让昭姑娘来我家厨房帮帮忙。”

    “你看,一举两得,我家也能给昭姑娘一份不错的酬水,又免得她天天和家里找理由来探望你。”

    “所以,你就别自作多情了。赶昭姑娘走,还轮不到你这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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