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餐
“你把右手举起来，一会就好了。”林昭用沾了水的帕子敷住他的鼻子，用指尖慢慢捏着他的鼻梁，像哄小孩的语气：“听话。”
小狐狸幽怨地嘟囔着：“太傻了，我不要。”
身后的柴门发出吱呀一声，两人同时回头看向来人——
“昭昭？”来人看见这两个小少年蹲在池塘边上的样子实在滑稽，捂着嘴笑道：“没想到能遇着你，吃饭了没有？”
林昭一愣，一下子认出这是李妈，立即眉开眼笑。
“李妈妈，刚刚吃过了……只是他鼻子淌血了。”林昭拉着小狐狸，强行拨开了他的手，把被帕子擦得红彤彤的鼻子露出来给李妈看。
“这是谁家的小公子？”
董寄辞手被林昭拿开的一刻，李妈才看清刚刚和林昭挨在一起的男孩子究竟长什么模样，非要用两字来概括他身上那股难掩锋芒的气质的话，便是：气派。
那是在小门小户的人家，养不出的气质。不难猜测，在这个孩子的成长过程中，应当是被父母呵护得很好，又受过很好的教育，才会有这样干净又自信的气质。
“是老家的旧相识。”林昭不知该怎么介绍，含含糊糊的，祈祷李妈不要再问得更深。
李妈心领神会，从怀里拿出拇指大的一个小瓷瓶：“小公子拿这薄荷油，滴几滴到鼻子里，一会就止血了。”
趁着董寄辞在滴油，李妈又悄悄端来一盘橙黄透着红的枇杷，把林昭拉到一边让她抓一把当零嘴吃。
“他是富贵人家的小孩，不会稀罕这个。”李妈一边说着，一边往她口袋里塞着：“昭昭多拿几个，客气什么。”
这枇杷比寻常在船头看见的枇杷大多了。
林昭有时会偷偷摘那些垂向水面的、瘦瘦小小的、却也黄熟的果子。那些种子似乎把所有营养都输送给了果核，薄薄的果肉抱住那棕色的核子，倒也不酸，只是毫无味道。
而李妈塞在她手里的，足足有两根手指圈起来那么大。
林昭小心翼翼地用牙齿从那光滑的果肉上咬出一个缺口，然后捻着手指剥皮，生怕这甜腻腻的果汁溅在她这身干净褂子上。
掀开的皮下绽出来，露出融融的、流着汁水的果肉，橙黄色里已然透出一种诱人的红色了。像姑娘脸颊上若隐若现的粉色，淡淡地、浅浅地从内里透了出来。
一口咬下去，牙齿已经没入果肉，却还未触到果核，满口都是枇杷清甜的果味。果肉滑滑的、凉凉的，像蜜似的。还没来得及细细咀嚼，那果肉便顺着舌头滑进了喉咙。
董寄辞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弯下腰，笑眯眯地盯着她：“在吃什么好东西？”
林昭正坐在门槛上，用衣服和腿兜着枇杷。
她故意蜷了蜷腿，把枇杷藏了起来，笑说：“李妈说了，这是给我的，没有你的份。”
谁知对方从身后变魔术似的拿出个青皮小瓜。
林昭不理他，嘴角却藏不住笑，默默地剥着枇杷果子，眼角偷偷观察着董寄辞。
眼见他从腰间取下一把剥皮小刀，旋着那瓜一切，又前后划了两道，两手相对，生怕那瓜瓣儿掉在地上，浪费了。
“昭昭，替我接着。”少年把那青瓜往她面前一递，青涩的香味已经藏不住了。
“可是我没有手来接了……”
昭昭为难地给他看手里剥了一半的枇杷，一抬头看见董寄辞那亮晶晶、带着笑意的眸子，便知道这家伙又想出了什么坏主意，正得意着。说时慢那时快，这无赖低头一啄，便把她手里黄澄澄甜蜜蜜的果子给吸走了，两角青瓜取而代之。
“不用谢。”
无赖跑了，一手端一瓣瓜，走得那叫一个潇洒快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急着要去参加诗会呢——
倘若身后没有跟着一个怒气冲冲的小渔女的话。
“董寄辞！你站住！”
他又乖乖站住了，林昭一个刹不住，和他撞了个满怀。
她攥了攥拳头，似乎刚刚董寄辞吃枇杷时，嘴唇轻轻在她指甲停留的柔软触感还没有完全消失。
两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对峙着，突然听见不远处一声惊叫：
“有人落水了！”
林昭顾不上和董寄辞扯皮，两人对视一眼，笑容已经敛去，连忙跑向呼救的地方。
只见一垂髫小儿在湖水里扑腾，脸上已经没了血色。
为了放养乌龟，观音池一向建得很深，一般人很难翻越池子去救人。
观音池边已经围满了人，有和尚伸出一根长竹棍，朝那小孩喊道：“小伢儿，抓住棍子，我拉你先到菩萨脚下去！”
观音就塑在池水的中央，一手捻花，一手持瓶，衣带飘飘，仿佛下一刻便能随风而去了似的。观音的下边，是一个缓坡的平台，还有几只甲鱼和乌龟，正躺在佛祖脚下晒着太阳。
可那孩子显然已经被吓坏了，伸手抓了几次那长棍都脱了手。
林昭最善水，但她在犹豫。
渔家常年穿行于风浪之中，过的是九死一生的日子。
所以渔家笃信鬼神一说，不成文的禁忌习俗也多。因为害怕那水里的水鬼来找替身，一旦伸手去救便会被缠住，父亲不止一次的告诉他们千万不要发这个善心，会招惹不幸。
保住自己的小命已经十分辛苦，又怎么能冒着风险去救无关紧要的人。
董寄辞明白她的苦衷，于是安慰道：“这么多师父围着的，那孩子不会有事的。我们走吧……”
可是林昭的目光，却难以从观音池里移开——那孩子逐渐没了力气，水渐渐没过了他的口鼻！
可怜见的，菩萨保佑。她心里默念了一句。
哪怕是父亲在面前拦住，她也要过去，都说笃信鬼神是为自己攒功德，那袖手旁观又算什么呢？
林昭做不到。
她暗暗下了决心，把手里的果子一股脑塞给了董寄辞。艰难地挤过人群，也顾不上别的，随意把鞋踢在了草丛里，想要从石壁上爬下去泅水救人。
“让一让，让我来试试吧！”她声音尖尖细细的，却在此时显得那样有力和可靠。
人们怀疑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小姑娘，莫要添麻烦！”有几个壮年男人拦着她，也是出于好心：“我们去搬个梯子来，一会就能下去了！”
一会，一会是多久？
池子里的水花已经渐渐小下去了，水没过孩子的头顶，所有人都知道，如今时间紧迫，再容不得犹豫。
“不要紧，我会水。”林昭向他们保证。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她：“这是是东桥头林有金家的女儿，他们是船上的人……”
“都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呸，说句好话吧！”
“施主！”有几个好心的和尚面露忧色，“这池水很深，要千万小心啊！”
周围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所有人的心都随着这个瘦小单薄的身影跃入池中的那一刻，高高拎起！
她是那样的小，那样的瘦弱，仿佛一阵小小的浪便能把她拉入水底。
鱼儿越进了水里，连水花都是小小的。
然后，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