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喜怨有度
有些惊喜是因为我们跨过了边界,有些悲伤也正因为我们失去边界。
——债族箴言
“如果不是傻子,怎么会去负了一身的债!”
顾伊楠这句话,像是一个霹雳,响在徐立林的天灵盖上。响声过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把徐立林的七窍都堵住了,除了眼睛瞪着挡风玻璃外的路,其它感官处于死亡状态,不愿去理会顾伊楠哪怕一丝一毫。
一时间,车里只有风的噪声,以及发动机的嚎叫声。破车终归是破车,几乎没有什么静音可言——这是徐立林开始嫌弃自己的车后,心里难以按捺的感慨。特别是当车上不仅自己,还有其它人的时候,这种感触更加强烈。反过来,当车上只有他自己,他还挺享受这种噪杂——这种单调噪杂,经常性地,让他的内心获得平静。或者说,这种噪杂,会像屏障,帮他屏蔽一些东西。
此刻,在相伴无言中,被屏蔽的,就是顾伊楠。终于,顾伊楠伸出左手,去摆弄仪表台上的按键——她想让车里有点其它动静,比如音乐。她冰雪聪明,不需要询问也不需要引导,就知道哪个是音量键。她拧了一下,果然,听到汪锋唱起了歌,歌的名字叫《流年啊,你奈我何》。
新的动静应该利于两个人沉默的人打破沉默,但徐立林目不斜视,平稳地超过了两台大卡车。
我不知道我可以坚持多久/虽然再长也不过只此一生/不因所有肮脏而玷污我心/不因全部屈辱而破碎灵魂/我坐在这片土地上眺望远方/当一个正直的人带着倔强/当一颗倔强的心学会坚强……
“这歌词写得真好。”顾伊楠感慨道。
徐立林吁了口长气,算是回应。
“喂,算我刚才说错话了,行不行?”顾伊楠主动服软,声音也显得相当温柔。
“你没有说错什么,我的确是负了债,负了自己还不起的债,这当然是一种傻。”徐立林发泄着自己的哀怨。
顾伊楠嘿嘿地低笑起来,人也显得很放松:“你知道吗?人在某些场合做某些事情时,不能心情不好。比如开车。开车时心情不好,是对生命的不负责。”
言之有理,却也显得言过其实。徐立林只能半认同半嘲讽地说道:
“我没什么心情好不好的,我……”
他顿了一下,察觉到如果这样顺着话茬说下去,反倒显得自己很脆弱,于是他重振了一下精神,问道:
“你知道副驾驶位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顾伊楠果然被拉入了他的节奏:“什么特殊的含义?”
“一般来说,坐在副驾的人,都是亲近的人。”
“切,坐在你身边就是亲近的人了?也许人家只是喜欢坐在前面呢?视野好。”
“这就是你的不懂了。打个比方,如果出现什么事,人的应激反应会让司机打方向盘避免自己被撞,副驾驶就是被撞风险最大的。唯有亲近的人才能让他做出保护副驾驶的反应。所以,事实上,如你所说,喜欢坐副驾驶的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拿性命在坐副驾驶位。”
“乌鸦嘴吧你。那你到服务区停车,我坐到后面去。”
“我也就是那样一说。还有呢,坐在副驾驶的人,天然负有和司机聊天提神,打瓶盖递水,导航等责能。特别是长途跑高速,这样的功能就很重要。”
“说得好像没人坐在副驾驶睡觉打呼噜似的。聪哥坐怡姐的车,就容易睡觉,他一般都坐副驾驶。”
徐立林瞄了她一眼,看到她的脸在发光。他当然不能说沈聪那是在拿性命在睡觉。
“一句话,坐在副驾驶的人,让司机保持一个舒畅的心情、保持精神抖擞是必要的,这个没什么好说的。”
“那你说什么。”
“你一上车就说我犯傻,在外面负了还不起债,这不是我哪里痛你就捅哪里吗?”
一时无话。
高速公路无聊地继续往前延伸,灿烂阳光下,一黑色suv从徐立林的左边掠过,隔离带的三角梅不失时机地摇曳了一下身姿。
徐立林目不斜视,但余光依然能窥见顾伊楠在看自己。
顾伊楠终于幽幽地说道:“你还真是个小气包。”
徐立林撇了她一眼:“我不是小气包,你不懂,其实直到你说那句话之前,我都在骗自己,像是自己并没有烂债缠身。我昨天搬了住的地方……我已经三天没有被催债电话骚扰了。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的电话是可以响的,我没有静音……昨天搬了新地方,我还拖了地板,搞了卫生,就像很多年前做过的那样……直到你又跟我说了那句话,你又再次告诉我,我是个负债的人!”
“哈哈哈哈……”顾伊楠双手环抱在胸前,笑得花枝乱颤:“我真的高看你了,徐立林,我以为你是一个很有定力,也很有剖析立场的人,但我没想到,你的心理,其实也是被完全击溃,仅剩断壁残垣的,你比我想像的要脆弱得多!”
徐立林有种被击穿的感觉,但他的嘴角带着卑夷,似乎在否定顾伊楠的判断。并且,就在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又有一种被夸奖、被肯定的喜悦,这份喜悦像蚕丝那样轻滑柔顺,像惊鸿那般一掠而过——很有定力,也很有剖析立场,这曾经是他内心的自得,而在顾伊楠眼中,他的确是有这种特质的,哪怕只是在之前!
“你不懂,像你这种人,除了让别人无可奈何的优越感,以及被这优越感骄纵的自以为是,你懂什么!”
顾伊楠差点被他激怒,但立刻意识到,自己不仅不应发怒,反倒应该欣慰。
“你这是在炫耀自己对我顾伊楠的剖析吗?”
徐立林也笑了:“其实,这算不上剖析,仅是我的真实感觉而已。从在天台上初见你开始,这就是真实的感觉。”
“后来呢?这真实感觉上,又增加了反感,对吗?”
说话间,她伸手去把音乐的声音拧大了点。依然是汪峰,汪峰的《硬币》:除了阳光没有什么可以笼罩世界/除了雨没有什么可以划出彩虹/除了雪没有什么可以洁白大地/除了风没有什么可以吹动树叶/你有没有看到自己眼中的绝望/你有没有听见痛彻心扉的哭声/你有没有感到心如花朵般枯萎/你有没有体验过生命有多无可奈何……
“对你反感的人,不在少数吗?”徐立林半开玩笑地说道:“我实在不相信,你是很多人的天台知心姐姐。”
顾伊楠没理他,似乎在用心听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