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鬼魅
“郡主,咱们快回去吧。”
白术朝杨清蘅比着手语。
杨清蘅摇头,兴致勃勃的瞧着外头,这等大事围观的人自是越来越多,谢长允阴沉着一张脸,瞧着比受罚的人还要愤懑。
“谢长允!”
杨清菱勒马停在了安平王府门口,她刚从上都郡公干回来,她自己有消息的来源与渠道,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她自然知晓,这事和谢长允有关系也是不争的事实。
杨清菱冲上前去拎起谢长允的衣领。
“我不管你要干什么!带着你的狗从我家门口滚开!”
“你发什么疯!”谢长允挣开她的手。
“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不用我说!”
杨清菱转身往王府内走,却被守卫拦下。
“让开。”
“县主请回,世子有令,任何人不得进王府。”
“让开!我回家探望我的姐姐,何须世子同意!”
“清菱。”卢侧妃在杨忠的搀扶下来到了门前。
“阿娘!”
“清菱,回来了,还好吗?”
“我都好,”杨清菱十分急切,“长姐呢,她怎么样了。”
卢侧妃欲言又止,瞧了一眼门口的侍卫,终是叹了口气。
“清菱,回去吧,这事我们插不上手的。”
“我不信兄长会做这样的事情,”杨清菱死死握着她的手
“清菱,你我终究人微言轻啊,回去吧。”
卢侧妃拍拍女儿的手,转身回去了,瞧着她的背影,杨清菱握紧了拳头,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谢长允理了理衣领,恶狠狠的朝张章瞪了一眼,磕头认错的惩罚依旧继续。
门内,白术拉了拉杨清蘅的衣服,指了指天上。
一只不起眼的鸟儿停在树上叫了两声,杨清蘅悄然退去,回到了书房。
素雪已经等在那里,手上握着一只小鸟。
“郡主,怀瑾夫人急信。”
“白术下去吧,你方才要出门,是母亲要做什么吗?”
“回郡主,王妃让奴婢去准备最后要的东西,每日都是这个时辰以拿药的由头出去,有侍卫跟着,今日东西好了,奴婢去取。”
“那就继续去做你的事,务必万无一失。”
“喏。”
“郡主,人都布置妥当了静待收网。”
“好,”杨清蘅展开杨舒云从宫中送来的信,“那药的来源,继续查下去。”
“喏。”
素雪离开后,杨清蘅一人坐在书房内深思。北狄人已经明目张胆的出现在了宫里头,那北狄插手杨家的“内斗”就不再是猜测了,十有八九是确定的。
“策!”
“唉!在呐!”
小策从窗子翻进来,拍了拍手。
“去给北麓大郡传信,各城各地,谨防北狄人入境,如有什么人说闲话传出风言风语来,想办法制止,并查清楚源头,就地格杀。”
“喏!郡主,要与王爷通气吗?”
“要,传信可联络睢都这头的统领,王爷那头,你亲自去。”
“好嘞!”
“等会儿!”杨清蘅叫住了正想飞奔出去的少年,“按时回来,不准闲逛,到了时候我见不到你就扣零用钱。”
“哦……”小策瘪着嘴转身,一下和进门的杨书瀚撞了个正好。
“晗晗,这孩子莫不是被关傻了吧?我走路声儿挺大啊?”
杨书瀚退后一步,小策抓抓头,有些羞恼的跑了出去。
“辛苦哥哥了,门口跪着那个什么情况啊?”
“被韩点苍揪到错处了呗,”杨书瀚自顾自的倒了杯水,“这群人,脑子里只有尊卑男女,毫无远见,饶是将歪理说的头头是道,叫人叹为观止。”
“这都有几天了,哥哥还没摸到他们谋事的根本吗?”
“算是摸到了一些,”杨书瀚猛地灌了几口水,“谢长允在后头煽风点火自是少不了的,现在他们都把谢长允当自己人,提议让他来替补你这头压下去的空位置。”
“他还真是把目的写在脸上了。”
“而且前日喝酒的时候,应当是张章说漏了嘴,下毒的计策后头另有高人,只是他觉得该是要下狠手,故而加大了剂量,想至你于死地,看起来他不知道这毒来自何处,又有何用。”
“稳住,快了。委屈哥哥这几日。”
“我委屈什么,倒是你,就算底子好也该好生歇着。经此一事,我也能放心将你交给敬德了,那日的情形当真是吓坏了他。”
“若骗不过他,戏就太假了,”杨清蘅低着头不知是何表情,“但他是聪明人,现下恐怕已经回过味儿来。姑姑方才让南栀传信,敬德请她摸了西宫那头的底,宫里死了两个宫人,都是在宗狱和冷宫的,时间相近,宴前敬德遇刺,所幸没人受伤。”
“大皇子?”
“是,小皇孙这条路被皇后与姑姑掐断,他们要想名正言顺的趁虚而入,惟有用大皇子。”
“看来情况越来越复杂了。”
“发现的也不算晚,”杨清蘅抛给他一把匕首鞘,“今夜我出去一趟,好久没活动筋骨了。”
“不准!”杨书瀚将刀鞘稳稳接住,朝着匕首的断刃横抛过去,“药针还未完全失效,别撑着去做属下能做的事。”
“这哪儿是属下能做的,”匕首与鞘严丝合缝的结合,“哥哥,有些装神弄鬼的事要本人去做效果才最好嘛。”
杨忠恰好瞧见这俩小主子不将利器当回事的玩闹,无奈的叹了口气。
“忠叔什么事?”
“回郡主,那张大人磕满了头,叫人拖回去了,如您所料,谢姑爷请世子今夜缘君阁宴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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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睢都城里,爱玩的达官贵人世家子弟都知道,苏娘这人虽然左右逢源,会做生意,却也十分直率随性,谁若是惹了她不高兴,就算是再大主顾也休想得她好脸。
谢长允一行人刚一进门,一只昂贵的琉璃盏从楼上飞下,嘭的在他们跟前碎开。
“碎碎平安。”苏娘倚在二楼的栏杆上,手里还端着一套杯盏,“赶紧给几位大人去去晦气,来我这女流之辈的小店里,回去别污了门楣啊。”
“你这……”
一名随行的官员忿忿不平,准备与她舌战,铺一张口,苏娘端盘里剩余的琉璃盏一个接一个的仍在他们脚底下。
“不用谢,本店一向周到得很,来人,领谢统领与杨世子去雅座。”
杨书瀚方才下意识地上前挡了一下,琉璃渣子溅了他半身,谢长允忍者怒火来询问,他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率先跟着小厮进了门。
“欺人太甚,这睢都又不是只有她一家雅聚之地,子恪怎么还进来了?”
“座都定下了,”杨书瀚面色也不悦,“算了,总不好得糟蹋银子。”
楼下满堂的客人都在看着热闹,他们上楼了好一会儿,底下才恢复了方才的热闹场面。杨书瀚也与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
“要我说啊,这绥宁王还真是愈发的得理不饶人,”陈示磕着瓜子,“早上表面上是罚了张大人,实际上是全然不给世子颜面啊。”
“在他眼里,有用的才该维护而已。”杨书瀚嗤笑一声,郁闷的闷了一口酒。
“那不就说明了,郡主没有世子您有本事啊,靠着夫家和男人起声名,算什么呀。”一旁的人附和道。
“父母嘛,都疼爱辈小的孩子,”杨书瀚道,“只要基本做好了,夸赞自然是少不了的。”
“安平王也太偏心了,世子本就该是堂堂正正的王储,这军权要是交给了女流之辈,咱们这些兵部官员和大军将士,岂不是要在女人裙子底下谋前程啊。”
荤话一处,许多人都笑出了声,杨书瀚闷了一口酒,在外人瞧来更加郁闷。
“还多亏了张大人身先士卒,”一人举着酒道,“也算是为世子开了路啊。”
“嘘!这话在外头怎么说得。”立马有人制止。
杨书瀚嘭的一下拍桌子直起身来,他从一落座就开始喝酒,众人都当他是被方才的话给刺激了。
“子恪子恪,别激动啊,先坐先坐。”谢长允连忙安抚。
“今日宫宴,谢兄乃是代我受过了,在此谢过,”杨书瀚坐下后,又自顾自的闷了一口酒,“有什么说不得!我就不信了,死人还能与活人争不成!”
这话一出来,连谢长允在内都愣了神。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所有人都在等着杨清蘅的消息,现下这话从杨书瀚嘴里说出来,众人俱是一惊。
谢长允倒是没想到,杨书瀚为了这安平王位当真下了狠心。
这话有没有被外头的人听见另谈,这里头的人今日散局之后,怕是要有所动作了。
缘君阁熙熙攘攘,突然楼下高台上一声琵琶惊破四座。
“诸位,今日我有兴致,想到一首古曲来着,不知各位雅客可有兴趣一听啊。”
“唉!苏老板的琵琶,那可是千金换不来的!”
“苏老板自谦了!”
“听!苏老板可得让我等尽兴!”
………………
乐曲还没开始,便博得了满堂喝彩,苏娘开始之前,从小厮手上接过了另一把琵琶。
“今日以琴代人,我要我的友人也一道听这一曲,诸君,献丑了。”
落座前,苏娘的眼神明显朝楼上雅间望了,台上的琴瞧着便不是什么便宜的,苏娘纤指一动,众人皆随乐声共情。
乍一听,这是首欢快的曲子,可听了四五句之后,台下看客的表情都变得微妙起来。
此曲名为《思公主》,是画本与唱曲儿里广为流传的故事。
某朝公主,自幼伶俐,得父兄宠爱,受天下拥戴,皇后只有长子和这位幼女,百般疼爱,公主也十分懂事,事事以家国为先,助父皇平息动乱,帮长兄铲除奸佞,本该嫁与丞相之子,共成佳话。
有一日从天而降一块奇石,上头竟然刻着公主的小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说公主才该是未来君主,她为了平复谣言,亲毁天石,向自己的哥哥表忠心。
奈何猜忌一起,不死不终。边疆起乱,皇子为了保住自己储位,将公主远嫁外族,生生拆散了她与丞相之子的姻缘。
后来公主客死他乡,丞相谋反未果,那公子死之前,竟是突然变得极其怪异,像是被公主附了体,要与兄长诉委屈。
故事的结局,当上了君王的皇子悔恨终身。
这故事传唱已久,早就寻不到源头了,《思公主》的曲子分为四章,欢、念、悲、怨。人们常为公主的一生惋惜。
但今日,众人皆知苏娘所指,可谓是明摆着的谩骂了。
往日里凡是苏娘一赐曲,听者无不陶醉,在乐声中尝遍悲喜。今日苏娘弹得亦是真情实感,乐声里的哀怒,叫人侧目。可他们不敢附和其中,因为被指着鼻子骂的正主,今日就在楼上雅座呢。
永安河边突然起了风,吹过缘君阁的华丽厅堂,悬挂于厅堂正中的吊顶毫无征兆地坠地,惊的满座哗然。
苏娘抱着琵琶一动不动,可摆在一旁的空琵琶却自己奏起了乐,接的真是方才苏娘未曾奏完的《思公主》
“这!这是什么东西!”
“苏娘怎么没事?!那灯是正着砸下来的把!!”
“琵琶!那琵琶!”
有人想往外跑,可缘君阁的门却不知何时紧闭,任人如何捶打都无济于事。
“啊!!”楼上突然传来惊叫,众人仰首时,却见原先谢长允的雅间内有一人仓惶的摔下了栏杆。
“啊!别杀我!别杀我!不是我做的!郡主饶命!饶命!!”
那人摔得浑身是血,却赶紧爬起来止不住的磕头。
乐声未停,整个缘君阁的灯火尽数熄灭,人们在那人掉下来的地方,与一双通红的眸子对视。
女子束着发,皮肤白得不像话,手里还握着一把修长的刀。
苏娘一语未发,扔下心爱的琵琶,匆忙的推开人群上楼去。
反观楼上,方才大风掀开了窗户,众人下意识遮了一下脸,回头看时,一张熟悉的脸便出现在了窗前。还未等他们有反应,那位杨书瀚亲口承认的,已故的玉尧郡主,直直的穿过桌子,出现在了方才掉下去的人旁边。
厅堂里的人吓得大叫,那鬼影似乎是瞧见了什么,当着众人的面转身回了雅间。
饶是谢长允这等自认矜持之人,也被吓得不轻,更何况他本就心虚呢。
“郡主饶命!郡主饶命!我等也是受人蛊惑!!郡主饶命!”
“可是,冤债有主啊。”鬼影朝着一众人露出渗人的微笑。
“毒……毒!毒是先生给的!毒是他给的!我等是受人蛊惑!”
“是!是!郡主饶命!都是谢统领!是谢统领!”
“啊————郡主饶命!郡主饶命!!”
场面很混乱,谢长允面色越来越沉,抽出随身的剑劈过去,没想到杨清蘅的身影依旧在那里,似乎被的攻击惹怒,回身直接掐上了谢长允的脖子。
谢长允大惊,可他先是受了极大的惊吓,鬼影力气极大,他被死死的掐住脖颈,喉管剧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郡主!郡主饶命!”陈示最先反应过来,朝着她直挺挺的跪下磕头,“毒药是北狄人给的,那逃犯郑奉枭联系上统领,逼他害您,我们是在您回朝五日前去织娘巷见的那位‘先生’!其余的,我等真的不知!郡主饶命!统领是您的妹夫!您开恩!”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疾风灌堂而入,而后诡异的人影便消失无踪,就连缘君阁原本紧锁的大门也徐徐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