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你要好好的，你要记得我

    1

    邱小果昏迷了七天七夜，我一直寸步不离的守在她的身旁。

    我们被安置在洪荒大殿后面偏角落的一间华室之内，期间张连城又来过几次，我始终没怎么给他好脸色看。

    有天晚上我迷迷糊糊的，从半睡半醒中发现邱小果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她额前的发梢有些凌乱，倚靠在床上，正痴痴看着窗外。

    我瞬间清醒，轻呼出声：

    “老大！你什么时候醒的？”

    邱小果转过来看着我，仍然面无血色十分的虚弱，开口第一句话就惊到我了：

    “我爹和老沈都安葬了？”

    我讶然道：

    “你……你怎么知道老沈也……”

    邱小果轻声说：

    “那天我受伤之后一直看得见听得到，可是身体不听使唤，怎么也动不了，我以为我死了，灵魂出了窍，可是突然又醒了过来，好像做了场噩梦一样，我看见你就在身边，我才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的鼻子一酸，眼圈有些发红，低声说：

    “都安葬了，你爹的坟墓就在老沈边上，立了碑，但没刻字，我想着这字得等你醒了亲自来刻。”

    邱小果点点头：

    “谢谢你，老邱头当了一辈子强盗，活该没人送终，如今死的不明不白的，还有人把他埋了，也算是他的造化。”

    我握起邱小果冰凉的手，想安慰她：

    “别这么说，你爹和老沈都是好人，他们本来不该死在这。”

    邱小果的眼神忽然变的坚毅，淡淡的说：

    “没错，所以我一定要给他们报仇。”

    我愕然看着她：

    “你还要报仇？我们杀不了张连城的，连沈丹青都不是他的对手。”

    邱小果看着我的眼神无比轻蔑：

    “你怂了？还是……你根本下不了手？”

    我看着她的样子，有些心疼：

    “我不是怂！我是害怕连你也失去了！”

    邱小果变的有些不可理喻，冷笑着说：

    “我知道他是你爹，可是你爹杀了我爹，我一定要报仇。”

    我无奈的看着邱小果，看似平静的她，内心早已被仇恨折磨的有些癫狂，我叹了口气：

    “好吧，我虽然没打算认他，但是能不能看在他是我爹的份上，别再想着报仇的事了？”

    邱小果犹豫都没犹豫，坚定的说：

    “不能。”

    我沉声说：

    “那我非要拦着你呢？”

    邱小果毫不留情的说：

    “那我就连你一起杀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听在我的耳中却是那么的冰冷，冷的可以凝结我心中的血脉。我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有些哽咽：

    “那你杀了我吧，如果这样做可以让你好受一些。我不会眼睁睁看你去送死，如果我们注定不能活着离开这大荒城，我宁愿先死的那个人是我。”

    邱小果的眼眶红了，一滴泪水从她清澈的眼眸中滑落，她奋力将手从我的掌中抽离，并顺势给了我一个大逼兜，厉声咆哮：

    “滚！滚出去！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我不肯滚，于是邱小果就起身拳脚相加，一点不像重伤初愈的样子。我被踹了三十几脚最终还是没能熬住被她踢出了屋子，再想厚着脸皮进去她却已经关上了门。

    2

    整个晚上，我们就这样隔着那道门谁也不说话，我听见她在哭，可是没法安慰她，因为我哭的比她还厉害，邱小果打人实在太疼了。

    天亮的时候我总算能站起身，不敢再打扰邱小果，一个人闷闷不乐的在洪荒大殿里转悠。虚空中看不到太阳，但光线的变幻足以区分黑夜与白昼。我想起渤海海边上的日出，我从没陷入过如此深切的彷徨。

    一个声音鬼魅般从我身后传来：

    “少主。”

    我吓了一跳，回头就看见陈余奇丑无比的脸：

    “大哥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啊？你是鬼啊？谁是你少主，别瞎叫！”

    奇怪今天四大护法就剩下陈余一个，那三个奇形怪状的大马猴居然没跟在他的屁股后头。

    陈余负手而立，淡淡的说：

    “你是城主唯一的儿子，我等又发誓效忠城主，自然该称你为‘少主’。”

    我一脸嫌弃的说：

    “别别别，我与张城主素昧平生，有没有关系还不一定呢。今天四大护法怎么就剩你自己了？那哥仨呢？”

    陈余说：

    “我等时刻都要监视城中的十万妖魔，每日巡城，也不是少主想象中那般清闲，我那三个兄弟各司其职去了。”

    我瞥了他一眼：

    “那你怎么这么闲？又是张连城派你来找我？”

    陈余摇摇头：

    “城主想见你，都是亲自前往，从未差遣过我们，我今天来是特意找少主谈些私事。”

    我倒有些诧异，但着实不是很喜欢大荒城里的这些人，不耐烦的说：

    “你找我能有什么事？”

    陈余似乎不是很着急，沉吟半晌，盯着我脸上的青一块紫一块问：

    “少主这是被谁打了？房中那位姑娘吗？”

    我老脸一红：

    “你……你管得着吗？”

    陈余挠了挠他没有多少头发的大脑袋，疑惑不解：

    “她不是你媳妇儿吗？怎敢对你如此无礼？”

    我嘴角一翘：

    “你懂个屁，在我们渤海，媳妇儿打男人就跟老子打儿子一样天经地义，有什么好奇怪的？”

    陈余显然吃惊不小，喃喃道：

    “是吗……想不到城主的家乡竟有如此可怕的风俗，真是不可思议……”

    我懒得跟他扯蛋，摆了摆手：

    “你到底找我干嘛？有话说有屁放，别扯这些用不着的。”

    陈余这才一本正经的说：

    “少主，属下斗胆进言，我知道你与城主之间有很多隔阂，但恳请少主念在父子的情分上，无论如何都要谅解城主。”

    我突然觉得好笑，看着陈余：

    “大哥，关你屁事？”

    陈余缓缓道：

    “属下自知不该过问城主的家事，但很想告诉你城主这些年过的并不容易。世人皆以为大荒城主坐拥天机，睥睨天下，世间已再无可以与之相比之人。其实城主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从前的生活，从见到你的那一天起，我第一次见城主如此的精神焕发神采奕奕，这些年为了镇压妖魔，他经历了太多杀戮与毁灭，早已磨灭心志，而你的出现，让他重燃希望，让他仿佛回到刚来大荒城时那般……”

    他的情绪很是激动，我却丝毫不能被他感染，我冷冷的打断他：

    “行了！你说这么多我还是只想问一句，关你屁事！？”

    陈余哑口无言，看着我的样子终是叹了口气：

    “唉……我只是劝少主放下恩怨，对城主稍微好一点，哪怕是叫他一声爹，毕竟他是你的亲生父亲。”

    我看着面前长着大马猴脸的陈余，忽然笑出了声：

    “谢谢你的好意，陈大哥。但是你说的太轻松了，从小到大没有爹的日子，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空口白牙就要劝人向善？你凭什么？”

    陈余无言以对，默默看着我轻声叹息。

    我不想再搭理他，转身往回走。我挺想骂他两句脏话来着，但是怕他恼羞成怒再打我一顿，邱小果的两下我还能扛住，这老家伙一下我估计都够呛。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怨念和善念纠缠不休，我可以面对那个男人真心叫出一声“爹”吗？我不知道。

    许多年后我回头再想这个问题的时候，依旧还是那个答案。

    我，不知道。

    3

    房门“吱呀”一声被我从外面推开，邱小果已不见了踪影。

    我的头皮瞬间感到一阵发麻，疯了一样向外狂奔。我一边冲向张连城的大殿，一边在心里祈求千万不要出事，邱小果那样的死脑筋，真的可以为了报仇豁出性命。

    见到张连城的时候我总算稍微放下悬着的心，因为我只见到张连城静静的在那里坐着，并没见到他面前有个拿着刀试图拼命的少女。

    “邱小果在哪？”

    我没头没脑的开口问道。

    张连城端坐在那活像个大佛爷，淡淡的说：

    “你是说和你一起的那个小姑娘？”

    我的心头一紧：

    “她来找过你了？”

    张连城没理我，自顾自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那姑娘倒是不错，可惜她爹死在我的手上，你们将来难免会因此隔阂，又是一段虐恋，这都怪我……”

    我没好气的大叫：

    “少说那些用不着的，我问你话呢！”

    张连城微微点头：

    “来过，又走了，她要杀我。”

    我急的快疯了：

    “那你有没有对她怎么样？”

    张连城淡淡的说：

    “放心吧，我答应过不会为难她，何况我知道她也对你很重要。”

    我很愤怒，但又无可奈何：

    “她去哪了？”

    张连城摇摇头：

    “不知道，那姑娘离开的时候一直在哭，身子也很弱，不过你放心，我马上派陈余骆彦毕跃修发他们去把她找回来。”

    我狠狠瞪着张连城，撂下一句：

    “废话。”

    然后转身就走。

    张连成在我的背后高声说：

    “张昭仲，要不你带着那姑娘留下来吧。”

    我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开，假装没听见。

    留下来？留在这见了鬼的大荒城？凭什么？我要回家！

    一连几天几夜，我到处都找不到邱小果，沈丹青的坟前，洪荒大殿的所有房间，甚至在四大护法的陪同下，连妖魔居住的悬空城池都上下找了个遍。我急的满嘴生出了火泡，整夜整夜无法入眠，我不想低三下四的去求张连城，可是再这么下去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

    我爬上洪荒大殿的屋顶，颓然望向远处的虚空，手边有两坛从毕跃修发那里骗来的酒，自斟自饮独自诉说着心中的苦闷：

    “老大，你到底去哪了……”

    “你不会说再也不想见我就真的再也不见我了吧？”

    “我知道错了，你快回来吧，我想你了……”

    我忽然听到身后有细微的动静，本以为是张连城又来煞风景，结果回头就看到邱小果泛着泪光的眼睛，几日不见她的脸色更加苍白，柔弱的娇躯又消瘦了几分。我颤抖着站起身，哑然叫出声：

    “老大……”

    邱小果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轻声说：

    “张昭仲……我也有点想你了。”

    我的泪水夺眶而出，冲过去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哭着大骂：

    “你上哪去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这大荒城里到处都是妖魔鬼怪，还有比妖魔更可怕的人！我还以为你被它们吃了呢……”

    邱小果没有打我，任由我这样轻薄的抱着她，我能感受到她的一双手也轻轻搂住了我。

    4

    我们两个一起坐在屋顶狂饮坛中的烈酒，我的手握着她的手，一直不肯松开，我有点怕了，害怕松开她马上又会见不到她。

    邱小果试图将手抽走，我下意识握的更紧了些，她有些生气：

    “你弄疼我了，快松开。”

    我一口酒下肚，坚定的说：

    “我不，这辈子你再也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了。”

    邱小果说：

    “我打你了啊！”

    我一副悍不畏死的模样：

    “打吧，打死我也不松开。”

    邱小果拿我没办法，只能大口喝酒，咂了咂嘴问我：

    “这酒味道怎么怪怪的，哪弄来的？”

    我眯着眼一笑：

    “毕跃和修发跟我打赌输给我的，他们说是用城里的妖怪酿出来的。”

    邱小果听罢一口喷了出来，不停的呸呸呸，还气的捶了我几拳，我正好有些醉意，趁着酒劲儿耍无赖一般顺势躺在了邱小果白皙的双腿之上。任由邱小果怎么推我，我就是不肯起来，我说：

    “我醉了，让我躺一会儿，你再晃我我可吐你身上了。”

    邱小果说：

    “你敢！你要吐我身上，怎么吐出来我就让你怎么咽回去！”

    我嘿嘿嘿的傻乐，醉意真的冲上了我的脑袋，我喃喃的说着：

    “邱小果，你可不可以不要报仇了，就当是为了我。”

    邱小果怔住了，良久没有作声。

    我感到一阵晕眩，微微闭上眼睛，悠悠说：

    “我们走吧，离开这，我带你回渤海去见我娘，然后我们就成亲，生一个儿子再生一个闺女，一家人其乐融融开开心心的过日子。”

    邱小果仍然没有出声，但我能感觉到她的身子有些颤抖。

    我迷迷糊糊的又问：

    “邱小果，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的意识逐渐变的不再清晰，但我清楚地听到邱小果轻轻的应了一声：

    “嗯。”

    我知道我在傻笑，我还想睁开眼睛看看她的样子，可是眼皮沉得怎么也睁不开。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一滴冰凉的泪水滴落在我的脸上，随之而来的还有额头上一个轻轻的吻。

    我能听见邱小果在我耳边轻轻的说着：

    “大傻子，我很想嫁给你啊，也很想跟你回家去看看生活在海边是什么样子，可是我没有时间了，对不起……”

    “你将来还会遇到一个人的，她会替我爱你，给你生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或是更多……”

    “你要好好的，你要记得我……”

    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想问问她到底怎么了，可是我明明听得见看得见，身体却动弹不得。我惊恐的呼叫，却没有声音，我奋力挣扎，终究还是徒劳。直到我的意识总算可以自由的控制我的身体，我才发现邱小果已经不见了，身边只剩下我们俩喝空了的酒坛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