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沈丹青死了,不值,但是永垂不朽
1
张连城面色凝重,缓缓走进我们跟前,俯下身握住沈丹青的手:
“沈兄,你可还有什么心愿?”
我一把将沈丹青的手从他手里抽了回来,大叫:
“你别碰他!沈丹青不会死的!他可能活了!”
沈丹青微笑着说:
“我老沈纵横一生,早就没了遗憾,只是如今大限将至,张城主可否让我一窥‘天机’真容?”
张连城缓缓起身,眉头紧皱,道出实情:
“不想沈兄执念如此之深……实不相瞒,并非我张连城心胸狭隘不肯将‘天机’割让,而是这‘天机’乃上古神明契约,有窥探宇宙万物之大能,只有继承了大荒城主之位,才可驱用。”
他顿了顿,又说:
“不过大荒城主必须承担镇压荒城十万妖魔的职责,至死方休,永世不得离开这座荒城……”
沈丹青和我同时惊呼出声,张连城则看向我,接着说:
“我已抛弃妻儿,断送了自己的一生,实在不想沈兄步我的后尘。”
沈丹青流血不止,眼中尽是失望之色,我盯着张连城,焦急的问:
“你这么厉害,有没有办法救救沈丹青,他就快死了!”
张连城叹了口气,霍然开口:
“或许还有办法,尚可一试。”
我的眼前猛然一亮,满怀期待的看向张连城,沈丹青也有些激动,咳嗽的更加剧烈,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衣襟。
张连城向着四大护法一挥手:
“陈余骆彦毕跃修发!带上他们随我去‘天机’。”
四大护法回了声:
“是!”
便抱起昏迷的邱小果,重伤的沈丹青,顺便拎起懵逼的我一度随着张连城往洪荒大殿的最顶端飞身掠去。我看见邱小果和沈丹青的样子心中莫名感到一阵酸楚,大多时候生命中最可悲的事情,就是如我现在这般,无能为力。
2
片刻之后,众人终于来到真正意义上的大荒城之巅,一座古朴且奢华到了极致的宝殿。
宝殿正中最显眼的,是一张皇帝宝座一样的巨大座椅,雕龙画凤,十分精致。四周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关注的物件,却让张连城这位大荒城主小心翼翼步入其中,神态异常的恭敬。
我刚被撂在地上,就想去扶沈丹青,怎料沈丹青被张连城亲自扶着一起坐在了那把宝座之上,我只好回身去看仍然昏迷不醒的邱小果,紧紧将她的手握在我的掌心。
极致的光芒一瞬间在宝座和沈丹青两人之间绽放,直刺的我无法睁开我的眼睛,恍惚间我从眼缝中睹见那两人赫然化作了透明的虚影,彷如超脱升仙般脱离了这布满尘埃的世间。我惊恐的大吼大叫,肩膀又被不知名的大手按住,眼前的一切都因强光变的虚幻缥缈,直到尘埃落定,如一场噩梦惊醒,天地万物归于原状,竟似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缓缓睁开双眼,邱小果仍在我的怀中昏睡,沈丹青却早已面带微笑坐在我的身前。
我瞠目结舌的看着他,颤声问:
“师父……你没事了?”
沈丹青轻轻点了点头,我从没见过他的神情如此轻松愉悦: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我很高兴,但忍不住想哭:
“太好了……那我们走吧,离开这鬼地方。”
沈丹青忽然神色黯然,自顾自的轻声说:
“对不起啊,傻小子。”
我有些茫然:
“对不起?对不起什么?”
沈丹青目不转睛的盯着我,很认真的说:
“猴子偷桃和双龙出海那两招并不是我的绝学,我逗你玩儿呢,你叫我一声‘师父’确实亏了,我很后悔没来得及教你些真本事……傻小子,你能不能再叫我一声师父?”
我叹了口气,笑着说:
“嗨……师父,你说啥呢?什么绝学不绝学的,我天生就不是那练武的材料,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沈丹青嘿嘿傻笑了几声,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不知道倾城和白旭怎么样了,你那兄弟靠得住吗?回头你可得帮为师看好了,千万别让姓白的小子欺负倾城啊。”
我撇了撇嘴: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这事儿?人家跟你有没有关系还不一定呢,再说慕容倾城跟个母老虎一样,只有她欺负我旭哥的份儿,哪轮得到旭哥欺负她啊?”
沈丹青根本没听进去我说的是啥,拍了拍我的肩膀:
“孩子,听为师一句劝,回家去吧,带着小果。这个江湖太脏了,趁着你们都年轻,心里都还干净,做个平凡人,开开心心的过完这一生。”
我呸了他一口,愤然道:
“你还有脸说这个,要不是你们这群臭流氓把我拐走,我现在早就在家翘着二郎腿喝着小酒当大爷了!妈的一提这个我就来气……”
我想骂他一顿,可是愣住了,因为我发现沈丹青虽然面上仍然带着轻松无比的微笑,但是已经闭上了眼睛,那悠然的神情就像是睡着了。
我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试探着发问:
“师父?你干啥呢?睡着啦?”
我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我不愿接受事实。
我的心好像被一把刀子刺穿一样疼,眼泪没由来的流了出来。我拼命摇晃着沈丹青的身体,高声大喊:
“别装睡了,你给我起来!不想走路是不是?少来这套,我可背不动你!”
“他死了。”
张连城就站在不远处,背负着双手,面无表情的对我说。
我朝他大叫:
“不可能!他是沈丹青!天下三绝的沈丹青!他怎么可能死呢!?”
张连城叹了口气:
“看来他对你真的很重要,我很抱歉……没办法,中了我的‘天下无敌’无人可以生还,哪怕是沈兄这样的绝世高手。”
我喊得嗓子都哑了,仍然咆哮着:
“你胡说!我师父才是天下无敌!要不是他身受重伤,凭你打死他!?”
张连城没有反驳,只是淡淡的说:
“昭仲,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
我站起身,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质问张连城:
“你不是说有办法救他吗?为什么他还是死了!?”
张连城的表情黯然:
“我并没说可以救他的性命,只是在他临死之前助他完成了心愿而已。”
我狠狠瞪着这个疑似我父亲的男人,所有期盼和憧憬此刻全部化为了怨恨:
“什么意思?”
张连城指了指那个神秘的宝座,沉声说:
“沈先生最后的时刻,我将大荒城主之位传给了他,使他得以驱使‘天机’,他的执念很深,但最后却无比的释然,想必已在‘天机’之中看到了他最想要的东西。”
我的身体像是被什么抽空了,颓然坐倒,木然盯着沈丹青早已定格了的表情,我从没见过他那么的悠然自得,那挂在嘴边的微笑,仿佛得到了世间所有。
我轻轻问道:
“‘天机’究竟是什么?他在‘天机’中到底看到了谁?”
张连城仰天长叹:
“不知道,‘天机’包罗万象,过去未来,时间空间,或许他在‘天机’之中重新过了一次人生也说不定,只要是他想得到的,力量与智慧,天下或是长生,‘天机’无所不能。”
我冷笑一声:
“可他还是死了。”
张连城的语声颇为无奈:
“他的伤势太重,已然无力回天。”
我呆呆的看着沈丹青的脸,眼泪再次悄无声息的滑落:
“真的能重新过一次人生吗?他这辈子,确实太多遗憾了……”
张连城轻声问:
“你很了解他?”
我摇摇头:
“我一点都不了解他。”
张连城缓缓道:
“我与沈先生相交半生,他的确是个洒脱不羁的英雄人物,在我看来,他的一生应该没有那么多遗憾。”
我含泪苦笑,轻轻摸了摸沈丹青的脸:
“你又了解他多少?他不该死在这的,他还有个女儿。”
……
3
大荒城没有四季变换,因而无法感受炎热或是寒冷。
虚空中的土地贫瘠,所见之处甚至无法见到半分草木。
沈丹青的墓碑草草安置在一片光秃秃的悬空地界之上,多少显得有些凄凉,我跪在他的坟前发呆,脑海中不停回忆着遇见他以后,历经的种种。
四大护法不发一言,安葬完沈丹青便一直伫立在我的身后,我很想赶他们走,但我自知不是他们的对手。脚步声由远及近,我听见四大护法恭恭敬敬的齐呼:
“参见城主。”
张连城摆了摆手:
“你们都退下吧。”
四大护法也不犹豫,应了一声便走远了。
此处只留下沈丹青的坟头,张连城还有我。
我无动于衷,心如死灰的看着墓碑上亲手刻下的字:
天下三绝赤焱大军师沈公丹青之墓
张连城轻咳一声:
“可以聊聊吗?”
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张城主想聊什么?”
张连城欲言又止,轻叹一声:
“沈先生与你有师徒之名,又将你带到我的面前,这份恩情我无以为报,他还有什么未了的事,我或许可以略尽绵力。”
我冷笑一声:
“他和我的事情与阁下有什么关系?”
张连城缓缓道:
“你不要这么说,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
我斩钉截铁的打断他:
“阁下言重了,我并没想认您。”
张连城沉默不语,我背对着他,也看不见他的表情,我的心里莫名感到一阵酸楚,轻声说:
“死了的这个比你更像一个父亲,起码他陪在我的身边,教我做人的道理,还救过我的命。”
张连城又叹了口气:
“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若非重任在身,我今日就当在你和沈先生坟前自裁谢罪。”
我愣了一下,淡淡的说:
“张城主不必如此,没人需要你谢罪,我和我娘这些年也过的挺好的。”
张连城缓缓走了过来,盘膝坐在我的身边,我感到一阵不自在,忍不住朝他看去,愕然惊呼:
“卧槽,你怎么把胡子刮了?”
眼前的男人不知何时刮去了满脸的络腮胡子,露出干净的脸,霸气坚毅的眉宇之间,居然有着和我一样的帅气。张连城怔了怔,略显尴尬的说:
“这不是很久没收拾了嘛,刮干净比较凉快。”
我知道他是想让我看看我这张脸长的有多像他,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我早已忘记“爹”这个字眼,对我的人生有什么样的意义。
我的神情有些落寞:
“真没必要,见过了就行了,我已经知足,你我身份悬殊,将来还是各走各的路,不要有什么交集的好。”
张连城不知何言以对,沉默半晌,忽然开口:
“你娘……她还好吗?”
我如实回答:
“挺好的,嫁给了隔壁的老王头,日子过的很舒心。”
我很想对他说我娘嫁人时还在偷偷哭泣,可话到嘴边又止住了,我不在乎上一辈的是非对错恩恩怨怨,我只想替我娘争一口气。我仿佛听见了张连城心碎的声音,可他嘴上却还云淡风轻:
“那就好,那就好。也是,都这么多年了,有个人在她身边照顾她我也能放心了。”
我冷哼一声:
“这些年你想过她吗?”
张连城的语速很慢,似乎每说一句都要经过很长时间的思考:
“无时无刻不在想她,还有你。”
我一个字都不信,只觉得他在迎合我说的都是场面话。
我们不再交流,就这样杵在沈丹青的坟前,很久很久。
身旁这个男人丝毫无法让我感到亲切,只觉得陌生,从渤海出来的时候我很想找到我爹,结果现在找到了,反而不知如何与他相认,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我只觉得自己无比的荒唐。
我突然很想知道从前的事情,于是率先开口:
“跟我说说我娘吧,从小到大,她从来不肯跟我说你们当年的事情。”
张连城愣了一下,表情有些犯难:
“当年的事情……从哪说起呢……”
我依旧冷漠,淡淡的说:
“从头说,当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张连城长叹一声,想了很久才缓缓开口:
“这说来实在话长了……当年,我是风国大将军,而你娘,是云国的十七公主,两国和亲,就在我带兵前去接亲的路上……”
张连城还想往下说,我却急眼了:
“打住!快打住吧!你满嘴有一句实话吗?好家伙,第一句我就不信!”
张连城茫然的看着我:
“怎么了?”
我站起身瞪着他:
“我娘!她是个连买菜都要跟人砍半天价的小城妇女,虽然半老徐娘仍然有几分姿色,但你跟我说她是什么公主!?这也太夸张了!”
张连城眉头微皱:
“我没瞎说,你娘她真是云国公主。”
我面无表情:
“啊,我爹是大将军,我娘是公主,我是尼玛混江湖的小流氓,换你你信不信?”
张连城面露愧疚之色,沉声说:
“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可是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和你娘之间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故事,后面曲折离奇还发生了很多事,你倒是听我跟你说完呐。”
要不是打不过他,我非踹他两脚不可,我恼羞成怒的大叫:
“你要不愿意说可以不说,跟我这扯什么王八犊子,你接着编你的故事去吧,我才懒得听!”
我气的浑身哆嗦,扭头就走,张连城看着我背影摇头叹息。
他说的是不是真话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所有的事情从我踏入江湖的那一刻起,就已经陷入无法抑制的疯狂,那一刻我什么都不想要,也什么都不想知道,我只想回家,只想回到那个可以让我感到安全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