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心结
“与眠!”堂庭轻声叫道。
姜与眠缓步向他走来,身上穿的是一身他从未见过的新衣服,干净整洁,薄厚刚好,末牙将他照顾得极好。他在堂庭面前停留一刻,留下了一句“巫惑想要离间我们”,而后便径自向前走去了。
堂庭看着他的背影,怔了一刻才想明白,那些事他早已知晓了,甚至那日在密室,他也早已察觉到自己在他身后了。可他不做声也不抵抗,那一刻的绝望,堂庭不敢去想。
“副将!”末牙躬身道。
堂庭回过神,看向他。
“那日在密室,副将不会怪我吧?”
堂庭收起眼中歉疚,答了句:“不会。”
几人回到旧城时,秋迟早已迎了出来。空中姜与眠的身影渐近,秋迟几步跑上前,笑得嘴都要咧到后脑,他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他的小主子了。
姜与眠落到地上,身后末牙也紧跟而来。
“小主子!”秋迟叫着他,可越近便越觉他神色黯淡。
末牙拉住姜与眠的手臂,站到他身前一侧,巧妙地阻在了秋迟面前,他早已听姜与眠说了那日的事,是秋迟将他引到了密室。
“小主子!”秋迟又叫一声,可姜与眠却并不应答,倒是末牙代他说了话。
“秋迟,去做些吃的吧,小主子饿了。”
末牙拉着他,带他拐了个方向,随他一起回了房间,而后两人便再未露过面。中间秋迟端了姜与眠最爱吃的面过去,本想与他说句话的,可开门的是末牙,他只接过了秋迟手上的东西,随意应付了几句便关上了门,至于姜与眠,秋迟连面都未见到。
入夜,堂庭备了酒菜,亲自去请了姜与眠下来。他想对姜与眠解释,好解了两人心结,可二人坐在桌前,堂庭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倒是姜与眠自顾自倒上了一杯酒。
“我不是说过了?那是巫惑的计谋,他想要我们心生嫌隙。”姜与眠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舌尖划过唇边,又加上了一句,“你不必介意什么。”
“那些事,巫惑对你说过?”
姜与眠摇摇头:“那晚他直接带我去了嘶月林,你和川淤的话我都听到了。”他拿起酒壶想要再添一杯,堂庭却忽然伸出手,将酒壶又按回了桌上。两人指尖触碰,姜与眠的手指下意识地缩了缩。
“你为何不告诉我?”
姜与眠抬起眼:“我以为你会选择我!”
堂庭眼中光芒颤动,慌乱地躲闪开他的目光,握住酒壶的手也松开了。此刻看着他平静无光的眼睛,堂庭才察觉到,从前他看着自己时,眼睛是那样晶亮。
“与眠,我……”
“是我想错了!”姜与眠垂下眼,“那晚在嘶月林听到川淤说,你带我来这,是为给他报仇。那时我还想,你明明是为了保护我。”
“后来清醒时,我又重新想了一遍,这两个原因应当是都有的。只是若要排个先后,应当是为给他报仇在前吧?”
堂庭心中刺痛,语气也急切起来:“不是你想得那样,与眠,是我糊涂了……”
“那没什么!原本就是他与你相识更早。你保护我教导我,不也是因为他吗?”
这些话让堂庭无可辩白,的确,姜与眠若与辞昼毫无关系,他是不会对他这般爱护的,可随着时间推移,他眼看着这孩子粘着自己,行事举止皆越来越像自己,他对他的感情,早已不单单拘于辞昼那层关系。
姜与眠拿起酒壶,为堂庭添上一杯:“这段时日,叫你挂心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日后不会再这样闹脾气了。”
堂庭木木地看着那杯酒,原就是自己的错,怎会是他在闹脾气?
“我困了,先去睡了。”姜与眠拿起酒壶,欲从座上起身。
“与眠!”堂庭抓住了他的手腕,又将他按回了座上,“日后……我会将你视作最重要的人……无关辞昼。”
姜与眠不自然地抿着唇,摇摇头:“我们还像从前一样就好!”
姜与眠的酒量仍如从前,三杯醉,四杯倒。堂庭独坐在桌前,不过半个时辰,便听到了酒壶滚落到地上的声音,随后便是姜与眠与末牙的笑声。
“末牙……你不知道……堂庭每次夸赞你,我都要嫉妒死了,就连那只兔子精……我也嫉妒,堂庭教了我那么久,他都不曾夸过我。”
姜与眠醉倒在床上,唠唠叨叨说个没完。末牙兑好温水,拧了条帕子为他擦着脸。
“何止是你,我也在嫉妒!我嫉妒副将,嫉妒你那样粘着他。”末牙收回帕子,拄肘凑近看着他。
姜与眠傻呵呵一笑:“你身上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吧?”
末牙装作认真地想了想:“我未修成人形时,被一只鹅咬过,那是我最大的仇恨。”
姜与眠被他逗得大笑,而后迷迷糊糊地说道:“那我日后粘着你,只信你一人。”
末牙浅笑了笑,手抚过他的脸,轻声答了句:“好啊!”
醉意朦胧,巫惑的笑声冲进脑海,姜与眠知道他在笑什么了,他在笑自己的蠢,不只是他,此刻就连自己,也想嘲笑自己。
天方亮,姜与眠便被门外的说话声吵醒了。他揉揉胀痛的脑袋,细细听着门外的声音,像是末牙和秋迟。
“你为何不让我见小主子?”
末牙不急不躁地答着:“不是与你说了?他还睡着。”
秋迟拔高声音:“别以为我不知道,昨日你便不想让我见他,若论起来,还是我与小主子相识早。”
“我与他相识是没你早,可他后来与我亲近更多些,更何况昨日他不想理你,你又不是看不到!”
“你……”秋迟被他堵得没话说,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个两百多年的小妖,我平日让着你,你都敢这样与我说话了。”
“两百余年又如何?你五百年,可也只是只小虫子。”末牙话刚说完,紧接着便是一记响亮的脑瓜崩。
“你弹我?”
“弹你怎么了?你打得过我吗?”
门外响起了渐远的脚步声,秋迟一面跑一面喊道:“言颜!末牙弹我!”
末牙大笑几声,推门走了进来。姜与眠已从床上坐起来了。几缕碎发杂乱地挡在脸前,眼中还带着昨夜的醉意,见末牙进来,他特意嘱咐了句:“你别欺负秋迟。”
末牙放下手中东西:“怎么?心疼了?昨夜明明还说日后只信我一人呢!”
姜与眠皱皱眉,揉揉脑袋,他一点都不记得了,自己说过这么肉麻的话吗?
末牙走到他身后,为他细细地梳开头发。姜与眠的头被他摆来摆去,忽然问起了一句:“末牙,你只两百余年的修为,为何我总觉得你比秋迟的妖力还要强上些?”
末牙拿起一旁发冠为他挽住头发,尽量让语气淡然:“我吸妖怪的精气。”
姜与眠皱了皱眉,侧目看向他。吸食妖怪精气,那实在算不得正道!
末牙转身走向柜子,从里面取了身衣服给他,又加上了一句:“我只吸食恶妖的精气,与你所想的不同。那些修炼邪术的妖怪大多不分善恶,且他们并无节制,久而久之,贪念加上欲望,他们便不能克制自己。”
“我则不同,只有碰到妖怪害人,我才会杀掉他们,吸食精气。”
“堂庭不知道吗?”姜与眠一面穿着衣服,一面问道。
末牙上前帮他:“我只两百余年的修为,妖力却可与六七百年的妖怪相比,想必副将刚刚回城见到我时,便已猜到大概了。只是我从未害过那些不伤人的妖怪,所以副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末牙为他整好衣服,提醒道:“快些洗把脸吧,稍后不是要去练功吗?”
姜与眠到时,堂庭已在等他了,两人只对视一眼,便再无其他话。他仍如从前一般,堂庭说什么,他便听什么,堂庭教什么,他便学什么。只是细微处仍能看出两人的生分,从前姜与眠眼中的星光,也是再也见不到了。
倒是末牙,自姜与眠回来后,两人便形影不离,有时聊天聊得晚了,末牙便干脆睡在他房里。
察觉到两人的异常时,是入夏的那几天。姜与眠白日里与堂庭疏远,堂庭便偶尔在夜里去看他,可那日夜里,却未见姜与眠在房里。不止姜与眠,连末牙也不知所踪。
夏夜里,远处的林中蝉鸣不止,秋迟被吵得无法安睡,干脆起身飞到了山林中,想要施些法术赶走那些蝉。可他正在峰峦间飞着,却意外察觉到了姜与眠的气息。
秋迟飞落到林中,远远看到了姜与眠和末牙的背影。
姜与眠步子停住了,侧目向后望去,秋迟正站在树冠阴影下,遥遥望着他。见他回头,秋迟抿抿唇,不知该不该追上去。
自他回来后,自己送去的宵夜,他再未动过一筷子。秋迟就算是再蠢笨,也看出他不信任自己了。如今两人夜里出去,怕是有什么不想叫旁人知道的事。
姜与眠踌躇半刻,回身向着秋迟走去。秋迟见他走来,随即笑着向他跑了过去。
“小主子!”
姜与眠在他面前站定,问道:“你怎么在这?”
“夜里蝉鸣得厉害,我想来赶它们走。”说完这话,秋迟随即意识到他是在怀疑自己跟着他,赶忙解释道:“我没有跟踪你!我是忽然察觉到你的气息,这才落下来看看你为何在这!”
“你不必解释!”姜与眠面无表情,“就算你要去告诉堂庭也无不可,反正我也不怕他知道什么!”
“小主子,我真的没有!”
姜与眠回身走进了黑暗里,只留下了一句:“回去吧!别再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