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寒橘柚
——但是那个家是她的，不是我的。
面前的程鹭异常淡定地接受了被抛弃的命运，但是文聆还是不忍心让他跟着自己流落街头。
不过他并没有流落街头的打算。
依靠着手机导航和问路，他们花了两个小时，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个靠近k市郊区的小区，文聆听说这里建成已经五年，入住率却还不到三成，是一项失败的房地产投资。
【狡兔三窟？】
看到程鹭手中的平板电脑上的文字，文聆不禁笑出声来。
“以前公司有个合作商，主业是搞房地产的，在酒桌上说什么k市最好的地段，低于市场价卖给我们……”他无视了身旁程鹭吃惊的表情，从钱包里掏出一把有些生锈的钥匙，打开了房门。
“……后来酒醒了一查，才发现被骗了，不过合同已经签了，就当是为公司的未来投资吧。”
进门是一个整洁而空旷的客厅，文聆不久之前请清洁公司打扫过一次，勉强可以住人。
【道理我都懂，那么后来那家合作商呢？】
没想到他的男朋友竟然在奇怪的地方较真起来。
“倒闭了，破产清算的时候还给fh社留下了几套c市的房子，怎么样有兴趣吗？”
趁着天色还没黑，两人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一些食物和生活必需品。幸运的是，白天买的那些过冬衣物还在手边，足够支撑一段时间。
晚餐是文聆做的番茄炒蛋和排骨玉米汤，看着程鹭夹杂着震惊和疑惑的表情，文聆苦笑着解释说：“我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这点生存必备技能还是有的。”
【很好吃】
程鹭是真的饿了，狼吞虎咽地解决了两碗饭后，留下了三个字的简短点评。
这套只进行了最低限度装修的公寓里并没有接网线，更不用说是电脑了。程鹭去浴室洗澡的时候，文聆拿他的平板电脑登录《稀树庄园》，进入水晶泉工作室的后台，看到alison的上线记录还是停留在昨天。
犹豫着不知道应该如何跟他人解释现状的文聆，趁着水晶泉的其他人还没上线，默默地退出了账号。他登入标准模式，打算随便找张地图打发时间的时候，洗完澡的程鹭一边拿浴巾擦着头发，一边走进卧室。
文聆停下手中的操作，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这间卧室里只有一张床。
脑海中涌出一些不合时宜的旖旎心思，却被程鹭打在手机屏幕上的文字泼了一盆冷水。
【我用手机登录，一起刷浆果丛林吧。】
真不愧是《稀树庄园》的骨灰级玩家，都这个时候还想着刷材料。
“浆果丛林”是一张面向新玩家的低难度地图，也适合在手机端毫无压力地消磨时间。玩家进入了一片生长着粉红色浆果的针叶林，寻找以这些浆果为食物来源的稀有生物。
文聆开了双人模式，两人肩并肩靠在床背上做着任务。身旁的骨灰级玩家似乎没有办法在手机端一边操纵角色行动一边打字，游戏界面侧边的聊天窗口与身处的这间卧室一样寂静无声。
文聆击杀了一只冰霜狐，等待技能冷却的时候，转头看着一脸认真的程鹭。
没有遇见自己的时候，偶尔也会有程莺、pipi和rosatta他们都不在线的时候。在那些时间之中，他是不是也常常开着单人模式，或是进地图刷材料，或是研究建筑布局和关卡设计。
话说回来，自己第一次见到程鹭的时候，他也是一副同样的表情，做着同样的事情。
在那之前呢？
尚未接触到《稀树庄园》时的程鹭，父母还没有离开时的程鹭，曾经能够开口说话的程鹭……
文聆摇摇头，将飘散的思维集中在游戏中。
他们毫无交流地刷了整整五遍“浆果丛林”，amey的背包里装满了红色瓦片这种稀有建筑材料。
终于告一段落，文聆正准备退出游戏，却看到程鹭做出了令人吃惊的举动。
他切换到即兴模式，熟门熟路地进入了水晶泉的庄园，将背包里的材料全部放进了仓库里。
“离开了水晶泉，你现在刷这些材料，还有什么意义？”
文聆的疑问脱口而出。
程鹭一脸平静，文聆这时才发现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的行为并非是难以改变的习惯导致的。
这是他的饯别礼。
他看到rosetta也在线上，不喜欢打字的他，聊天窗口里却塞满了疑问。
【rosetta-cryspring：小鹭哥，你去哪儿了？】
【rosetta-cryspring：为什么不回微信？】
【rosetta-cryspring：小鸥姐也不回复。】
【rosetta-cryspring：丁老师说要去一趟你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看到这些消息的程鹭，只有一瞬间的迟疑，便继续手中的操作，直到把自己的背包清空，才把有些微微颤抖的手指从屏幕上松开。
他操作着自己的角色走出仓库，视野前方，那个奇形怪状的建筑依旧嘲讽般地矗立在广场中央。
——我们这个家庭就像这个建筑，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稳定而又其乐融融。
哪怕手指在颤抖，只需要轻轻一推就足够了。
文聆忽然想起程鸥的话，瞬间明白了程鹭的意图，连忙拉住他的手。因为用力过大，加上程鹭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都倒在自己怀里。
手机摔在床上，屏幕里的建筑物安然无恙。
“我不知道你跟姐姐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你是借着这件事作为由头离开那个家，对吗？”
被文聆禁锢在手臂之中，失去了交流工具和行动自由的程鹭，当然不会回答自己的提问。
回想十年前的自己，明明能够说话，却不愿意跟父母好好交流，单方面地切断了所有联系。
文聆不想让在怀里沉默着的程鹭重蹈自己的覆辙。
“程鹭，我们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就回去跟你姐姐道歉，好吗？”
他的提问依然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你看，我们总不能在这个偏远山区窝一辈子。”
文聆看着一片幽暗漆黑的窗外，不禁怀念起程鹭家那个热闹得有点过头的小区，早上晨练的脚步声，午后小贩的吆喝声，晚上广场舞的音乐声，以及开始感觉十分吵闹，后来渐渐习惯的公交车到站铃声……
程鹭终于有了反应。
他伸出手艰难地扯了一下文聆的袖子，似乎示意文聆松开环绕着自己后背的双臂。
文聆照办了。
他看到程鹭吸着鼻子，红着眼圈，却坚持不掉下任何一滴眼泪。
他抬起头，有些粗暴地拿起身后的手机，想了想又扔到一边，从文聆背后找到了自己的平板电脑。
【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试试看。】
拽拽的语气，与他如今的形象完全不符。
早上醒来后，文聆试着给程莺发了几条微信，并没有收到回音。
现在看来，表面温和随性的程莺，内心的固执程度比起弟弟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这样直接回去见她，必然是会吃闭门羹的。
“我们需要找个帮手，一起想办法说服你姐姐。”
文聆第一个想到的是程鸥，但他的提议一出口就被她哥哥否决了。
【我觉得不行。】
程鹭一只手拿着当作早餐的吐司面包，另一只手在平板电脑上输入：
【如果我没猜错，告诉姐姐这件事的人就是小鸥。】
“可是她并不知道……”
【我跟她说了我喜欢你，就在去扫墓那天，送她回学校的时候。】
看到这行字的时候，文聆差点把手中的咖啡全部洒在餐桌上，他看着一脸坦然自若的程鹭，心想：
好吧，原来自爆的人竟是你自己。
【我以为她会为我保守秘密。】
文聆发现，兄妹俩看上去关系淡薄，但程鸥会想到哥哥被刻意遗忘的生日，程鹭也会把自己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向妹妹透露。
【不过，我已经知道她把这件事告诉姐姐的原因了。】
“什么原因？”
文聆条件反射般地开口询问，但程鹭并没有给出答案。
最终他们决定去找另一个熟人。
在决定这个“目标人物”是rosetta还是pipi的时候，程鹭犯了难。
【rosetta知道我们的事，但是pipi跟姐姐的关系更好。】
文聆伸手摸了一下他皱起的眉头，拿出手机说道：“用这个决定吧。”
说着，他调出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随机数生成软件，然后把手机放进程鹭手中。
“单数选rosetta，双数选pipi，怎么样？”
程鹭点了点头，按下按键，骰子上方的数字最终停留在了“2”上面。
“既然决定了，就早点出发吧。”文聆说着，想从他手里拿走手机，但程鹭没有松手。
他调出了记事本，打了一行字。
【可是，你不是说，这些随机数都是一开始就决定好的吗？】
“嗯，或许我们现在的所作所为都像提线木偶一样被人操控着。”文聆轻轻抓住他的手腕，继续说道，“但是总比躺着不动要好一点。”
【我们跟pipi很早就认识了。】
“嗯，他跟我说过。”
文聆正想提醒程鹭注意安全，不要一边走路一边回头一边在平板电脑上打字，却差点撞上忽然停下脚步的男朋友。
面前是一个十字路口，清晨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跳动的红绿灯尽职地工作着。
绿灯亮起，文聆牵住了程鹭的手，仿佛这已经成为了继“红灯停，绿灯行”之后的又一条交通法规。文聆心想，或许这并非程鹭的撒娇，而是他心中无法解开的死结。
听程鹭说，pipi就住在rosetta家楼下，父母退休后到k市郊区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田园生活，留pipi一个人住在这座城市里，为如何镇压班上的那些小鬼而不断掉头发。
“我们来拿上次忘记拿的橘子。”房门打开，文聆对着睡眼惺忪又一脸茫然的屋主说道。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家？”pipi说着，把两杯热红茶放到两位“不速之客”面前。
【今天是周六吧。】
“但是学校老师双休日也有可能加班啊。”
【可从没听说过你会加班。】
“也有可能出门做别的事……”
【那你有胆量把这两个月中周六周日的上线记录调出来给我们看看吗？】
“……”
文聆坐在程鹭身旁不发一言，笑着看两人之间如同相声表演般的斗嘴。面对只能依赖打字速度的程鹭，pipi竟然还落了下风，他是不是应该庆幸学校里并不存在这样“牙尖嘴利”的学生。
等到自己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才伸手拉住程鹭的手腕，强行结束了这场连小学生吵架都不如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