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欢饮
疲惫与突如其然的坦白让程鹭没有力气再追问下去，回到房间，两人没有再进行任何“交谈”，各自洗漱完便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一夜无梦，等到窗外的阳光透过窗纱照进房间，文聆才睁开眼睛，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已经到了上午九点半。
他坐起身来，习惯性地看向旁边的另一张床铺，却没有找到平时那个团成球状的身影。
程鹭已经起床了？还是自己睡过头了？
文聆有些手忙脚乱地起床洗漱，走出房间，沿着旋转楼梯向下望去，在客厅里熟悉的位置看到了程鹭。他正一脸严肃地看着屏幕，两只手分别放在鼠标和键盘上，却没有任何动作。
文聆慢悠悠地下楼，没有去打扰他的沉思，径直走进餐厅，他的老板恢复了原本随性甚至有点不拘小节的打扮，一边看着手机，一边啃着从那家常去的早点铺买回来的馒头。
昨天那个画着精致妆容的女主播好像已经离开了地球。
“早上好。”听到文聆的脚步声，她含糊着打了声招呼，然后咽下口中的食物说道，“我买了白馒头和红糖馒头在厨房的锅里热着，要吃的话自己拿。”
“嗯。”文聆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萦绕在心头的疑问，“他今天怎么这么早？”
他的老板面色如常。
“小鹭啊，他说要趁小鸥还没开始上课的时候问几个关于随机指令的问题，所以很早就起了。”
说着她又咬了一口手中的馒头。
“那他早上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文聆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他原本担心程鹭会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姐姐，导至自己再次丢掉饭碗。不过，自己的担忧似乎是多此一举。
“没有啊，他一吃完就去研究地图了，你看。”说着，她伸手指向客厅里程鹭的背影。
文聆悄悄松了一口气，怀着轻松的心情走向厨房，犹豫了两分钟，最终选择了红糖馒头搭配牛奶作为早餐。
“今晚如果没事的话，我们出去吃饭，我请客。”
文聆正在厨房洗碗，听到程莺的声音从餐厅那头传来。来到这里近一个星期，除了早餐之外几乎都是程莺自己下厨，一向节俭的老板说这样比较省钱。
大概是为了庆祝吧，文聆心想。
“pipi和rosetta都会来，你们还没见过面吧。”程莺走进厨房，继续说道，“小鸥推荐了她学校附近的一家自助烧烤店，面向大学生经营的，价廉物美。”
文聆把洗好的碗碟放在沥水架上，擦干手，回头就看到老板一脸严肃的表情打量着自己。
“怎么了？”看她这样子，感觉更像是散伙饭。
“那家店按人头收费，小鸥说凭学生证可以打九折，你……看起来不太像。”
文聆心想自己一个奔四的人，这张脸怎么看都没有打折的可能。
“啊，那只有我家妹妹还有rosetta可以打折了……”说着，她露出一脸懊恼的表情。
文聆忽然想到之前困扰自己的另一个疑问。
“老板，程鹭他没有去读大学吗？”
他记得自己看过几个关于聋哑人考上大学的新闻报道，而且程鹭的听力并没有问题，头脑也很好，去一所普通大学读书应该不成问题。
话音刚落，文聆就捕捉到了程莺的脸上一闪而过的阴云。
“我哥，他不是不能说话，而是不愿意……”
文聆忽然想起之前程鸥说的那些话。
然后他等来了程莺的回答。
“小鹭读完高中，就不愿意继续上学了。”她停顿了一下，“比起活在现实中，他好像更愿意活在稀树庄园里面。”
【amey-cryspring：仓库里绿色和红色指令石不够了，陪我去鹦鹉秘境刷一会儿吗？】
文聆一登录游戏，就看到聊天窗口弹出一行字。
【lynn-cryspring：昨天晚上的事情只要你不说出去，我什么都答应。】
他点击完发送，却觉得这句回复怎么看都有点奇怪。转头看向身旁的程鹭，他正用饱含着复杂情绪的眼神看着自己。
【amey-cryspring：别说得那么奇怪，总觉得是我抓住你什么把柄，想要以此要挟你一样。】
【amey-cryspring：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和姐姐之间的恩怨。】
文聆觉得那并不算是什么恩怨，那次单挑只不过是一时兴起，后来在游戏里遇到时他也向alison道过歉，得到了她的原谅，奈何玩家们的添油加醋和过度理解把这件事变得更加严重而复杂。
文聆担心的是程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后，就不能再像对待普通人一样对待自己。
他便会再次失去宝贵的容身之处。
【lynn-cryspring：缺指令石？昨晚你弄得那么晚，是不是毁了好几个指令，所以一大早就起来补锅？】
虽然刚才的请求语气有些卑微，但文聆开起嘲讽，逗起小朋友来依然是那么犀利。
于是他听到身旁的键盘敲击声忽然响了几个分贝，脑海中能够想象到程鹭红着耳朵挎着脸，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程莺说下午有事要出去一下，于是把那家店的地址发在名叫【稀树庄园养老院】的微信群里。
傍晚时分，刷了一天指令石的两人退出了游戏，准备出门。盛夏的暑气已经消散殆尽，太阳落山之后甚至还有些许寒意。
文聆对k市的地理环境一无所知，只得依靠程鹭的带领才能抵达那家名叫“欢饮”的烧烤店。狭小的店门外，站着一脸不耐烦的程莺。
“怎么这么晚？pipi和rosetta已经都已经等不及了。”
“有点沉迷游戏。”文聆随口回答道，然后察觉老板正用锐利的眼神盯着自己，顺着她的视线方向看去，才发现是自己与程鹭紧紧牵着的手。
刚才经过了一个十字路口，程鹭依然按照自己的习惯抓住文聆的手，才愿意迈出脚步。结果因为一路上都在思考着其他事情，文聆并没有发现两人的手一直握着没有松开。
似乎感觉到姐姐的视线，身旁的程鹭立刻赌气般地甩开文聆的手，径直走进店里。
“我弟弟他……有一些奇怪的习惯，你就当他是在撒娇吧。”程莺的脸上露出有些困扰的表情，揉着头对文聆说道，“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去跟他说……”
“他跟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文聆打断了她的话。
程莺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文聆看着老板局促不安地搓着双手，知道她一定隐瞒了什么没有说出来。不过，这个世界上有些真相还是不知道的好。
“我没有觉得不舒服，而且……我没有兄弟姐妹，所以有一个能跟我撒娇的弟弟也挺好的。”文聆说完，感觉面前的程莺松了一口气，环绕在两人周围紧张的空气一下子消散了。
“那我们也进去吧。”说着，她转身推开了店门。
烧烤店里弥漫着这个空间独有的空气，混合着油烟味和香辛料的气息扑鼻而来。
文聆跟着程莺走进了一间狭小的包房，里面除了程鹭和程鸥姐弟俩，还有两个没有见过的面孔。
其中一个年纪看上去与程莺相差无几，戴着眼镜，有着一副和蔼可亲的圆脸的男人应该就是受人尊敬的人民教师pipi吧。只见他站起身来，对着文聆说道：“你好，我是pipi，本名丁源。”
“我是lynn，本名文聆。”文聆也用同样的格式完成了自我介绍，然后继续说道，“之前就想问了，你的游戏名是不是源自那个脸很长的动漫人物？”
“是啊。”pipi那张与动漫角色完全不符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之前我还跟小俞开玩笑说，水晶泉的男生都喜欢用女性的游戏名。”
文聆皱起了眉头，这才发现pipi说出这番话的缘由。
坐在他身旁的另一个人，看起来是个高中生，长着一副娃娃脸，瘦瘦小小的，正一脸阴郁地看着手机，并没有参与其他人的对话。
难道他就是……
“没错，他就是rosetta哦，因为某些原因今天心情不好，所以我替他作自我介绍吧。”pipi十分熟练地说着，“俞乔，大家都叫他小俞或者rosetta，一中学霸，炒股达人……”
“丁老师，你刚才是没看到我手机上自选股的颜色吗？还炒股达人。”男生幽幽的打断了pipi的介绍，虽然外表看上去游离于众人之外，其实一直在听着两人的对话。
等等……
“你不是……rosetta不是个女生吗？”文聆不自觉地放大了声音，引起了身后两位女生的侧目。
与程鹭不同，文聆曾经与rosetta语音过，耳机那头确实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叫做变声器的东西。”面前的男生绷着一张脸说道，“使用方便而且不贵。”
——水晶泉的男生都喜欢用女性的游戏名。
文聆撇了一眼坐在角落里认真看着菜单的程鹭，终于理解pipi这句话的含义。
虽然集中了一群怪人，但是水晶泉工作室的聚餐仍然在其乐融融的氛围中进行着。在座的没有未成年人，因此程莺点了啤酒，冰冷的液体稍稍缓解了被炭火熏得有些冒汗的身体。
“庆祝新地图顺利上线，外加本次直播观众数量突破五万，干杯！”程莺举着倒满金黄色液体的玻璃杯站起身，宣告了盛宴的开始。
结果最后大家都有点醉意，尤其是pipi和程鹭，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的。
等程莺结完账，六人走出了烧烤店。文聆扶着几乎要睡着的程鹭，回头看了一眼店门口招牌上的店名。
——欢饮。
那确实是一场愉快的聚餐。
如果在座的诸位都没有在内心隐藏些什么东西，那就更好了。
不过，自己应该并没有资格指责别人。
文聆这么想着，自嘲般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