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她会血耻
一连六日，劈天的风雪把韦翌等人困在越凛关。第七日，阳光终于穿透云层，洒在大地上，金黄一片。
转运司众人早早把棉衣装上马车，但谁知老天爷故意捉弄，队伍刚要启程就飘起漫天飞雪，韦翌无奈，只能暂时停歇，又缩回营帐中。
第七日夜里，雪花飘飘。
快要天亮，白日里进进出出的营妓帐子中颤颤巍巍走出个人影，守卫哈欠连天，听到动静后定睛一看，见是乌羌掳来的女子，扬起下巴问了句:“做什么呢？！”
营妓哆哆嗦嗦:“找、找口水喝。”
“快点回来！”
营妓缩着头，在守夜士兵的调笑声中一路来到后厨，乌羌小孩已经生好了火，正费力地往比他还高的灶台铁锅里舀水，突然一双手托着木桶底帮他把那桶水倒进去。
乌羌小孩看过去，冷静地往旁边看一眼，见伙头兵还烤着火熟睡，这才压低声音:“雅弥加，你不该来找我。”
叫雅弥加的营妓扯起笑，嘴角淤青在火光映照下显得肿胀，她哆嗦着手从残破的衣裙中掏出一块干饼，扯着嘶哑的嗓子悄声道:“趁他们还没醒，你赶紧吃了。”
“我有，你快走。”
乌羌小孩拒绝她，继续喘着气往铁锅里添水。
雅弥加把干饼放在灶上，又颤巍巍往营帐走，身影在雪夜中渐渐模糊。
乌羌小孩停下动作，保持着弯腰提桶的动作，爬满淤泥的指甲深陷手心，他拼命把眼泪憋回去，抓起灶上的干饼胡乱塞进嘴里，就着冷水吞下去，抚慰干瘪的肚皮。
要活着啊，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只有活着才能血耻。
许久后，伙头兵呼噜声渐渐停歇，他迷迷糊糊坐起来:“水烧好了没？”
乌羌小孩怯懦地点头，又默不作声地往火炉里添柴。
火光把他整个人笼罩起来，乱蓬蓬的头发下，他眼睛里也跳跃着一簇小小的火苗。
寒风轻轻吹拂，那簇火苗骤然拔高——
炙热铺开。
黑夜中，突兀地传来几声鸟叫，巡逻的官兵中有人警惕地四下看了看。
“行了，别那么紧张，胡人这次损失这么大，统领都说了，他们一时半会儿没那个胆子再来偷袭。”
领头的一巴掌拍在说话那人铁盔上，训斥道:“提高警惕，这可是和性命有关的事。再这么松懈下去，胡人要是摸来了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营帐中又恢复了一片寂静，只有燃烧着的火把偶尔爆出几声噗嗤声。领队带着人继续巡逻，被打了一巴掌的士兵安静地跟在他身后，似乎连呼吸都没有。
领队以为他被打了一巴掌终于醒悟，满意地转过身，喉咙里一声夸奖被死死捂住。
“被你们掳来的乌羌人都在哪？”
营帐阴影下，领队艰难指了指脖颈，示意那满脸凶恶的胡人自己无法开口说话。
胡人压低声音:“指出来！”
领队咬牙，死命挣扎，却被胡人一刀扎进胸膛，鲜血溅在雪上，他瞪大双眼，抽搐着被人拖到阴暗处。
隐秘的脚步声在营帐中响起，风雪悄悄扑进营帐，熟睡中的大魏官兵被轻柔地抹了脖子。
军妓营帐中，一士兵伏着身子，丝毫没注意身后帐子已经被悄然掀开。后背传来凉意，他不耐烦地去抓被子，却反被按住双手，还没来得及反应，冰冷的长刀就捅进肚腹。
“来、来……”
求救的话还没说出口，他就被身下的营妓抖着手掀翻在地。
“人在哪？”
胡人凑上去，表情凶狠，雅弥加却咧开笑，一字一句:“东、边、后、厨！”
为首的胡人点头，直起身环视一圈，攥紧了手中胡刀:“你们先收拾好，我等会儿再来救你们！”
说完掀开营帐循着后厨走去，他身后，断断续续传来细弱的啼哭声。出了营帐，一队胡人四散开，为首的胡人带着几人直奔后厨。
伙头兵们懒洋洋地烧着热汤，有人哼起调子蹲下身提桶，却再也没站起来，歌调停顿一瞬，乌羌小孩正烧着火，敏锐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不着痕迹地从乱发中看去，正对上拔刀的胡人视线。
胡人眼神惊喜，乌羌小孩给他指了指对面的几个伙头兵，他立刻会意，用灶炉作掩护悄悄摸过去。
胡刀重重捅进身体，又轻轻拔出来，悄无声息，伙头兵被轻柔地放在地上。
“敌袭！敌袭——”
军营中突然响起沉闷的号角声，有人被血腥味惊醒，营帐掀开，大魏将士手忙脚乱冲出来。
乌羌小孩身边的伙头兵惊慌地抬起头，后背却传来剧痛，他惨叫一声，顺着灶炉摔在地上，乌羌小孩冷漠地拔出铁斧，鲜血溅在乱发上。
“居次！”
胡人惊喜地跑过来，乌羌小孩制止他们行礼的动作:“去后营，让我们的人引燃粮草！”
胡人点头，转身跑了几步却没见居次跟上。
“居次，您……”
乌羌小孩眼中火光燃得更旺，仇恨跳跃:“我去找雅弥加。”
“我跟您一起去！”
乌羌小孩没阻止为首的胡人，借着夜色她熟练的在慌乱的大魏将士中穿梭，偷偷摸进军妓营帐中。
“呼林！”
营帐外呼声震天，雅弥加扑到她身上，拨开乱发摸着她的脸，还没等她说话就开口，语速极快:“大魏人已经发现了，带上我们走不远，你快走！”
呼林眼中有泪光闪动，她环顾一圈，从族人满是泪痕的脸上略过。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双唇蠕动，最终还是闭上。
她心里很清楚，雅弥加说得很对，带着她们走不远。
大汗冒着风险派人救她出去，是因为她是居次，是勒斡的公主，也将是未来的狼王。
狼王，主宰着所有勒斡人的生命、时间，也掌控着他们的意愿。
雅弥加泪流满面:“居次，要血耻！”
呼林咬紧牙关，不再犹豫，果断站起身一步步后退，终于转身掀开营帐往后营跑。
风声和呼喊声在耳边呼啸，她眼前浮现出都城被攻破的那天。
浮现出大魏人狰狞的面孔和陪伴她长大的雅弥加嘴角淤青。
她没有错，这些放弃都是值得的，都是值得的。
猛然间，后营火光冲天，大魏将士提着桶惊惶地跑去扑灭大火，乱作一团。
谁也没注意，身边悄然跟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呼林眼中又跳跃起火光，似乎在这一刻，草原的小狼突然长大了。
她想，总有一天——
她会血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