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死心
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鬼,枉她过往做的那许多努力,全都是无用功,付诸东流,她就不该对他抱有期许。
为什么,为什么临岐上神那样清凌剔透的一个人,转世会是这样的?
原身的所有记忆都已经被她完完全全吸收了,她脑海里那些美好的,在师门里的日子都还历历在目。
可这一切全被他给毁了。
长华好心收留他,数年来对他的教导全都喂了狗,他就是这样回报师门的?
是了,他甚至都能亲手杀了自己的爹,他还有什么是做不出的?!
她在天界的时候常受云归师尊教导,教她要扶危济困,要宽以待人,可从未曾教过她该如何对待这等嗜杀成性、罪不容诛的人。
这条修情丝的路太难走了,她该如何继续下去,谁来教教她啊……
池鱼灵气已经耗了个干净,她终是支撑不住了,双膝发软,趔趄着单膝跪在地上,右手唤来赤流紧紧握住,支撑着她的身体,好不让她自己完全跪在地上,在燕兆面前丢了尊严。
她完全是靠着一股劲儿强撑着,视线落在地上。
走动时衣摆浮动的窸窣声音响起,她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靴子,滚着锦色云纹的袖筒出现在眼里,以及一只苍白修隽的手。
那手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好教她的眼睛完完全全地对上他的。
她还不曾细看,现下顺着他的力道才注意到他的眸子竟诡异地成了一黑一金的色泽。
还有他霜染的白发,竟是一根乌黑的发丝都寻不见。
见她眼底的微讶,他滚了滚喉结,质问的话语在舌尖上碾了又碾,语意深寒。
“怎么,惊讶我的模样吗?师姐说完了,该到我了罢?
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吗?因为我们的好师门啊,这数年来我暗自隐忍的结果换来的是什么?
换来的是我母亲被压在禄山底下,活生生的血肉之身变成了供人剥削的灵脉,灵气日渐稀微的禄山凭什么苟延残喘下来,他们要献祭我母亲换那不复的往日荣光。
我凭什么不能报复回来?你眼里的受人尊敬的师尊流卿,以及那几个长老,他们哪个不是心知肚明,却能够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一边如同跗骨之蛆一般吸食着我母亲的血肉,一边做那高高在上的尊长,他们凭什么啊?好师姐,你与我说说?”
他在她耳边呵气,语气明明是极温柔而轻飘的,但却让她浑身抖如筛糠。
巨大的恶意朝她袭来,但她如同被按在砧板上的鱼,无法动弹,只翕张的鱼鳃还昭示着她还活着。
她面颊滚烫,因而更能感受燕兆指尖传来的凛冽寒意,如同阴潮的苔藓一样一寸寸攀附。
他话里的一切是她从未设想过的,承载着她从垂髫到及笈的所有回忆的长华师门怎么可能会是他口中描绘的那个样子。
“我不信……我不会信你口中半个字。”
她还在发着烧,面上都是异常的温度,柔软馥郁的嘴唇翕张间还冒着股股的热气,明明那般纤弱,我见犹怜的面目,但说出的话却让燕兆讥笑出声。
是啊,真是可笑,他耗费什么精力向她解释?
在她心目中,他有什么资格与她心心念念的师门相较衡啊?
他方才竟还怀着些幻想,觉得她哪怕是一星半点听进去也是好的。
明明是那样一张我见犹怜、楚楚可欺的面貌却生了一颗冷硬如冰的心,一颗永远不会多分他半点怜悯的心。
她垂眸往下望去,腕上的花苞又胀大了几分,像是下一刻便会绽放一般。
兴许还差一点儿,还差一点儿她便可以了结这一世的任务了。
她几乎无法再忍受这样的境况了。
燕兆就是个十恶不赦的疯子,他捅过她肚腹,喂过她蛊虫,如今又灭她师门,她哪怕一分一刻都不想与他多待。
她后悔了,真的后悔了,为什么当初贸然便下了凡间,结下这样的恶果,统统教她尝了个干净。
这条路上,她流过血,甚至险些丢了命,都无法让燕兆动容半分。
在妖域时,她还可笑地与他说什么守望众生,护持天下,她怎么这么傻,与一个疯子谈大义,有用吗?
天雷袭来时,她甚至于连自己的性命都没有第一时间顾及到,便拦在了他身前,可有用吗?
换来的是他血屠长华,灭杀师尊,她亲手救下了一个无心无情,穷凶极恶的妖魔,助纣为虐,任他犯下了这滔天罪孽。
她想念她在天界的云归师尊,想念她在归云仙府无忧无虑的日子了,想念那一群永远将她万般珍护的同门了。
很想,很想。
少女倏地嫣然一笑,脆弱而惊艳,像是冰天雪地里飘然而落的冰晶。
她双手亲密地搂上眼前人的脖颈,而后如顽劣孩童般在他耳边谩笑,“燕兆,你不是没有母亲了吗?那我来爱你好不好?”
说完,她微微拉开了些距离,仔细观察他面上的神色。
她在赌,赌他心中是否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对她的触动。
她要以此为利刃,找出他软肋,再狠狠捅下去,她要腕上含苞欲放的豆花立即绽放,她要将他踩入尘埃,她要赶紧结束这噩梦般的一切。
如她所料的那般,燕兆潋滟的眉目出现了短短一瞬的怔然,虽然他很快便掩盖了过去,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她勾了勾嘴角,一字一句,毫不犹豫地挖苦道:“怎么,你信了么?真是卑劣得可怜,你犯下了这么多罪业,竟还在恬不知耻地期许别人的爱,你凭什么啊?
你知道吗?我恨不得让那天雷将你撕成碎片。像你这样的畜生,根本不配得到别人的爱。
你合该众叛亲离,不得善终,若是老天有眼,定要让你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永不见天日。”
燕兆死死地盯着她,那些恶毒的字眼被全数灌入他耳中,像是钉子一般一颗一颗地扣入他心房,鲜血淋漓。
她怎么可以……她怎么能这般说他?
燕兆极力遏制眼里的泪意,紧咬着牙槽,但他难以控制自己绷紧的下颌和微微颤抖的身子。
“师姐,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吗?”他一只手立时掐上了她的脖子,手掌一点点收紧。
她的面色肉眼可见地更加涨红,呼吸渐渐不畅,却半点没有反抗,双臂垂在身侧,乖顺地像是一株濒死的花。
她在想,不知道是自己先断了气,还是红豆先一步开了花,了结这一世的任务。
燕兆烨金的右眼控制不住地淌下泪来,砸到了她的手背,是温热的。
真是荒唐啊,没有情丝,不会共情的他竟也会落泪,他装成这般样子想触动谁呢?
不论如何,她都不想再与他纠缠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