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暗流（五）
这位不速之客正是传说中那位圣婴协会的会长勒梅。
勒梅全身都隐在漆黑哑光的斗篷之下，没有一寸皮肤暴露在旁人的视线里，整个身影如同夜雾一般朦胧难以辨认。对世人来说这位勒梅会长是一个神秘的传说，就连跟他大有交际的风间都没见过他斗篷下的样貌，有时风间甚至怀疑那件斗篷下面是否真的有人。
显然是有人的，因为那件斗篷发出了声音：“您觉得怎么样，这位老爷，梦蔷薇很美丽吧？”
“还不错，”风间打开柜子取出睡袍，“你用了催熟的魔法？”
“哎呀，我可是特意藏在你们察觉不到的地方进行吟唱的呢，还是被老爷发现啦！”
风间知道勒梅这是在胡说，这种级别的魔法虽然谈不上简单，但对勒梅来说根本不到需要吟唱咒语的程度，他更有可能就置身在那阵风里，明目张胆地观察柚子和他的反应。
“这样不会对它们有什么损害吗？”
“没事的，其实我才不用那种粗暴的魔法，我只是对它们提出了一点小小的请求而已。它们也算是我的亲戚呢，我怎么会害它们。”
“亲戚？”
“嗯哼，梦蔷薇是创造我的素材之一。”
原来如此。风间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勒梅算是一个魔法生物。他的母亲是一个魔法天才，据说勒梅是她使用魔法从梦中受孕得到的孩子，组成勒梅这个人的有一半是梦境。梦蔷薇应该就是勒梅的母亲当初施展那个了不起的大魔法时使用到的材料之一。
“柚子不是很高兴，她在正常花期那天还有别的准备，你破坏了她的计划。”
“哎呀，那真是很抱歉呢。”勒梅很漫不经心，语气里显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歉意。
风间叹气：“我也觉得很可惜，好不容易能有跟柚子和千林一起品茶赏景的机会。他们俩都是很有才华的。”
“真是有闲心的老爷，可惜您也矫情不了多久了。”勒梅嘲笑道，“哼哼，跟丽兹结婚之后你可就要倒霉了。可怜呀风间阁下，爱情不顺呢。”
风间很平静：“走一步看一步罢了，不过是一如既往地碰到问题再想办法。”
“这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是我很喜欢的处世态度呢。”
勒梅很喜欢一些和光海的谚语和故事，风间所知的大部分关于和光海的事都是从勒梅嘴里听来的。这个地方在他前世只存在于那些满嘴不着边际的商人的传说里，在这个新世界又因为拒绝神殿管辖而与世隔绝，连有关它的书本都没有流传出来一本，风间想要接触也无从下手。但勒梅有自己了解的渠道，他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只是无意识地在地脉和人类的梦境之间游荡，他了解各个地方的风物，包括和光海，而这片神秘的水域好像格外受他青睐。
“那么也请勒梅先生到时候多多帮助我吧。”
勒梅抬起一边袖子，好像摸了摸下巴：“那么你的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可不能委屈了可爱的小丽兹呀，要不然我也没办法向拉瓦达交代呢。说起来丽兹比你家那位还要小一岁！你这算不算老牛吃嫩草了？好羡慕你，丽兹是个美人呢。”
风间知道勒梅的“你家那位”指的是神子，他的神情沉寂下去，过了一会儿才道：“我倒是没什么，是丽兹她……等不了太久了。”
伊丽莎白其实是个黑影病患者，黑砂侵蚀了她的身体，她没剩下多少寿命了。
勒梅注意到风间的声音有些涩然，耸耸肩试图安慰道：“那对母女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我劝你也别想太多，好好准备婚礼吧，丽兹可要坑你一大笔钱呢——对了，这次的宝石。”说着，斗篷下飞出一只匣子，勒梅又道：“你的处境也没比丽兹好多少，多想想自己吧。”
风间不置可否，打开匣子扫了一眼便放在一边，预备明天交给抚子让她绣到自己的衣服上。这些宝石都是刻有魔法阵的，意念牵引就可以启动，勒梅时不时就会送来一些。曾经风间觉得这样太麻烦勒梅了，但是勒梅说这对他也有好处。据说勒梅以前能维持形体的时间总是很短，大部分时候都游荡在地脉中，这也导致“勒梅”这个人在世人眼里无比神秘。直到十几年前为风间加工了几块宝石，勒梅才发现这项工作有助于他集中精神，形体的凝聚也更加稳定了。自那之后，他的手闲着的时候基本都握着一块宝石随手雕刻着。
“之后你不在了，我这些宝石也不知道该送给谁了呢。”勒梅装模做样地怅然一叹。
“你可以给风间宝石供货。”
“……真是无趣的老爷。”勒梅可能翻了个白眼，“那么风间氏的主人，您买够了这次要用的木玉了吗？”
“还没有，场地也还没选好。不过还有三个月，时间足够了，你不用担心。”
“我倒没有担心这个，我担心会不会有人坏事。比如……”
风间抬了抬眼：“什么？”
“我可是知道的，你向那个小子提到了黑魔法吧？”
“课程刚好需要提到而已。”
“课程需要？哪个分会写的教材，我这就去取缔。”
“那不是神殿的事吗？你的手什么时候那么长了？”
“我觉得神殿这件事做得还是对的，黑魔法有关的东西都要消灭掉。所以我愿意帮助神殿。”
“人有追求知识的权利。”
“神爱世人，除了那位神子。”
“这又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吗？他的本位属性可就是黑暗属性。”
“……”
风间迟疑了一下：“我……不会给他机会启蒙的。”
“你最好能看好他，”勒梅的视线穿过斗篷盯住风间，“就算不把婚礼当回事，这场仪式也是我们唯一一次能动手的机会，绝对不能失败。”
“……我知道的。”风间垂下眼。
其实这次婚礼根本不是什么浪漫的结婚仪式，不管是风间还是伊丽莎白都没有对它抱有什么粉红色的期待。
在勒梅第一眼见到风间的那一刻起，他就打算把这个眼中充满了对神殿的憎厌的少年打造成一个得力的工具——一个用来攻击神殿的工具。虽然这个过程充满了各种意外，但很快这个工具马上就要发挥他最大的一次作用了。
他们要在这场结婚典礼的场地布下一个用来对付枢机主教的大魔法阵，如果能够成功，他们就能一窥神殿的秘密，继而寻找到破解这场瘟疫的方法。
——没错，勒梅认为这场瘟疫与神殿有关。神殿通过合法渠道不断回收木玉，他们掌握着能够驱散瘟疫的光魔法，并煞有其事地将光魔法称作圣魔法，同时他们还抹消了一切有关黑暗魔法的痕迹，让黑魔法从人类的认知中消失，以掩盖瘟疫与黑魔法的关系。这一切行为都显得可疑且邪恶，但神殿的枢机们每代都会换人，所以问题的症结多半在那位千百年来没有变化的神之子弥赛亚身上，亦或者是在他背后那位高高在上、全知全能的神明身上。
但枢机主教们深居简出，实力强大，一旦获得神的赐名之后，就连勒梅也无法窥探他们的梦境，非常不好对付。勒梅虽然能够设计出足以对枢机们生效的魔法阵，但没有办法在神殿的地盘动手脚。幸而还有机会让枢机们到他们的地盘上来，那就是这场婚礼。
其实在瘟疫肆虐的现世，神殿一般是禁止大规模聚集活动的。如果需要举办大型活动，要么地点会选在配备了光魔法阵的教堂，这种情况仅限于神殿举行的宗教活动；要么就需要很高级别的主教来主持驱疫——这种级别的光魔法是很复杂且耗费精力的，普通的神职人员根本无能为力。风间和伊丽莎白的婚礼毕竟不是一般情况，一方是宝石寡头，一方是圣婴协会，他们的婚礼怎么都无法低调，同时也有能力邀请驻守当地的枢机来为婚礼进行加护。
这就给了他们机会。这场婚礼几乎可以说是勒梅一手促成的，他已经将那个大魔法阵的图纸和注解交给了风间，只等风间选好场地备好材料，他反抗神殿、消灭瘟疫的计划就可以前进一大步。
可惜不管计划是否成功，这都会把风间给赔进去，勒梅还是有点小小的惋惜的，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勒梅并没有掩饰过自己的意图，风间也早就知晓，并且一直在做自己所能做的。所以当勒梅提出这个计划时他也立刻就答应了。在他了解这个世界的这场瘟疫之后，他觉得自己也对此负有一些责任。他需要为此做些什么，并且希望为此做些什么，即便需要献上自己的生命。
但是当这个计划牵扯到别人时，风间不可避免地多了些犹豫。但他已经尽自己所能把对别人的伤害降到最低了——他这样安慰自己。
勒梅站了起来。斗篷的下摆拖到了地上，风间依然看不见勒梅的身形。勒梅走到窗边：“我们会成功的，我很期待到时候我会看到什么。”
说完，漆黑的影子飘向了窗外，消失在夜空中。
风间低头，他一直没机会换上睡袍，现在才发现手中的睡袍被自己攥住的地方已经褶皱得很厉害了。
不知是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晚风间梦见了很久的过去。
他梦见了十九岁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