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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暗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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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丽莎白?哦,伊丽莎白。是那个圣婴协会副会长拉瓦达·卡文提的女儿,也是奔宁湖的王室季尼斯特家族的后裔,现任国王的侄女。经常跟拉瓦达一起到风间家来与神小路千林进行定制宝石工艺的接洽。他也认识。

    神子觉得这一瞬间自己的灵魂似乎散逸了。他升上了天空,渗进了芝生町的空气里。

    他看见柚子在花丛里转来转去,看见主城区大街上睡死的醉鬼在梦里打喷嚏,看见鹤川的纳凉床上陌生男女卿卿我我。

    然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有点突然啊。不过真是太好了。我会向神诉说我的喜乐,请求祂祝福……你们。”

    “谢谢。”

    风间的声音让神子神魂归位。看着他此刻平和的脸,神子感觉好像有岩浆从心头滚过。神子第一次有些摸不清自己的心情。

    风间对他来说是救他于水火的恩人,是无视神的禁令领他进入魔法领域的老师,也是一个对他忽冷忽热态度不明的监护人。他一直努力维护自己与风间之间的关系,为了让自己在这世上不至于没有了立锥之地。即便他现在逐渐在别的地方掌控了一些力量,在神殿眼下过了明路的风间家也仍然是最平稳的容身之处,他一直因此对风间抱持着有些讨好的态度。风间即将要结婚,这个家里会迎来新的主母,但这并不会对他有什么妨害。奇怪,他觉得这股异样焦灼的情绪并不属于他自己。

    “我需要做什么吗?伊丽莎白小姐……我感觉她之前跟我们来往并不多,你们……我需要多了解一些什么吗?”神子偷眼打量风间,他的脸上并没有浮现一丝红晕或者别的什么神情,反而看上去比平时更苍白许多。

    风间淡淡道:“不用,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时间也快到了,把星盘点起来吧。”

    神子垂下头抚向桌上的星盘。

    星相学是神殿严令禁止研学的理论之一,因为星星连接着神的所在,神殿认为普通人研究星空是很冒犯神明的。这件事还是神子自己从书里看到的,风间没有提过半个字。他有时候觉得风间简直是一个矛盾的集合体——明明是个商人,性情和欲求却都很寡淡;明明不讨厌家里这个神子,却总是恶声恶气;明明有时能看出来他确实信靠着神,但他的所作所为却又显得对神不屑一顾。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东海多少有些独立于神殿管辖之外的意思,东池的人与西洋几片水域的作风都不大一样。原本神殿对不听话的水域有个最有力的制裁手段,那就是不再帮东池维护这片水下居住区——这个大魔法需要每年补写注脚,只有神殿有能力做到。好在旁边还有一个完全不买神殿的账的和光海,东池反而显得很听话了,因而并没有遭到神殿的制裁。可能就是因为生在东池,风间才不觉得学习星相学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吧?

    神子给自己学习的合理性找了个理由。

    阁楼里的照明全部被关闭了,四周浮起淡淡的雾气泛着微光,为星图提供柔和的背景。夜空通过屋顶一块加持有星相学专用魔法阵的硕大蓝刚玉透镜投射在室内的雾气中,群星闪烁,神秘的意象在星图中流转,一切显得梦幻又美丽。神子向风间看过去。

    风间依然没什么表情,但神子觉得自己能从中看到一丝怅然。

    “今天看黄道带吧。按圣历现在是热月,这个时候的主角应该是巨爵座。它是黄道带上最黯淡的一组星座,其中最亮星不过四等……虽然并不起眼,但它们也都各有自己的价值。”风间语气平淡地开始讲授,他并没有欣赏屋内的景象,甚至闭上了眼。

    神子注意到风间的左手握住了他一直挂在腰间的一块琥珀。这块琥珀在这十年间从来没有离开过风间的腰际,神子也对它非常眼熟了,他猜测仆人们的传言中那块神奇的黄色水胆水晶的原型就是这块琥珀,因为这是一块石中石。这块琥珀上布满了裂纹,里面还包裹了一块小小的圆形的石头,辨不清颜色和形状。神子不知道这块琥珀是哪来的,但它看起来对风间很重要,每当风间神色不太好的时候他就会无意识地抚摸它。

    眼下风间可能心底也有些萧瑟,因为这座被灿烂星海填满、美丽得让人迷醉的阁楼,在此时的风间眼里只是一间漆黑不见五指的暗室而已。

    这间占星室并不是出自勒梅之手,风间也就没有享受到什么优待,他像所有其他没有魔法能力的人一样站在魔法世界之外,不得其门而入。这样的人其实是很稀少的,在这个世上相当于一个残疾人,他们往往都生活得很艰难。

    风间不知道是不是得了勒梅真传,他的魔法学理论造诣深不可测,神子在这十年里从来没有探到过风间的知识边界。就算现在看不见星盘的变化,他也能按部就班地指导神子每一步的操作,还能在神子简单描述结果之后指出他刚刚哪一步做错了。神子很难想象一个什么都感受不到的人是怎么仅凭理论研究达到这个境界的。

    课程在神子的暗暗惊叹中一如既往地顺利结束了。

    临走时,风间道:“对了,明天你跟我去信浓。今年夫人忌日前后我都没有时间,你跟我明天去当面告罪。顺便婚仪的事也需要小泉先生掌眼。”

    神子答应,打开阁楼的门,抚子托着一个托盘等在门外,上面是一些点心和一壶清茶。

    神子先开始以为是给风间准备的宵夜,直到风间接过托盘对抚子道:“他拿不了,我帮忙送过去。”

    神子有些受宠若惊。他今天要把星盘带回去,确实拿不下别的了,但他更没想到这些居然是给他的。

    抚子是从来不去神子的地下室的,闻言也没有反对,向风间微微鞠躬就退下了。

    风间独自从地下室出来时,夜已经深了。

    他觉得有些疲劳,但并不想就去睡觉,便朝着花田走去。

    月光下,柚子居然还在花田里工作,大片的夜光草在她身边铺开,好像披了一层霜,在水下世界从来摆脱不掉的隐隐波光中随着海风摇曳。

    这种时候有其他人在,即便不说话也能让人心情平静。风间的神情微微放松,静静地看着柚子自在忙碌的背影。

    柚子很喜欢她的工作,这种热爱让旁观她的风间也感到心生欢喜。她是个对美很有研究同时有着极致追求的人,千林夸她是天才也并非妄言。她对美的追求并不限于园艺,她身上的工作服也是她自己设计的。据她自己所说,她当初找工作的时候之所以选择来风间家也是因为风间是所有上家里长得最好看的一个。

    风间家的院子被柚子打理得井井有条,植株与洋馆和教堂搭配融洽,相得益彰。柚子在这里栽种了很多发光植物,她认为风间在外工作的时间很多,只有晚上可以有闲心放松自己,这是她的作品最能发挥价值的时间。

    此时她正忙着把梦蔷薇去年的花瓣埋到花根下,回头间看到风间到来也没有停下。直到把手边这一片处理完才放下小铲子,拍拍膝盖站起来:“老爷。”

    “这么晚了还不去休息吗?”

    “等我把这些梦蔷薇弄完。不出意外的话它们下个星期四就会开花了。”

    原来不是夜光草。风间又看向草坪。梦蔷薇与夜光草是同科植物,不开花的时候实在很难分辨,这两种植物杂植在一起,可能只有柚子这样的专业人士能分清楚。

    “你请我们开茶会就是为了这些梦蔷薇吗?”

    “才不是!梦蔷薇开花的场景虽然好看,但光凭它们怎么配得上我们三个特地来守着。我还亲手组合了几组烟花,跟梦蔷薇开花是精心搭配过的——夏天就是要看焰火凉快一下嘛。哼哼,老爷就期待着吧,到时候一定能让您大吃一惊的。”说话间挪了几步,又蹲下去处理另一丛植株。

    “你还没让我失望过呢,我就恭候了。星期四晚上我会准备上好的红茶和点心的。”

    “您就放心吧,哈哈,说不定您又可以诗兴大发,写一首很棒的诗呢。”

    “你就别再取笑我了,我已经很久不写诗了。”

    “真是遗憾,我确实没再捡到过了呢。”

    “淑女可不应该盯着垃圾堆啊。”

    “要不是这样我可没机会见到老爷的大作呢。”

    “谁能想到我家的佣人居然会去翻废纸篓,我当初可是吓了一大跳。”

    这件事有典故。很早之前风间偶尔触景生情或者睹物思人的时候的确会写诗,但马上会撕下来扔掉。那时候初到风间家的柚子还不是园丁,只是在洋馆里做一些打扫卫生之类的杂务。不知道是因为以前在神小路家出任务留下的后遗症,还是单纯为了偷窥英俊的新主人,总之这个女仆在废纸篓里找到了风间扔掉的墨迹还没有干透的稿纸,拜读之后当场冲到风间面前表达了自己的赞赏。

    这件事警醒了风间,同时也因为这么多年来渐渐习惯了风间氏家主这样一个商人角色,在那之后风间就不再写诗,也不太有人知道他曾经是这样一个很喜欢风花雪月的人。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突然庭院里迎面起了一阵风。风间看见满地的夜光草都向他所在的方向倾伏下来,在夜风中起伏,泛起一道道光浪。

    梦蔷薇的确开花了,虽然比柚子预计的花期要早很多。

    大片粉白色的花朵组成的花毯从风来的方向铺开,由远及近接连绽放而来。梦幻般的美丽花朵顺着夜风一路开到了风间脚下,和风裹挟着从花茎上卷起的新鲜花瓣拂过风间的脸,掠起他的头发和衣摆,好像情人的手一样柔和而缠绵。伏倒的夜光草悉数隐没在了花海之下。

    无端的夜风转瞬即逝,似乎从来不曾经过这里,但满地盛开的梦蔷薇和一片留在风间肩头的粉白色花瓣都昭示着这一切不是梦中。

    柚子僵在原地好一会儿,然后眯了眯眼:“老爷,您记得我刚才怎么说的吗?”

    风间回过神:“柚子,我相信你的判断是不会错的……”

    “没错,我刚才说的是‘不出意外的话’它们会在星期四开花,现在那个意外来了。”

    “没关系,你的烟花可以留到明年——”风间顿住,垂下双眼,过了半晌叹口气,“总还有机会的,人生这么长。”

    柚子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明年还有明年的想法呢,我的灵感多到用不完!”

    “不管怎么样很谢谢你精心栽种这些梦蔷薇,”风间微笑,“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梦蔷薇开花呢,我听说这种花在东池很难成活,亏你能养好这么多。”

    “既然老爷这么说,那我也不算很白费功夫了。”柚子的神色松动了一些,“不过茶会泡汤啦,等下次机会吧。”

    “现在花已经开了,正好你也可以早点回去休息了,晚安吧,柚子。”

    “唉,晚安老爷。”

    与柚子告别后,风间回到洋馆。上到二楼,刚握住卧室的门把,风间的手顿了一下,随后又若无其事地推门进去。

    抬眼过去,他的床边果然正坐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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