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暗流（一）
眼前的光影突然摇晃了一下，神子从回忆中惊醒，视线从纸上扫过，投向门口，木门上的月长石正在微微闪烁。
有人来了。
神子放下笔记本，静静看向门口。
风间今天很疲劳。这星期该出荷的一批符山石滞留在横滨转运港遭遇了严重事故，原该送去黎凡特的一船矽卡岩原矿也不知为何停在庞贝湖迟迟没有出港。这条符山石产出线是风间氏手里很重要的一道生意，一点不能马虎，他委托了家中的神小路千林和副手白石彰去跟合同方交涉，但横滨港的事故却要他亲自去解决。
横滨港是东池最大的转运港，通往世界各地的传送魔法阵昼夜不息地运作着，然而风间家最常用的几个私人魔法阵却在前不久被东池最大的□□前田组破坏了，风间家的集装箱更是被炸出了一个大洞。奇怪的是，装符山石的箱子上原本装有圣婴协会出品的高级魔法禁制，没有钥匙且不精通魔法知识就很难把箱子带走，据风间所知，前田组并不是一个以魔法见长的□□组织，然而横滨港的这批符山石确实不见了。
站在集装箱前的风间神情疑惑，但他来不及细究和清点损失，他要去神小路家报告这件事，最好能找他们要一支魔武装部队来由他亲自处理，外人毕竟把握不好分寸。这批符山石是定制品，没办法从其他仓库调来替换，所以风间希望能把货物追回来，即便前田组可能会开出一些条件——而是否接受这些条件只能由他来亲自判断。
这世上绝大部分武装力量其实都掌握在神殿手里。神殿在为孩子们检查资质的时候会向一些优秀的孩子发出邀请，希望他们能够成为神职人员。同时神殿麾下的正十字军每年也会广泛招收作战能力优秀的魔法师，正十字军几乎算是全海陆指定官方军队。然而整片东海水域因为一些历史原因受神殿的控制并没有其他地区那么深，并不受神殿直接统治，例如东池就有自己的自治政权。
神小路氏就是受神殿委托世代管理东池社会秩序的望族，作为东池的地方幕府，虽然向来只听神殿指示，但打击□□也是他们分内之事，而且他们向来与风间家关系不错，神小路家的长男甚至就在风间家工作，所以请求他们出借军队并不是什么难事。风间很顺利借到一支小队。
带领这支小队的是来生蓝，一个四十岁出头的女人，利落的短发上绑着能够增幅魔法的缎带，腰间插着几把水晶材质的苦无。听了风间道清来龙去脉，来生蓝很高兴，真心实意道：“我们神小路家跟前田组纠缠很久了，可惜这几年他们突然收敛很多，那位老爹也很久没露面了，我们一直没机会出手。风间先生，这次真是多亏你们了，我一定会好好对付他们的。”
这话很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但受害人风间先生只是微笑：“那就拜托来生小姐了，事后如果愿意赏面的话还请让我送您一套今年新出的蓝宝石吧？”
来生蓝更高兴了，当即咬咬牙又掏出一把魔手铳交给风间：“风间先生，既然您要跟我们一起去，我们一定会把您的安全放在第一位。但毕竟会有照顾不到的时候，还请您自己也多加小心。”
换到一把魔手铳的风间先生也高兴了，虽然只获得了暂时的使用权，之后肯定会被收回去，但他其实只是看看就已经满足了。手指按在秘银枪身精致的花纹上，风间端详着枪体的设计，觉得神殿的武器设计师实在是一群天才，要是能挖来风间氏做设计师就好了。他实在很喜欢这些魔武器，可惜武器是受管制的，只有神殿拥有制作和发放的权力，风间家作为商人是得不到持有武器的许可的。
神小路家并不知道前田组的本部在哪里，但来生蓝直接找上了前田组名下很重要的一家叫做三清商事的公司。
三清商事的大楼被结界覆盖，没有前田组的胸卡无法进入。据来生蓝说，这结界也是这几年才陆续在前田组的地盘出现，以前的前田组都是派带枪的私人魔武士驻守，好像对他们的生意有不小的影响。这次在风间的指点下，来生小队很快摸清了组成结界的大魔法阵，并击毁了几个重要的法阵注脚，然后来生蓝带头闯了进去。
玄关大厅里放眼能看见的员工们都很惊慌失措，但整座大楼并不因此显得纷乱，盖因此时三清商事在岗的员工人数并不多，不知道是正值假期还是为组内有而动作调动了人手。
寥寥几人很快就被镇压，来生蓝带着人往楼上去。风间跟在来生蓝身后，他从踏进这栋大楼开始就皱起了眉。相比来生蓝是一个军人，风间更清楚作为一家公司，三清商事此时的情状有多不像一家正常的公司。风间更倾向于相信三清商事是为前田组的行动做了准备，甚至有可能预料到了风间会寻求神小路幕府的援助，更由此推断他们会将目标对准这里。如果确实如此，前田组这代目的头领实在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
他们很轻松上到顶层，一个年轻男人大马金刀坐在顶层唯一一间办公室里，两条腿翘在桌上，脚边摆着一个盒子。这一路走过来，来生蓝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而这份不对劲在她推开这间办公室的门时攀升到了顶峰。她身后的风间立刻认出桌上那个盒子就是他们用来装符山石的容器。
“风间先生。”男人笑嘻嘻地，“我是不是该对您表示一下欢迎？失敬失敬，欢迎欢迎。唉，我不太了解风间氏，也不知道该怎么招待您才好。您总不爱跟我们打交道，想必也不太了解我们。我们这帮小人物呢，其实也没什么追求，一般东西都不在乎，您要不要赏脸来猜猜看，我们在乎的是什么呢？”
来生蓝认识这个男人。虽然不是头目，但他姓前田，叫做前田三好，前田组并不经常派他出来，神小路家也并没有太多关于他的情报。这间办公室的吊顶上装满了球形的监视眼，琉璃外壳上写满了咒语，看制式居然是搭配了火力的。虽然看不清壳里的情形，但来生蓝已经感受到后背上窜起一股凉意，想必这几十个监视眼已经全部瞄准了门外。那些咒语是前田组自己研发的，从来生蓝经历过的几次交火来看，眼前的监视眼上刻写的多半是前田组最喜欢的粗暴至极的火属性爆炸术式，一旦启动必然殃及大片范围，受害者也不会仅限几个人。
来生蓝往风间面前挪了半步，悄声把自己的判断告诉风间。
风间不动声色道：“既然是小人物，当然是怕别人瞧不起你们。”
来生蓝感觉自己背上的毛竖了一下，他们小队里的法师现在肯定还没念完防御术式的咒语，风间实在没必要这么着急激怒对方。
前田三好果然瞬间沉了脸，不过马上又拍手笑起来：“哈哈！真不愧是风间家的主人，明察秋毫也是高门大户当主必备的品质呢，是因为你们果然也瞧不起我们这些小人物？这就是风间家从来不跟我们做生意的原因吗？”
谈话间，风间环顾房间内，这时突然从来生蓝背后迈出，一步一步走向了房间内。来生蓝还没有来得及为风间走出监视眼的火力范围松一口气，就听风间停在桌前道：“这些监视眼对准的是这盒符山石吧？”
“什么——”来生蓝大吃一惊，不敢相信。如果是这样，一旦开火，前田三好也跑不掉，而且风间如果没有进房间，那就只是前田三好在自杀而已。想到这里，来生蓝又对风间的举动感到疑惑，因为风间这几步路就让自己也置身险境，今天需要盘点的自杀名单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走过来的风间显然给前田三好带来了意料之外的压力，他略顿了一下，就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在风间靠近之前从办公椅里跳起来，一把将盒子揽过去抱在了自己怀里。
风间也同时顿住了脚步。
前田三好原先就打算要求风间独自进房间来，但当风间先声夺人，他又不安起来。风间可以看不起他，他却丝毫不敢小看风间，他觉得风间或许确实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他想得不错，风间的确有所恃仗，那就是圣婴协会的会长勒梅为他特制的宝石。
圣婴协会是海陆中所有魔法研究者的圣地，拥有魔法学界最精深的理论和最先进的技术，作为民间的魔法研究学会，单论魔法方面的实力几乎能向神殿看齐——神殿之所以地位不可动摇，更主要还是因为它垄断了能够驱散瘟疫的圣属性魔法。本来像风间这样完全不能与魔法元素进行共鸣的体质是连石英灯那种最低级的日常魔法用具都无法使用的，奈何勒梅毕竟是圣婴协会的顶点，其理论掌握之娴熟、魔法运用之自如，都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这样一个人专为风间出手，便研究出了就连风间这等普通人也能启动的魔法阵。
现在风间身上就携带着有传送魔法的宝石，目的地设置在他安宁温暖的卧室里。虽然设置了魔法阵的宝石不比咒语可以因地制宜随机应变，但胜在不需要吟唱，只要是不过于复杂、足以刻进宝石的魔法，都可以瞬间施展开。风间身上的宝石都由勒梅亲手雕刻，他很相信勒梅的实力，所以他在判断出房内监视眼的朝向之后就直接进去了。他猜测前田组的人是想借这次机会跟他谈一些条件，所以面前的人一定不介意跟他多说几句；他也不介意被枪指着，如果这样能让对方安心一些。当然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愿意直接拿到符山石就离开，虽然这件事成功几率不大……因为他的身手并不灵活。
果然他并没能直接拿到符山石，但对方的反应未免有些太大了。不得不说风间对人的情绪感知并不敏锐——这跟他以前受过的一次重伤有关，他的五感可以说有些迟钝，不吃药的话视听能力都与常人相差甚远，即便吃了药也比不上正常人——因此也就没能把握正确的时机。他的判断其实并没有出错，策略也没有出错，唯一的错误就是在前田三好开口之前主动踏进了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