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一看宁辞恩这表情这笑容，宋泊安现在都不需要去猜度，就知道他要使坏了。干脆心一横腿一迈，也跟着进了车内坐了下来，学着他的样子在胸前抱起胳膊。
“是念个咒还是掐个决，这马车就能自己跑起来了对吧？”宋泊安假装生气道。
“这回都不是。”宁辞恩轻轻摇了摇头，否认道。他慢腾腾地张开胳膊，用力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下筋骨。这才将手伸进衣襟里的暗袋，摸出来三张符纸。
宁辞恩用两指夹住符纸，往面前一甩，三张符纸便直直地悬在空中。宋泊安从前在破庙里，在街上那些江湖术士的手里见过画好的符，油黄色的符纸，上面用红色的墨涂鸦似的画了些七拐八拐看不懂的图案和文字。但宁辞恩的符纸却和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颜色是纯黑色的，仔细看上面似乎还有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看着有些邪性。
宁辞恩并起两指在空中龙飞凤舞的虚虚画了几下，符纸随着他手指的笔画同时显现了一连串的咒文。画完以后他屈指一谈，三张符纸朝着车顶、车底和马鞍上飞去，融入其中消失不见了。
宋泊安看得目瞪口呆，在印象中宁辞恩在轻功和灵力的修炼造诣都很高，但是却从不知道他还会符咒这一手。一时间惊讶到愣神，过了片刻才缓过来，“你、你还会这个啊？”
看他一副木鸡样，宁辞恩难掩心中的小小得意劲儿，挑了挑下巴，“我会的，还多着呢。”
“那是那是，尊主可是举世无双的高人，”看穿了他的小心思，宋泊安假意“奉承”了一番，“可是这车怎么还不动？”
“馒头。”宁辞恩漫不经心地喊了一声。
馒、馒头？刚回神的宋泊安又差点把下巴跌到地上去，心里寻思着这人怎么答非所问？问他车怎么不动，他却突然要馒头吃。
可是也不对啊，这位吃穿都讲究的大人从没听过他会吃馒头啊……
这时传来一声长啸，拉车的白马发出几声长长的嘶鸣，打着响鼻转过头来，像通了人性一般，一双滴溜溜的眸子盯着宁辞恩。
宋泊安左看看白马，右看看宁辞恩，看着这一人一马的反应，他顿时明白了，一个白眼扔给宁辞恩，扔完后闭起眼睛倒头就靠在车上不说话了。
敢情这么一匹雪白无暇的良驹，因某人一贯“以形取名”的爱好，落了个叫“馒头”的名字！
这，实在是太太太太太暴殄天物了！
宋泊安往车上这么一歪，不知不觉便慢慢入睡了。
马车外都铺盖了厚厚的毛毡，保证车内不透风不寒冷，但宁辞恩还是从车板下的柜里给他拿了一床被子给他盖上了。动作极其轻柔，生怕力度大一点弄醒了他。盖完被子后，又轻手轻脚地走到车门旁，掀起一点门帘角，嘱咐馒头放缓些脚步，走得慢一点。
这匹名为馒头的良驹，是宁辞恩豢养多年的一匹马，也是镇仙山中唯一的一匹。当年宁辞恩第一眼看到它时，虽然才刚出生不久，却已经显现出良驹宝马的资质，心中甚是喜欢于是便将它带了回去。小马驹生得白白壮壮的，不管众人怎么嫌弃，宁辞恩就非要给这么匹万里挑一的宝马取名叫馒头。平时便散养在附近的深山中，还给它挂了特制的铃铛可保猛兽不近身。吃的是深山中蕴含丝丝灵气的草，喝的是仙山中清晨的露水，满山撒着欢地长大了。久而久之，有了些灵识，死心塌地认了宁辞恩做主，再过些年就该成精了。
宁辞恩伸手出去轻轻拍了三下马车前座，馒头便领会到了他的意思，放缓了奔驰得正起劲的四个蹄子，慢慢踱起步来。
宋泊安其实也就是有些困意，闭上眼睛后睡得也并不沉。平日夜里躺在床上都尚不能完全入眠，一点声音都会惊醒过来，更不要说在这颠簸颠簸的马车上。
他能感觉到宁辞恩蹑手蹑脚地给他盖上了被子，马车似乎也走得慢了些，半梦半醒间微微勾起了一下嘴角。
被子有股晾干后再熏香的味道，又好闻又暖和，宋泊安感觉自己从头到脚，从心里到每一寸皮肤都是暖的。自从养父母过世后，自己还是头一次这样被人好生照顾着。只是再想想，这个人明明是自己要主动报恩要做牛做马的……
咳咳，脸上有点挂不住。
宋泊安嘴角挂笑的时候，宁辞恩碰巧低头寻糖块儿吃。段星羽又是糕点又是糖块的，给他备了好几个食盒。他打开其中一个，扔了两块桂花糖在嘴里，这才满意地坐直了身子盘腿而坐，支棱起一条胳膊，托着脑袋歪着头看着宋泊安。
宋泊安此时已经又睡了过去，长睫毛随着呼吸一颤一颤的。
宁辞恩回忆起两人刚相遇的时候，那时的宋泊安生得瘦骨伶仃面无血色，一身衣衫褴褛，若说是个饿鬼乞丐他也信的。好生生养这么久，脸上身上终于挂了丁点肉，之前的伤和风寒都痊愈了以后，脸色重新有了些红润了。
这么一看，这颗本就底子不错的豆芽菜，现在可是愈发清秀俊俏了。
对于自己的栽培成果，宁辞恩甚是满意。嚼完桂花糖后，腹中心中都大为满足，放下胳膊端坐身子运了运气，趁着宋泊安睡着的时间入定调息起来。
咔哒——
马车轮子似乎是碾到了路上的小石子儿，车身颤了一下。斜靠着睡得正香的宋泊安差点被这一颤，甩了个踉跄。他推开窗帘，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向外张望。
太阳已经渐渐西下，车外的风和刚出来的时候比，也更凉了些。猛地吸了一口冷冷的空气，宋泊安不禁打了个寒颤。
“醒了？”背后传来宁辞恩轻飘飘的一声问，想想刚才睡着睡着差点摔下去和打寒颤的样子，宋泊安感觉脖颈僵硬，一时间转不过头。
“天黑前到了驿站就休息，”宁辞恩放下腿，掸了掸衣衫下摆的褶皱，“若是饿了，下面柜子里有些吃的，先垫一口。”
宋泊安看见对面车板下面有几个包袱，便蹲下身去翻找。打开摸到的第一个包袱，发现里面是俞老给他带上的医术和手记以及一些补气健体的药丸，闲来无事于是干脆把书拿出来翻了翻。看了几页因为识字不全，又不好意思在颠来颠去的车上让宁辞恩念来听，又无奈地放了回去。
想起出门前俞老的交代，宋泊安坐回车板上，冲宁辞恩伸出手，“我给你把把脉。”
宁辞恩不解：“为何？”
宋泊安不容他反对，便捏着他的手腕拖了过来放在两人中间空着的位置上，像领了圣旨一般不容他反驳，“这可是俞老特别交代的，两天一次，我先练习练习。”
“他还跟你说了什么？”宋泊安感觉捏在手中的手腕抖了一下，宁辞恩的声音中似乎也带了一丝一闪而过的慌张。
“你紧张什么，俞老就说你有些旧疾，让我照看你罢了。”说完宋泊安便微微曲起两指，闭上眼细细把起脉来。
在妖、魔、鬼、怪四种非人族群中，真正的魔跟常人的身躯是最接近的。历经万般痛苦练就魔躯后，□□从此不老不死，吃饭睡觉等常人生活亦不受影响，从外在看皆与凡人无异。但是胸膛里那颗本该充满活力的心脏，不再跳动了。
魔躯也是有脉象的，只是这脉象与脏腑气血无关，而是与体中带着灵气的经脉共鸣运转。若是灵基出了问题，或者运气有阻，有道行的大夫都能像给人看病一样，一点点给把出来。
宋泊安跟着俞老学的虽不算多，但是却缠着俞老讲了甚多非人族群的诊疗方法。学完了就满山跑，逮着个门生就要拉着人家的手腕给人把把脉练练手。也得亏他这脸皮生得厚，不然也不会短时间内进步飞快。
他这还是第一次给宁辞恩诊脉，心中多少还是紧张的，生怕出半点纰漏。不仅先要抛去脑中杂念，还来回深呼吸几次，颇有仪式感地沉下心来观其脉象。
一盏茶的时间都过去了，宋泊安才缓缓地松开手。
“怎么样，宋大夫？”宁辞恩揉了揉略微有些发麻的手腕。
“哇——”宋泊安鼓着掌夸张地感叹道，“尊主真是身强力壮，生龙活虎得很！我觉得有个词就是专门夸你的！”
“是什么？”每次被宋泊安“夸奖”，宁辞恩的脸上都有故意压制的淡淡笑意。
“就是老当益壮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宋泊安说罢，自己捧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
“睡饱了敢消遣祖宗了是吧，”宁辞恩不怒反笑，“信不信我现在就扔你下去。”
两人笑着互损了几句，宋泊安才坐直了端正道：“好了好了，说真的，俞老说你脉象中有异动，我为何察觉不到？”
宁辞恩抬起胳膊枕在脑后，收起了笑意，“你才算个三脚猫功夫，要是你能察觉到了，大概就是我病入膏肓快死的时候吧。”
他这话说得轻松像是玩笑，听起来却又带了几分真，车内刚热腾起来的气氛也像窗外开始西沉的太阳一样，褪去了些许暖意，寒凉升了上来。
俩人就这么坐着马车慢腾腾地往冥云宗慢慢驶去。
宁辞恩本就是一百个不情愿地要去拜访冥云宗，若是快马加鞭只需要八天左右便能到达的路程，愣是被他足足拖了半个月。天边晚霞刚刚挂起来，便要找客栈住下；早上天光已经大亮，才肯磨磨蹭蹭地继续赶路。路过热闹的城镇，他还要下车游玩一番，东街看看西市逛逛，再到酒楼茶楼消遣消遣。
要不是宋泊安在旁边一直劝他保持一个尊主该有的信誉，他恐怕是要拖满一个月才肯罢休。
从镇仙山出发的第十八天，俩人终于抵达了冥云宗所在的地方——茂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