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一直拖到一月之约的最后一天,宁辞恩才一万个不情愿地给冥云宗送了信,告知今日已动身,路上还有些事,切记不要派人来接。
看着灵力化成的黑鸟展翅离去,宁辞恩一副浪费了天大灵气的痛心疾首模样,紧皱着眉头抱着胳膊坐在大殿上,脸臭得周身三丈开外没人敢靠近,生怕走近了被他这冷脸给冻死。
这冥云宗到底是什么龙潭虎穴啊?
宋泊安和段星羽等一众人站得远远的,他至今也没搞懂这到底是为什么。他悄悄戳了戳身旁的段星羽,再悄悄指了指坐在上面的“冰雪雕像”,用眼神询问对方现在该如何是好?毕竟再不出发,就要误了时辰了。
“公子你上吧,你上尊主才消气。”段星羽小声嗡嗡回答道。
其他人在背后用力点头附和,有几个山鬼点得差点把脑袋从脖子上晃下来。看样子他们也确实鲜少在镇仙山里见过宁辞恩这般模样,着实有些害怕。
正在犹豫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悄悄招了一阵风,不偏不倚地撞在宋泊安的腰上,把他整个人往前推了出去。宋泊安差点摔了个踉跄,嘴里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听到惊呼,坐在大殿上本来一动不动的冷脸雕像这才回过神来,松开了抱在一起的两条胳膊,放到膝盖上端正了一下坐姿,正襟危坐的同时嘴里也没放过这个可以讥笑宋泊安的机会,“豆芽菜你这是在表演什么滑稽杂耍?”
要事当前,宋泊安也懒得跟他计较了。出发晚了耽误赶路事小,若是失信于冥云宗,他这个堂堂尊主的脸该往哪搁才是大事。于是背对着众人,宋泊安默默奉还了一个白眼,“是不是该出发了,太阳都快晒到头顶了。”
镇仙山里哪能看见太阳,无非是变相催促催促这尊百般不情愿动弹的大佛。
“是啊尊主,”段星羽上前几步赞同道,“车马已经在山下等着了,行李和盘缠都准备足了。尊主你看是不是……”
“知道了知道了。”宁辞恩站起来挥手打断了段星羽,又冲宋泊安扬了扬手,“去跟俞老道个别,然后本座就带你下山去。”
宋泊安匆匆忙忙三步并两步跑到俞老的房间门口。门正大开着,俞老正背对着门弯着腰在药斗子里翻找着什么。俞老一手拿着颗发光的珠子,一手在下面各个药屉里寻来寻去。卸下平日里高深博学的样子,此刻的俞老与一个寻常的老人也没多大区别。以人的年龄来算,他已是个古稀老人,头发和眉毛雪白,身形佝偻。若是在寻常人家,这样的老人早已膝下儿孙成群,享着天伦之乐,而他却依然热衷于东奔西走云游四方,寻遍世间医术,医治世间众人。
宋泊安很轻地敲了三下门,俞老回过身来。兴许是腰弯得久了,直起身时稍许有些吃力,伸出手按着腰借力才能站直。宋泊安赶紧快走几步,将他搀扶至椅子上坐下。
“俞老,我们要出发了,我来告个别。”宋泊安恭敬地行了礼,告了个别。
“好好,”俞老自然是舍不得这个宝贝徒弟的,拉过他的手慈祥地拍了拍,“我让星羽装了几本医书,还有我自己撰写的关于妖魔一族的医典,有空让辞恩念给你学。你身子弱,在外生活要多照顾自己,这方面你可指望不上辞恩。早些回来,平安便好。”
像是家中有小辈外出远行,老人反复叮嘱,宋泊安一一点头应下。
“另外,老朽还有一事要拜托你……”俞老交代完出门事宜后,欲言又止。杵着拐杖的手,握紧了又松开反复几次,似乎是有什么难以开口的事情。
“俞老您这么说就言重了,您但说无妨,我一定照办。”宋泊安宽慰道。
“好,那你记着,”听到他这么说,俞老才开口缓缓道来,“你每隔一天给辞恩把把脉,一定要慢一定要仔细。他脉象中有一丝很难察觉的异动,你尽量去感知。若是感知到了,就告诉他,他自然知道该如何应付。”
虽然非人一族生病与人生病不一样,但还是有不少大同小异的地方。跟着俞老学了有些日子,在传授医术时俞老也会有意将常人的一些病症与非人一族的病症融合在一起讲给他学,多少还是知晓一些。听闻俞老交代得犹豫又慎重,宋泊安不禁有些担心道:“尊主他……是有什么不适吗?”
“无碍无碍,”俞老牵起宋泊安的手慢慢站起身来,缓步将他送至门口,“只是旧疾而已,并无大碍,他自己知道如何处理。”
宋泊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再次毕恭毕敬地弯腰行了个大礼,才走出房门往大殿去。
短短的一段路他走得非常慢,想起俞老交代此时事的谨慎态度,心中不免有些忐忑,还有一些……担忧。忐忑的是俞老嘱托得有些慎重,担心自己的半吊子水平不能办好这事儿;担忧的是如果自己把脉能察觉到所谓的“异动”,是不是就以为着宁辞恩身体抱恙一直未痊愈?
真的只是旧疾吗?他越想越乱,索性甩了甩脑袋不再去想,脚下加快了步伐。
宁辞恩将宋泊安带到一个在山体上凿出来的洞中,石壁和地面画满了符文和阵法。
宁辞恩辨认了一下地上的阵法,将宋泊安拉过来站在阵中,嘱咐他闭上眼睛。宋泊安耳边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声音,似乎是宁辞恩轻轻念起了口决。声音很快被呼啸而过的大风声掩盖,就像身处暴风雨的中心一样震得他耳朵嗡嗡响,脑袋里面似乎有口大钟正被不断地撞击。
所幸震耳欲聋的风声没持续太久,约莫半盏茶的时间,耳边呼呼作响的风声便消失了。
“好了,睁眼吧。”宁辞恩的声音在风声消散后,第一时间传到了宋泊安的耳中。
宋泊安睁眼紧闭的眼睛,眼前明晃晃的一片光,刺得他眼睛生疼。在镇仙山中太久没见过真正的阳光了,结界中虽然有黑夜白天之分,真的太阳却照不进来。全靠特殊的阵法和灵力来维持结界中的昼夜交替以及花草生长,也只能顾上那一小片地方,要是再想拓宽些,怕是就维持不住了。
宁辞恩起初只是想在莲潭旁修上一间小屋守着这里,和年少记忆中一样的小屋。后来檀衣觉得,既然有了屋子,就该再添些花草树木,看着心情也愉悦些。再后来,镇仙山上的人越来越多,土地也逐渐被门生们遮掩不住的妖气鬼气侵蚀了。坚硬如玄铁一般,黑漆漆的再也长不出植物了。为了保住这方花了不少心思的土地,宁辞恩费尽了心思才寻来这快失传的阵法,守住了这片小天地的周全。虽然灵力维持的结界能模拟昼夜,却造不出四季变换,也没有一缕真正的有温度的阳光照进来。好在加上阵法以后,其中的花草树木能按着外面的时节开放凋谢。
当镇仙山和周围地界彻底寸草不生以后,这里便成了无名宗上上下下最宝贝的地方,即使宁辞恩不在的这些年,门生们也都轮流用自己的灵力来维持结界和阵法的运转。
就像是黑暗深渊中唯一绽放的花朵,是给人带来希望的生机。
宋泊安适应了一会儿光亮,才逐渐看清眼前的景色。
从山上下来后,俩人现在正站在一条土路旁,四周似乎是座林子,开始入秋以后树上的叶子已经逐渐露出黄色了,铺在地上厚厚一层。鸟叫声和虫鸣声,也不似夏天时候那样热闹,站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几只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过的声音。
一片枯萎的叶子落下来,落在宋泊安的肩头,他把手从袖子里伸出来轻轻拿起了叶子。
虽然镇仙山四季寒凉,但小院内渐渐绽放的秋菊早已告诉他秋天来了。但当外界还带着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枯萎的叶子簌簌下落,踩在落叶上发出的清脆的“咔嚓”声,才真真切切地让他感受到秋天。
他把叶子举起来对着太阳,眯起眼睛仔细端详,嘴角忍不住爬上一丝笑容。
宁辞恩看着他这傻气的样子,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或许他更期望,也更留念这真正的世间吧,宁辞恩心中哀叹。
“走吧。”他淡淡道,说完抬脚就往前走。
宋泊安这才回过神来,扔下叶子,跟上他的脚步。他这才注意到,在前面不远处有一匹白马拉着一辆马车停在路边。
白马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毛发,活像批了一身银丝铠甲。长鬃随着秋风轻轻飞扬,在阳光下映射出星星点点的光亮。腰背滚圆四肢粗壮有力,一看就是上等的好马。只是身后那辆马车看起来有些简陋,四四方方的简单样式,外面裹了一层厚厚的毛毡,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宁辞恩走近后抚了抚白马背上的鬃毛,马儿像是认主一样配合地小声嘶鸣了两下,似乎很享受这种抚摸,四条蹄子也跟着跺了几下。
宋泊安走到身旁后,宁辞恩停下了动作,伸手挑开了马车的门帘,把拎起来的一角挂了起来,敞开了车门示意宋泊安进去。
宋泊安这才看清楚这外表平平无奇的马车,里面完全别有洞天,他惊得啧啧两声,感叹简陋出行果然不是宁尊主的行事风格。
马车里面简直就是个小型的客栈上等厢房,车壁上都铺满了淡金色的云纹丝绸,明晃晃金灿灿的,乍一看真是有点扎眼。车板上也放了软软的锦缎垫子,上面再铺了白白的毛皮子。正对着车门的车板子下面还有个格子柜,里面褥子被子暖手炉一应俱全。两侧车板下面也暗藏机关,看起来似乎有其他能拉起来的板子,把马车里面连成能躺人的床铺。
华丽奢侈,但是又样样物件准备周全。不用说,前者肯定是宁辞恩的杰作,后者多半来自段星羽的细心。
只是宋泊安左思右想前看后看,总觉得这出行的行头少了点啥。
宁辞恩看他傻愣着没反应,便自己一抬长腿,自己钻进了马车里。一屁股坐在车板上,抱着两条胳膊就这么看着他一言不发。
看看宁大尊主这堂堂正正准备享受的样子,宋泊安这才想到缺的是啥了。
缺个赶车的车夫。
“没车夫吗?我不会赶车啊……”宋泊安有些为难得搓了搓手,皱着眉头说道。虽然一般的舍务琐事他做起来都得心应手,但是赶马车这事儿……他还真没学过。
宁辞恩听罢,抬起一只手摸了摸下巴,挑了挑眉毛微眯起了眼睛,勾起嘴角笑了笑,堂而皇之地回答道:
“是吗?好巧,我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