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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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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泊安也不知道自己在这无尽痛苦的深渊中飘了多久,只记得深渊中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痛楚。从一开始疼痛难忍地嘶吼,到后来对百鬼噬心的痛苦已经变得麻木了。

    时间在这里仿佛消失了,充斥眼前的只有黑暗,回响在耳边的只有亡灵恶鬼的笑声。梦境中很冷很冷,阴风像削着肉刮着骨头一般凛冽无比。

    故事里说的凌迟酷刑,或许也不过如此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泊安好像又听见了那细微的铁链声,“哗啦,哗啦”像是有人拖着它在一步一步挪动。

    “是你吗……”宋泊安回想起一开始在梦中见到的那个被铁链束缚的人,气若游丝地朝着铁链声的方向问道。没有人回答,但铁链声和嘀嗒声好像一点一点在靠近,那个人似乎也在朝着宋泊安的方向走来。

    尽管不知道对方是谁,尽管他依然挪不动步子,可他隐约觉得这似乎是梦魇中唯一的生机,让人忍不住想要努力去靠近,就算一千个一万个亡灵撕扯着他的身体,直觉也让他也想要靠近那个声音。

    他不断地挣扎,不断地想要甩开身边密密麻麻的恶鬼。尽管每动上分毫,疼痛就会加倍吞噬他的残存的意志。可他不想放弃,他不想死在这诡秘的梦中。

    宋泊安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嘴唇,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不让自己被淹没在这没顶的无尽痛楚中。

    牙齿咬破了嘴唇的皮,咬穿了嘴唇的肉,血顺着下颚流下来,染红了衣服的前襟。

    这是我的新衣裳啊……这是他亲手给我挑的新衣裳啊……还没穿几天就被我弄脏了,多可惜啊……还有昨天做的排骨,他好像很喜欢……我还想给他再做几次饭,报答他的恩情……

    即使疼痛让他的头脑变得木讷,让他不能思考太多事情。可看到自己的鲜血在新衣服上晕染开来,宋泊安想到的却是可惜了衣裳,辜负了宁辞恩的心意。

    感觉像是挣扎了仿佛百年那么长的时间后,铁链声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模糊不清的男人的声音,一下像是在很远的地方传来回响,一下又像是低俯在身边轻轻耳语。

    那个声音好像一直在喊着自己的名字,每唤一声,疼痛似乎就减少一分。

    渐渐的,噩梦中没有那么阴冷了,刺骨的寒冷一点点散去。那个男人的声音熟悉又温暖,持续不断地在梦境中徘徊,像初晨的第一缕光慢慢劈开了浓墨一般的黑夜。

    宋泊安觉得自己在噩梦中的身体束缚感减轻了很多,他挣扎着向那缕光伸出手,想要抓住那束温暖。

    触到光的时候,眼前地狱般的场景一瞬间都消失了,苦苦折磨他许久的剧痛也消失了。

    他终于逃离了梦魇,活了过来。

    刚刚睁眼便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憔悴无比的脸,脸上带着一闪而过的惊喜,但很快又镇静下来。

    宁辞恩给他掖了掖被子,“七天了你可真能睡,我还以为你不醒了。别动,我去叫俞老来。”

    宋泊安倒是想动,可现在除了眼珠子还能转一转,他浑身都像被抽了筋去了骨一样无知无觉无力。

    他整整昏迷了七天七夜,宁辞恩也一刻没敢闲着。

    为了让宋泊安不再多吸入一丝阴气,他一手拎着珠圆一手抄起玉润,把二人从结界里撵了出去。除了自己和俞老,连段星羽都不准进来。又不惜耗费灵力,把结界里三层外三层再巩固了一遍,再三确认能够抵挡镇仙山的浓浓阴气后才放心。

    宋泊安始终陷在梦魇中,牙关紧闭丝毫不肯松开,药或者水都没办法灌进去。俞老只好每天四次按时来给他针灸,慢慢打通穴位,将体内阴气一点一点拔除。

    从前无往不利的宁辞恩从未这般消沉过,在众人眼中无所不能的他现在什么都帮不上。修为高本事大又如何,因为自己的无知还差点害死了宋泊安。

    他能做的只有不休不眠地守在床榻边,不厌其烦地给他擦去冷汗,用沾湿了的布巾一遍遍湿润他干涸起皮的嘴唇,还有一声一声地喊着他的名字。

    有时候唤他的全名,唤久了唤累了唤得都生气了,宋泊安还是没有动静。他便赌气般在他耳边喊他豆芽菜,小豆芽,小白菜……以及各种奇奇怪怪的绰号。

    可他怎么还不醒,他不是应该睁开眼来还嘴吗……

    宁辞恩也想过,是不是用上灵力传音给他,他在梦魇中更容易能听见。但是他不敢,生怕运起半点灵气都会对宋泊安不利。于是他就絮絮叨叨地一直喊着说着,坐在床边喊,俯在他耳朵边喊,片刻不离地跟他说话。

    卯时了,到你起床的时间了,快起来更衣了。

    本座饿了,你那天做的排骨很好吃,快起来给我再做一碗。

    喂宋泊安,你再不起来,小肥猪都快把镇仙山哭塌了。本座的地盘要是没了,你怎么赔我。

    三天了你睡着不饿吗?起来吃点东西吧,不然你这豆芽菜都要变菜干了。

    唉……快醒过来吧,你可以一辈子都在我这赖着,但你不能这样无知无觉地赖着啊。你不说话,本座无聊死了……

    六天了,你在梦里有听到我一直在喊你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要是能醒过来,本座一定加倍补偿你。百倍,千倍,万倍好不好?

    足足七天过去了,床上这个人可算是睁眼了。虽然这双大眼睛睁开的时候不似平日那样炯炯有神,但总比一直紧闭着不肯张开来得强。

    宁辞恩这一刻心中是狂喜的,却又故意不想表露得太过明显。

    哼,这个人,七天了还知道醒过来。罢了……若是一辈子不醒,也得照顾一辈子。

    俞老匆忙走进来时,已不见了宁辞恩的身影。

    “醒了好啊,醒了就好啊。”俞老细致地把完脉以后欣慰地说道,“不枉辞恩这些天寸步不离在这里守着你念叨你,总算是好了。昏迷了七天现在浑身乏力实属正常,老朽再给扎上几针会好一些。”

    俞老在宋泊安几个穴位上小心翼翼地轻轻扎下几根银针,力气和温度慢慢回流。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头,所幸终于开始恢复知觉了。

    “谢……俞老……”宋泊安用尽力气说出几个字,声音比蚊子嗡嗡还小。

    “无妨无妨,老朽也只是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全靠公子自己能从梦魇中挣脱出来,不然老朽也无能为力。”俞老摆手说道,“公子刚刚醒来,不要说话好生歇息。”

    宋泊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脑中一直回响着梦魇中那个不断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若不是那个声音持续地出现在梦中驱散了恶鬼亡灵,自己也不会有挣脱出来的力气。

    现在想来,那个模糊却熟悉的声音,应当就是宁辞恩吧。

    俞老交代几句净心修养后便离去了,宋泊安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屋顶,感受到身体慢慢变暖,也有了力气稍微翻一翻身。

    一动不动躺了七天,不仅浑身酸痛僵硬,更糟糕的是腹中还传来了饥饿的声音。七天水米未进饶是神仙也扛不住,宋泊安此刻实在是饥渴难耐极了。

    好饿啊……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啊……

    肚子里的饥饿声一声比一声响,此时刚好宁辞恩端着个碗迈进了门来,听了个清清楚楚。宋泊安觉得有些丢人,尴尬地把头埋进被子里。

    “不醒的时候死活不张口,现在醒了就知道要吃的了。”宁辞恩放下碗笑着走过来,动作极轻得把宋泊安的脑袋从被子里揪出来,小心谨慎地再垫了一个枕头在他头下面。确定他没有不适以后,这才端过碗在床边坐了下来。

    他手里端着一碗简简单单的白米粥,似乎是刚出锅的,还冒着热腾腾的雾气。此时在宋泊安看来,这碗粥现在简直比世间任何的山珍海味都要美味,看得他直咽口水。宁辞恩舀起一勺粥,轻轻吹了几下递到宋泊安嘴边,“俞老说你现在虚不受补,先吃点粥,等你好了再给你吃别的。”

    宋泊安迫不及待地把一整勺都吃了个干净,险些就呛着了。实不相瞒,要不是他现在还有些虚弱,他能自己端着碗一口气把粥全都倒嘴里,顺带把碗都吃了。

    “啧,慢点吃,跟八辈子没吃过饭一样。味道怎样?”宁辞恩问道。

    温热的粥在口中化开,像久旱的土地终于得到了春雨滋润,让人温暖又满足。宋泊安感觉自己这会儿才算真的活了过来,他咂了咂嘴,再仔细品了品这粥。

    啧?味道好像有点不太对,甚至还有谷壳。

    他摇摇头,有气无力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没……熟……”

    宁辞恩手里的碗晃了一下差点没拿稳,他看看碗里的粥,再看看宋泊安,疑惑道:“不应该啊?不就是锅里抓几把米盛几碗水,烧火煮上一会儿就好了吗?”

    宋泊安哭笑不得:“谁煮的……”

    “自然是本座啊!”宁辞恩堂而皇之地回答道。

    宋泊安的眼睛睁得像两个铜铃,脸上震惊的表情不亚于大白天见了鬼。要不是力气只够瞪眼,他现在该一蹦三尺高了。

    天啊!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生活几乎不能自理从来都只吃现成饭的宁尊主,自己动手下厨了!宋泊安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没醒过来,忍不住在被子里掐了掐自己的大腿。

    居然不是梦,难不成眼前这个人是假的?

    看到他一脸活见鬼的表情,宁辞恩有些懊恼,“你这表情什么意思?下山去买,买回来早凉了。宗里这些人,要么没做过人,不会做饭;做过人的,现在大多怕火。除了我还能是谁做的?本想着你醒了能有口热的吃,这下可好……”

    宋泊安看着他这又憔悴又沮丧的样子,心想着俞老说他也是七天七夜未眠在这里守着,现在还亲自下厨煮粥,想必一定累坏了。

    但是再想一下他在灶屋内生火做饭手忙脚乱的生疏模样,想想就觉得好笑,宋泊安竟觉得十分可惜没有亲眼目睹这一幕。

    “再熬大概……一炷香……”不愿浪费了他的心意,也不想打消他第一次下厨的兴致,宋泊安强打起精神交代了一句。

    一炷香后,宁辞恩再次端着碗走进来,急不可待地又给宋泊安喂了一勺,一脸等待夸奖的表情看着他。

    哎……忘了说小火熬了,这回又糊了。

    宋泊安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嘴上还是老老实实地把一碗粥喝了干净。

    吃过粥后,精神也好了许多。宋泊安虽然想坐起身来,但宁辞恩非让他继续躺着,等完全恢复了再下床。无奈他一个大病初愈的人,怎么拗得过宁辞恩,只得老老实实被人封印在了被子里。塞进被子不算,宁辞恩生怕自己走开后他又乱动,干脆搬过凳子直接守在床边。

    一时间,屋子里异常安静,二人各有心事。

    眼见宋泊安醒了,宁辞恩虽然欣喜,可内心又有些担忧。不知道他昏迷时,自己絮絮叨叨那些话他有没有听见,听见了多少,万一听到了醒了还记不记得。

    要是还记得,以后再提起来岂不是成了笑柄,脸往哪搁?

    而宋泊安只想知道一件事,是宁辞恩一直在喊着自己的名字,带自己走出梦魇的吗?

    “你在梦中,都见了什么?”许久,宁辞恩问道。

    “也没什么,兴许是梦到了地狱吧,怪吓人的。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拉着我不让我走。”宋泊安不想他过于担心,轻描淡写带过。而且梦中那个浑身是血的人……究竟是谁?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出现在梦里?

    “嗯。只是身子虚做了噩梦而已,以后你须多补补,免得总是生病。”宁辞恩宽慰道。

    “我想问……”宋泊安顿了一下,似是有些迟疑。

    “什么?”

    “咳咳,就是想问问,我在噩梦里听到有人一直在喊我的名字,一直在耳边说话。是你吗?”比起梦中奇怪的人,宋泊安更想知道这个。

    “你应当是睡出幻觉了,本座怎么可能做这种无聊之事!”宁辞恩恼羞成怒。

    可悄然爬上脸颊的两抹红晕,又哪能躲得过宋泊安的眼睛呢。

    从梦魇中醒来后,宋泊安恢复得很快,除了因为风寒还有些虚弱和咳嗽以外,第二日便能下床慢慢走动了。但是宁辞恩坚持不肯让他走出结界,只能在屋前小院子里溜达几步,也不让珠圆玉润等人进来,也只能隔得老远相望,招一招手表示自己已无大碍。

    晚饭时候宁辞恩端着一碗小米粥来给他送饭,虽然粥还是稍稍欠点火候,宋泊安还是面不改色地吃得一粒不剩。本就是有一口饭吃就知足的人,更何况这口饭还是宁大尊主亲手做的,还有别的饭菜比得上这其中的意义和欣喜吗?

    宁辞恩看着宋泊安把一碗粥吃了个底朝天,似乎是对他的表现和自己的厨艺十分满意。待宋泊安放下勺子,他从袖中掏出个红绳挂着的物件儿,不等对方反应便直接套在了他脖子上。

    “收好,别弄丢了,费好大劲做的。”宁辞恩“霸道”地命令道。

    宋泊安疑惑地拉起红绳,仔细端详起来。红绳上挂了一个鸡蛋大小的扁平的银环,银环上密密麻麻似乎是刻满了符文。银环中间嵌了一小块无暇的白色玉石,悉心雕成了一朵盛放的莲花。握在手中,能感觉到有一种温润的,令人安心的力量在玉中流淌。

    “这是……?”宋泊安看着手中贵重的礼物,有些不解。

    “俞老给的上好的羊脂白玉,让我给你做个挂件改改运。这里阴气太重了,我顺便刻了一圈银符,这样阴气就不能接近你了。本想给你做个腰间玉佩,担心你再弄丢了,挂脖颈上贴身戴好。”

    宋泊安轻轻摩挲着那块玉,“你……这么喜爱莲花,”说罢迟疑顷刻,抬眼看向窗外那片枯死的莲潭,“是因为你的那位挚友吗?”

    宁辞恩沉默不语,随着他的目光也看向窗外。

    那片莲潭已经荒废不知多少年,从无名宗建立之前它便已经在这里了。宁辞恩开了这边结界后,其中的花草都长势喜人,唯独这池莲花却再没见绽放过。宁辞恩从不让任何人靠近,也从没见有拔了重栽的打算。久而久之,众人只知这莲潭是他一位故友身陨之处,至于这位故友从何处来,因何而故,甚至姓甚名谁皆一无所知。

    沉寂少顷后,宁辞恩终于回答道:“是的,因为挚友。”

    “他叫什么?是个怎样的人?”宋泊安问。

    “玉秋,挚友名为玉秋。”宁辞恩轻声回答他。

    宋泊安看着眼前这个人,他的脸上不断浮现出复杂的神情。悔恨,惆怅,忧伤……以及一种他从未露出过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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