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众人循声望去，一名老者站在大殿门口。
老者看上去苍老极了，杵着一根树根缠盘的木拐杖。虽然已是老态龙钟身形佝偻，一张历经沧桑的脸布满了皱纹，但眼神看上去依然深邃明亮十分有神。满头银发白胡挂颔，走起路来仍然步履矫健，声音也极为洪亮，更像个鹤发童颜的老顽童。
“俞老。”所有人包括宁辞恩都站起来拱手行礼，似是对他极为尊重。宋泊安见状，也赶紧站起来行礼。
段星羽赶紧上前搀扶俞老，关切地说道：“俞老好久不见，近来身体可好？正好我们给尊主接风，我扶您上座。”
其他人搬来桌子和一张放了丝锦软垫的圆椅放置到宁辞恩旁边，能与尊主平起平坐，足以说明俞老在无名宗中的地位。宁辞恩和段星羽二人将俞老扶到椅上坐下，令人准备了好茶和松软的糕点后，众人这才落座。
俞老品了一口茶，缓缓说道：“老朽也是前些天听到一些关于尊主重新入世的传闻，于是便抓紧启程回来看看，没想到赶得还挺巧。”
宁辞恩恭敬地回道：“出关也有些时候了，有些意外于是便未第一时间通知门宗，昨日才刚回镇仙山。俞老您赶路也辛苦了，需要什么尽管跟星羽说。”
俞老微笑点头算是回应，目光注意到了站在宁辞恩身后，有些怯生生的宋泊安。两只深陷在皱纹中的眼睛，把宋泊安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摸着胡子笑道：“哦？这位公子好生特殊，是尊主的客人？”
“是，”宁辞恩俯下身回答，“是我从山下带回来的客人。”
俞老疑惑，“有客人倒不是稀奇事儿，稀奇的是，这可是个人。”
见俞老不停地打量自己，宋泊安坐立不安，踌躇片刻后干脆站起身来毕恭毕敬道：“回俞老，我确实如您所见，是个普通人。在山下时幸得尊主救了小命，今后将留在此地做些杂役报答恩情。今后您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
俞老闻言开怀大笑，“既然是辞恩亲自带回来的，即使非我族类我们也是放心的。只是觉得少年郎年轻胆大，竟然没有被我们吓到，还甘愿留在这里。”
宋泊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憨笑道：“实不相瞒，一开始冷不丁确实吓得魂都快没了……”
众人也跟着笑起来，整个镇仙山因德高望重的俞老归来，一时气氛更加热烈了。
茶饱饭足后，宁辞恩附身在俞老耳边小声交谈起来。
宁辞恩大概说了有一盏茶的时间，俞老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时而惊讶，时而疑惑，眉头紧蹙自始至终就没松开过。
段星羽在旁边看着，心里也是疑惑得很。要知道这俞老可是修炼了千年的银杏树妖，最是精通命理演算之术和各种医术。是人非人，无论谁得了俞老的指点，那都是极大的福分。就算宁辞恩在他面前，也要恭恭敬敬地自称本名，可见俞老在无名宗的地位之高。这么一位经历千年的大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一向以老顽童自居的俞老，何时露出过这样满脸不解的神情。
俞老一边听，目光一边在宋泊安身上来回，底下众人也忍不住窃窃私语议论起来。
“少年郎，你过来。”听宁辞恩说完后，俞老摸着胡子冲宋泊安说道。
宋泊安疑惑地指了指自己，向宁辞恩投去询问的眼光。看刚才二人交谈尤为神秘，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扫过，也猜到了几分。但连宁辞恩都对这位俞老十分恭敬，他点到自己时多少有些惊讶。
宁辞恩点点头，“过来。这位俞老可是妖界前辈，得他指点命数可是千金都求不来的。”
本来宋泊安这两天自己都快忘了“倒霉命”的事情，没想到宁辞恩还一直记在心上。如今高人在前，这机会既然如此难求，宋泊安自然是乐意得很。他弯腰作了个揖，“那麻烦俞老了，得此福分是晚生天大的荣幸。”
宋泊安走过去谦逊地站在俞老旁边，既紧张又期待，手藏在袖子里都沁出了汗珠。
活了这么些年，宋泊安既不知自己究竟年岁几许，更不知道自己生于何日。可惜养父母也在自己小时候便染了瘟疫去世了，连自己究竟在哪里出生都无从知晓。今日有高人点拨，说不定能多少知道点身世之谜，若是还能压制一下自己的倒霉命那更好不过了。
那今后活着要做无名宗门下最任劳任怨的老黄牛，死了还要接着做无名宗门下最勤快的鬼！
俞老在宁辞恩和段星羽的搀扶下，撑着拐杖站起来，慢慢绕宋泊安转了一圈，边看嘴里边说着“怪哉”“有趣”。宋泊安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自己从小就倒霉，还带着别人一起倒霉，不知趣在何处。
俞老看了一番后，问道：“少年郎，你当真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
宋泊安在这等高人面前自是不敢隐瞒，老实回答道：“晚生并非有意隐瞒，从小父母双亡，连养父母也没相处多少年，确实不知自己究竟生于何时。”
俞老看他这般诚恳不像是有意隐瞒，点了点头略有思索。片刻后将拐杖交给段星羽，伸出两手开始抚摸宋泊安的脸。
这是摸骨看相之术，宋泊安在盈州城中也见过给人摸骨的道人，所以并未觉得惊慌，还稍微蹲下来一截方便俞老。
俞老摸得尤其仔细，从脑后五枕骨慢慢摸到头盖，再沿着太阳穴挪到印堂和眉骨，然后再是颧骨、颌颈骨。整个头部无一处漏下，好像宋泊安是一件值得细细品鉴的艺术品一样。大约摸了快半炷香的时间后，俞老才舍得坐下，从袖中掏出一副泛着古旧光泽的占卜龟壳和几枚磨得发光的铜钱，皱着眉头开始演算起来。
整个过程中谁也不敢开口打断和询问，尤其是宋泊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众人都盯着那桌上的龟壳和铜钱，目不转睛等待结果。
演算了一番后，俞老才放下手里的铜钱，轻叹了一口气。他捋了捋胡须，出神地看着眼前卦象，似乎是在确认结果，过了片刻才笑着开口道：“刚才为这位少年郎摸骨算了一番，也有了个差不多的结果了。少年郎今年二十岁了，天佑历五百一十二年生人，是个大吉年。少年郎放心好了，你的命数先厉后吉年少多舛。命中大风大浪已过，无妨，无妨。”
听俞老这一席话，宋泊安心中困扰终于烟消云散，倒有些难为情地笑了起来，“原来我已经二十岁了，我还一直以为自己是十八或者十九来着呢。多谢俞老点点拨，今日得俞老吉言，晚生以后定能平平安安……”
宋泊安刚还想再说几句感谢的话，却突然被身后伸出来的一双手打断了。
宁辞恩走上前来，从段星羽手中拿过拐杖，对着俞老弯下腰伸出手，“俞老舟车劳顿，刚回来就忙着为他推算命理，是辞恩不懂事了。您昔日的房间一直打扫着，我这就扶您回去休息，稍事派人再跟您送些上、上好的新茶。”
俞老就着他的手站起来，点了点头，慈祥地笑着，任由宁辞恩扶着他往大殿外走去。段星羽刚想走上前来扶住俞老另一只手，却被宁辞恩拦住，示意他留在原地。
宋泊安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觉得宁辞恩这一刻倒挺像个普通人，特别有人情味。他陪着俞老一小步一小步慢慢走着，不急不躁有耐心极了。这画面当真有几分像人世间的家人温暖，让宋泊安对这个地方又添了许多好感，不由得嘴角上扬。
见他看得出神，眼睛盯着二人背影眨也不眨。段星羽好奇道：“宋公子在看什么？”
“啊，啊？”见被段星羽发现了自己的小动作，脸颊微微浮起绯红，“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对非人一族了解甚少，原来妖也会老的吗？传说中不是可以随心所欲幻化外形吗？”
凌香听到宋泊安发问，趁尊主不在又大胆凑上前来，“我们当然可以随意变化外形了，只不过我们木系的妖修炼初化人形的外貌，也要看灵识之前活了多少年。俞老据说开灵识之前就已经是千年银杏，再加上上千年的修行，他可是我们木系妖族的老祖宗了。”
宋泊安大开眼界，没想到他以为故事中只要动物植物成了精，就想变什么样就变什么样，原来还有这番讲究。
“那尊主呢？他在魔族算什么辈分？祖宗还是晚辈？”宋泊安两眼发光，愈发有兴致。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心想这人族的贵客还真是不得了，竟敢妄议自家尊主是不是晚辈，纷纷摇头表示不敢乱说话，对尊主要心怀尊重不可随意编排尊主地位。
唯有段星羽在宁辞恩面前敢稍微造次一点，确定宁辞恩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他含笑道：“这可不好说，自古以来魔族乃四族最强，数量少之又少。我等成妖，讲究天时地利机缘巧合，而生者入魔据说极度凶险艰难万分，九成九的都中途丢了性命。而成了魔的，还有一部分心智残缺嗜血滥杀，也活不长。不光镇仙山，就连整个无名宗这么多年有过的魔族都屈指可数，尊主算是祖宗还是晚辈我们自然不敢随意定义。”
原来如此……
尽管相识的日子不算短了，但关于宁辞恩为人时的事情他却依旧闭口不言，偶尔寥寥几句带过。每每回想起他那句“心善之人入魔，兴许也是被逼到了日暮途穷的绝境，不得已而为之”时，宋泊安心中总是有些动容，却也不想去打听他的过去。
至少现在，什么作恶多端的魔头，什么全是魑魅魍魉的魔窟。这里不是，他更不是。
宁辞恩扶着俞老进屋后在桌边坐下，转身关上了房门，不放心又设了一道禁制。
顾不上寒暄与叙旧，俞老也没来得及看看他这满屋命理演算和医术相关的宝贝书籍。两人脸上已经笑意全无，似乎刚才祥和宁静的气氛都是假象，取而代之的是一脸严肃和深沉。
俞老眉头紧紧锁在一起，面色阴沉地说道：“你没猜错，他的命数，确实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