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宋泊安像丢了魂似乎跌坐在地上，嘴里喃喃念着“不可能”，浑身反反复复摸了个遍也没找到钱袋的影子。
方才在河边人来人往比肩叠踵，自己光顾着去看热闹，全然不觉何时被人从怀里掏走了钱袋子。眼下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到凤宁城，一路要吃要住。现在钱丢了，后些天该如何是好。身无分文的日子，宋泊安倒是习惯的。他可以自己去挣，挣不到就算饿着也无妨。可这些钱财并不是自己的，而且还是那么大一笔他可能一辈子都赚不来的钱。
更重要的是，宁辞恩出于信任把钱袋交给自己，之前还特地出言提醒，最终还是辜负了他的信任。
确认身上真的找不出钱袋以后，宋泊安失了神一样坐在地上。他只觉脑中一片混沌，眼神黯淡，失去了之前的光彩。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两道毒辣的目光。他颤抖着抬起一点头，畏畏缩缩地看向宁辞恩。
一只本来温润如玉的手，猛地扣住了宋泊安的喉咙。
他喘不过气来，心中惶恐无比，使出全身的力气想要掰开那只手。
惶恐不仅仅是因为无法呼吸的窒息感，和肺部强烈的灼烧感，更是因为这个宁辞恩太陌生了。第一次被他这样掐着脖子，是宁辞恩刚刚闭关醒来时。那时的他面对突然闯入山洞的自己，是不信任，是警惕、防备的。即便如此，也不及现在的他万分之一的可怕。
宁辞恩的眼中因充血变得鲜红，迸射出的目光像沾满了鲜血的利刃一样残暴狠厉。脸上肌肉因为牙关紧咬，微微颤抖着。周身竟然隐隐有黑气浮现，似有无数冤魂厉鬼在徘徊在惨叫。
他像是一个从地狱最深处爬出来的恶灵，带着腥风血雨和无边罪恶，给人间带来灭顶之灾。
宋泊安看着他这幅神智全无的样子，掐着自己喉咙的手也越来越用力。他能清楚地听到自己颈骨发出的咔咔声，意识逐渐涣散一片空白。他使出仅存的力气想掰开他的手，可这只手却纹丝不动。喉间渐渐涌上血的味道，视线也越来越模糊。宋泊安感到死期已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嘴角渗出一道鲜血，眼中亦有温热的泪水从眼眶中滑落，划过脸颊和鲜血一起滴落到宁辞恩的手上。
颈间一松，新鲜的空气倒灌进肺部，宋泊安忍不住猛地咳嗽起来。
他睁开眼睛，泪眼朦胧地看着宁辞恩。他眼中褪去了无间地狱的恐怖与无情，恢复了原本该有的清明与神智。宁辞恩也怔怔地看着他，松开的那只手颤抖得厉害。
宁辞恩一直都是高傲、笃定，甚至偶尔还有些狂妄，却从未在宋泊安面前露出过这样惊惶无措的表情。他看看自己的手，看看宋泊安脖子上的指印和眼里的泪花，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我……对不起……我、我刚才确实有一点生气，可是不知怎的…突然就失控了……”
宋泊安一时说不出话，两手撑在地上咳嗽得厉害，越咳那眼泪滴得越厉害。
宁辞恩自知失礼吓得也不轻，赶紧伸手去扶他，“怎……怎么哭了？本座刚才是不是差点杀了你？”
“不是，仙尊不用自责。小的只是恨自己没用，眼下犯了大错心中懊悔不已。”宋泊安深深吸了几口气，安慰他道。
宁辞恩将宋泊安搀回他的房间，让他平躺在床上后，看了看这个简陋的客房。
这是客栈中最便宜的屋子，与他的上等房比起来小了不止一半。屋里仅有一张床，两张凳子和一个矮柜。家私用的都是很普通的木材，漆色剥落甚至凹凸不平。床上的被褥都已浆洗得看不出本来的花色，远不及厢房中的柔软保暖。
看宋泊安躺在床上还有些难受的样子，宁辞恩十分内疚，也不好意思再开口让他拿主意。他想了一下眼前困境，嘱咐他躺好便出了门去。
过了片刻，他再回来时，手里还拿着行李。
宋泊安不解地看着他，问道：“仙尊为何拿了行李？我们这是……要连夜离开吗？”
宁辞恩将行李放在床尾，坐下道：“不，我只是退了那间厢房，把剩下的钱加到这件客房了。钱丢了，我们先逗留两天，想想办法。”
宋泊安一听他只能跟自己委屈在这下等房中，之前自责、懊悔和无能的情绪又一次加倍涌上心头。本已止住的眼泪又像潮浪一样涌上来，眼睛霎时又挂满了露珠。
“都怪我不好，只知玩耍连钱袋都丢了……”
宁辞恩哪见过这场景，被他那泪汪汪的大眼睛搅得有些心烦意乱，想说点安慰的话一时又搜刮不出言语，只好开口道：“堂堂男儿不要哭得这般伤心。从前在山洞中也是要杀你，你都没哭，怎么现在倒哭得这般伤心？难看死了。”
“我……”听到他如此一番“安慰”的话，宋泊安知道他也是尽力了，擦了擦眼泪，“我挨打从来不哭，哭只会被打得更惨。小的只是深感自责，让仙尊跟着委屈，还觉得自己特别倒霉，一时心酸罢了。”
宁辞恩道：“自己没看住那钱袋，丢就丢了罢，跟倒霉有什么关系。”
宋泊安瘪了瘪嘴，委屈地说：“明明提防着钱袋，结果怕什么来什么。仙尊你不是知道，我从小就特别特别倒霉……”
从记事起便不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在何方。
被一对贫寒的农户夫妻收养，日子虽然清苦，但养父母对他也还算不错。
几年后村落爆发了一场瘟疫，养父母病死。所幸他未染上病，跟村子里其他人一起逃难到了别的地方。
逃难途中被一路过的大户人家看上，买回去做了小少爷的仆从。衣食倒是不愁，偶尔还能陪老爷去茶楼喝茶听戏。就是小少爷脾气不好，一个不顺心就打他出气。
又过了几年后，大户人家突然生意失败倾家荡产，老爷一时想不开上了吊，夫人带着少爷回了娘家。他便也被赶出门，从此过着吃上顿没下顿天为被地为铺的流浪日子。
什么挣了一口干粮，八九成会被狗追被人抢；住破庙多半下大雨，火都点不了；帮厨切到手，扛货崴到脚这些七七八八的倒霉事更是经历了不计其数。
就拿前一阵来说，眼瞅着死里逃生找到个洞口躲山崩，结果一转眼绳子就断了！
听他噼里啪啦地牢骚完自己从小的倒霉事，宁辞恩不由自主地往后坐了坐。
这……好奇怪的命格。
虽然自己并不擅长命理术数，但儿时修道耳读目染，多少还是懂些皮毛。听宋泊安这说法，宁辞恩仔细端详了他一番。从面相上来看，且不说是个吉人天相大富大贵之类的福相，应该也能过得顺风顺水吧。但从经历来看，他却总能遇到逢凶化吉的时候，然后再被推入更蹇滞的漩涡中，还能带着身边的人一起下水。
难道是带了煞的命格？旁人还沾不得的那种？
“你的生辰八字报来听听。”宁辞恩问道。
“啊？”宋泊安倒是惊讶了，本以为宁辞恩听了自己各种倒霉事迹，会一贯嘴损地嘲笑他是个倒霉鬼。没想到他不仅没笑，还一脸正经神色凝重地问起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那个……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生于何年何时，养父母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约摸是有十八九了……”他有些迷茫的回答道，“仙尊你还会算命？我的八字难道有问题吗？”
宁辞恩也不瞒他，“略懂一点相面之术而已。你眼睛圆且有神，耳珠饱满鼻梁丰起，就算不能富贵起码也可以衣食无忧。但似乎又有什么影响你的祸福凶吉，明明可以转危为安转眼又气数衰竭。所以才想看看你的八字，既然你不知道，那先休息以后再说罢。”
“咳咳，可是仙尊……眼下不是应该讨论一下没钱了怎么办吗？”
听了半天故事，两个人竟然差点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
宁辞恩这个养尊处优且生活难以自理的人，自然是不知道怎么快速靠双手赚到钱。以往在宗里的时候，只要安排好各种事务，赚钱的事让别人去做就好。所以他一时也毫无对策，干脆假装思考不说话。
拿主意的事只好落在宋泊安身上，他想了想说道：“我明天去街上看看有没有零工可以做，这祁阳城这么大，一定能找到的。”
“不妥，你从前做零工赚过几个钱？伤势并未痊愈，你哪来的力气。”宁辞恩开口拒绝。
宋泊安道：“那我去找点轻松一点的生计。”
“房钱只够两天，哪凑得了接下来的盘缠。”
“可钱是我丢的，总不能让仙尊去做活吧？”
宁辞恩瞪了他一眼，“你倒是想得美……而且本座也做不来那些零工。”
“那我们去替人抓鬼？这个仙尊总会吧。”
“这祁阳城人口众多阳气重得很，哪个不长眼的鬼愿来？”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宋泊安被他磨得没了耐心，瘫倒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那仙尊还是如之前所说，丢了钱，就把我卖了罢……”
钱，虽然是自己丢的，但是各种赚钱的方法他不是嫌慢就是行不通。现在该怎么办，宋泊安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了。按照宁辞恩的脾气，可能把自己卖了对他来说是最好的办法。放弃挣扎以后，他干脆死皮赖脸躺着接受安排。
“也不是不行，那你觉得本座把你卖到哪里值钱些？”宁辞恩看他这沮丧样子，忍不住开口讥笑逗他。
“都听仙尊的，肉我没几斤，我建议卖活的。反正我这条命这个人已经是仙尊的了，你爱卖哪卖哪。”宁辞恩有些生无可恋，但话还是说得有几分真诚。
“是吗？”他越是这样单纯认真，宁辞恩就越想逗他，“既然已经是本座的人了，豆芽菜你看这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不如我们……？”
宋泊安看着他慢慢凑近的脸，像个蚂蚱一样噌地一下蹦起来。一瞬间他就已经躲在床头，背靠着墙用被子捂住自己，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面。本就大的眼睛这下瞪得更加圆，像只马上要任人宰割的小绵羊，温顺又惊恐。
虽然不是很明白他说房间里就一个床到底是要干嘛……但是这个人脸上一旦露出坏笑，就绝对肯定一定不是好事！而且这个床这么小，躺一个人刚好。两个人躺在一起，那不就贴在一起了吗。就算是两个男人，也不可以不合适吧！
更要命的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在千坟峰，丹蓉那时候出言不逊说的话。
宁辞恩也不过去，也不说话，只是双手抱在胸前靠着床尾似笑非笑看着。这幅样子让宋泊安看了更是头皮发麻，汗毛都竖了起来。
宋泊安哆嗦道：“仙、仙尊若是累了，这床，给、给你睡，我不睡……”
“本座说的可是\"我们\"。”宁辞恩憋着笑。
宋泊安干脆把自己整个头都蒙进被子，丹蓉之前说的话在耳边开始挥之不去。他心一横，在被子里嗡嗡地问了一句：“之前丹蓉说……说、说仙尊喜欢跟少年郎……难道是、是真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宁辞恩到底还是憋不住笑了。
他好像已经真的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开怀大笑过了，久到自己都忘了。
但是身无分文的关键问题并没有解决，笑完以后又陷入了为生计烦恼的寂静。
宋泊安猛地掀开被子钻了出来，看着宁辞恩两眼放光，喜出望外。
“仙尊！我想到一个轻松，赚钱比打零工还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