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我们去街上给人算命吧!”
宋泊安这么提议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并且有凭有据的。刚才闷在被子里他满脑子胡思乱想,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晚上河边那一幕。宁辞恩一身白衣飘飘仙风道骨,着实有些世外高人的样子,从穿着和气质上就十分让人信服。再加上本身又生得俊朗清雅,小娘子们肯定会乐意捧场,问他算个姻缘桃花之类。
最重要的是,他真的会相面啊!
既不用做苦力活,来钱应该也不算慢,这下他总能同意了吧。
“本座说过,只懂一点相面之术,并不会命理推测。”宁辞恩依然出言婉拒。
宋泊安道:“仙尊,普通百姓信那算命推理,本就是图个心安。所谓人各有命,天运人为各占一半。仙尊届时只需如实告知,信与不信全凭他们内心所愿。”
“可……”宁辞恩还有些犹豫,毕竟在此方面造诣不精。若是看不准,岂不是颜面尽失?
“卖了吧,明天我就去挂个牌子把自己卖了,给仙尊换盘缠。”最后一个可行的办法被否认,宋泊安再次发挥了自己死皮赖脸的功夫,假装失望。
宁辞恩一时也没了主意,若是再在路上耽搁,该找上门来的人迟早会找上门。只要老东西不来,一般的杂鱼杂虾他完全能应付,最起码能全身而退。可是现在不行,他虽自保但再加上宋泊安,他不敢保证能护他周全。所以抓紧赶回凤宁城,赶回宗里才是最要紧的。
眼下身无分文,又不能真的把他卖了,宁辞恩左右权衡最终也只能应了下来。“罢了,本座拗不过你。先歇息,明日如你所说,我们去相面。”
一听他说歇息,宋泊安又变回了那待宰的小羔羊,躺着往床另一边挪了挪,把自己整个人牢牢地与墙壁贴在一起。被褥被他紧紧抓在手里,裹成了一个春卷。春卷里的小羔羊微微有些颤抖,呼吸都哆哆嗦嗦的。
宁辞恩无奈地笑了笑,“你信丹蓉那无稽之谈,也不相信本座?不过觉得有趣,戏弄你罢了。”
宋泊安听罢,这才从被褥里冒出半个头,“那个……哈哈哈……不、不是。仙尊付的钱,理当分仙尊一半床铺,或者都给仙尊睡,小的不睡也可以”
宁辞恩坐回到椅子上,盘起腿来,闭眼说道:“睡你的。”
油灯吹灭了以后,房间里陷入了一片黑暗。
宋泊安想起晚上发生的事情,多少有些后怕。现在认真回想一下细节,宁辞恩并不是真的要杀自己,确实像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意识。凶残又暴力,眼神也变得异常陌生。
是跟那些传说故事中一样,练功走火入魔了吗?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仙尊你之前……现在没事了吗?”
宁辞恩保持着打坐的姿势,实际上内心也在想刚才的事。当时他听到钱袋丢了的时候,心里确实是有那么一点生气的。连怒火都算不上,最多也就是开口挖苦宋泊安两句的程度。但是那一丝气愤,被心里一阵无名的风猛然扇了起来。瞬间变成了一阵无法控制的大火,湮没了心智和意识。他变得不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杀人,杀了眼前的人,差一点就酿成大错。只是区区灵气阻塞而已,怎么会严重到神智全无的状况?
再一次唤醒他的,还是宋泊安。在山洞也是,失控也是。这个人好像总是能在特殊的时候,把自己拉出来。
“没事了,之前……抱歉。”宁辞恩道。
“仙尊这是……走火入魔了吗?”宋泊安问道。
宁辞恩沉默了一下,决定还是告诉他实话,“本座并非走火入魔,因何失控何时会再失控,一切未知。尽快赶回去,再失控你很危险。”
宋泊安也不懂他们这些修炼的大道理,只能点了点头,“嗯,那仙尊明天好好赚钱,小的负责卖力吆喝!”
宁辞恩突然觉得,两个人的地位是不是反了过来?
怎么自己才像是要报恩的那个?
次日一大早,宋泊安便拉着宁辞恩跑到早市上占了个位置。
他吆喝得确实很卖力,让宁辞恩不得不配合他伪装成高冷的世外高人。
“各位路过的父老乡亲,小的随我家仙师游历至此结交善缘。今日在此为大家相面算命,姻缘财富官运健康统统可相。相得准,您给个赏钱;相不准,就当结个缘分。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啦——”
一人声音响亮,一人儒雅脱俗,很快就吸引了来早市的人。果然如宋泊安所料那般,来赶早市的小娘子们见着了宁辞恩,一个个都挪不动步子。眉眼盈盈地看着宁辞恩,与身边的女眷互相推着上前去凑个热闹。
宋泊安哪能放过这机会,赶紧上前拉生意,“几位姐姐个个花容月貌,不来算算姻缘吗?”
几位女子见他模样机灵,嘴甜跟抹了蜜一样,再抬眼看看宁辞恩的俊脸,想不动心也难。推推搡搡一番,一位穿着柳色长裙的女子走到宁辞恩面前,羞答答地说道:“还请这位仙师帮小女子看看,今后能否求得一位如意郎君。”
既然要赚钱,宁辞恩也不含糊。他认真端详了一下面前女子的相貌,一本正经地说道:“本座观这位小娘子额头开阔眼泛水光,是为桃花之兆。鼻翼丰满脸颊饱满,乃是旺夫之相。有此吉象,只需等待缘分,不愁嫁不到好郎君。”
柳裙女子听得是心花怒放,塞了些铜钱在宋泊安手里,就跟周围的女眷嬉笑着分享喜悦。其余女子见这位仙师说得有模有样还十分中听,也都围了上来要宁辞恩给他们看姻缘。
宁辞恩一看,原来还真的只需如实说上几句就可以赚到钱了。只是懂一点皮毛也没关系,照实相面那铜钱就能稳稳当当地送到手里来。这么一想,心中不免有些许骄傲和欣喜。
尤其旁边的宋泊安还一脸崇拜和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伸手指了指一位锦衣华服穿金戴银的女子,一看就是家中经商或者做官的人家,想必出手也会大方。“这位娘子印堂就比较窄,而且颧骨过凸也无肉包裹,想来平日性子应是比较刻薄。三白眼目露凶光,桃花运非常差。鼻翼单薄细小,撑不起夫家运气。不是宜家宜室的贤妻,一生姻缘多半不顺。”
宋泊安人都傻了,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连忙给这位大小姐行了个礼,尴尬地打起圆场来。
“这位姐姐莫要误会,仙师的意思是姐姐性格略微强势了些。若是能稍稍收敛,定能得一幸福美满的好姻缘。哈、哈哈……”
可宁辞恩不以为然,倒是有些兴致勃勃。
紧接着他指了指另一位要问财运的男子,“这位问财的郎君,耳廓露骨额头凹陷,乃是漏财之相。早年运势差,辛苦劳作难有成就。大概一生都是劳碌命,碌碌无为磨难多。”
宋泊安硬着头皮解释道:“那个……仙师是夸郎君勤勤恳恳……”
越解释越小声,这理由谁信啊!
这人是不是嘴损的毛病又上来了?怎么什么难听捡什么说呢?
听了他这些话的人自然是不乐意了,纷纷嚷嚷起来说他一派胡言。那被他说成劳碌命的男子,甚至还要挽起袖子给他些颜色看看。那身穿华服的小娘子更是气得哭哭啼啼的,抓着他问拜的是哪家门派住在城中何处,扬言要叫家丁来收拾他。
“今日仙缘已经结够了,乡亲父老我们后会有期!”
眼看要闯祸了,宋泊安赶在宁辞恩跟人动起手之前一把拉起他就跑。
他昨天才刚神智失控,眼下早市人山人海,要是失了神志跟人动起手来,没有钱赔不说。万一失手闹出人命,那是要酿成大祸的!
宁辞恩倒也不挣扎不反驳,就这么愣愣地任他拉着。
一口气跑回客栈,宋泊安迈进门便“砰”地一声关上门。插上了门栓不够,还拖了把椅子堵在门口,一屁股坐了下去才开始猛喘气。
宁辞恩看他如此紧张,疑惑得很,“为何要跑?他们还没给钱。”
宋泊安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昏过去。要不是面前这位爷问得如此认真,他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差点被人打,还一副游离在状况外的样子。
“仙尊啊……还敢问人要钱?人家不打你就不错了。”宋泊安扶额道。
宁辞恩还是不解,“相了面,就该给钱。为何还要无故出手打人?”
宋泊安长叹一口气,仰天长啸,“仙尊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你给人相面就相面,为何要说人家姻缘不顺,什么劳碌命。谁听了这些还能高高兴兴地给你赏钱?”
宁辞恩道:“相面之术,跟那八字堪舆一样,看的就是命数。他们命数本就如此,本座只是照实说罢了。若是信口开河,与那江湖骗子又有何不同!”
眼看他话语中略有不满,宋泊安生怕他动了肝火,只得耐着性子跟他讲道理:“仙尊,谁不懂那命自有天定的道理。可相信相面算命之术,不也就是想听得几句安慰话,或者寻求逢凶化吉的法子。眼下我们落入困境,也只有委曲求全低下头这一条路了。天命是早已注定,也不是让你信口开河。人们喜欢听好听的,你便挑他们面相中吉利的部分说不就好了?现在不仅没赚到钱,还得罪了人,可如何是好”
没想到的是,宁辞恩听完反而更加激动,拳头捏得紧紧的,脸上肌肉紧绷僵硬,眼神也有些发直。
他坐在另一张椅子上,脸上表情变得很复杂,似乎若有所思却又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痛苦。那握得指节高耸的拳头刚松开,又更加用力地抓住了椅子的扶手。
他咬牙切齿道,“凭几句奉承话就以为自己后半生高枕无忧?落入困境就必须委屈求全?凡人真是可笑,只愿听想听的好话,不愿去面对命中劫难!本座凭什么要迎合喜好阿谀奉承?命数若是深渊,那就自己去跟天争,自己爬出来!天命,算什么东西?我宁辞恩从未放在眼里!”
他说完以后眼睛直直地看着地面,整个人因为激动而开始颤抖。眼里的痛苦被宋泊安尽收眼底,可他却不知道说什么。
这个人从相遇的那天起,展示过自己的骄傲、自满、善意、毒舌甚至残暴,可从未展示过这样的自己。看似倔强和坚韧,却仿佛伴随着无边的恐惧和绝望。
他从没说过自己从何处来,也从没说起过关于自己的往事。
想来他曾经经历过什么他的骄傲所不能容忍的事情,可他既然不愿说,宋泊安也不敢再问。
他昨夜失神的样子还历历在目,眼见他又开始有些激动,宋泊安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团成个团,把脖子挡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道:“仙尊抱歉,方才是我孟浪了。既然相面这法子已行不通,小的现在就出去看看,找点赚钱的生计。”
见他畏畏缩缩的样子,宁辞恩知道他这是害怕自己又因激动而失去理智。昨晚那一幕他确实感到内疚,这么一想心里冷静许多。
他想了想,“之前那个发冠你收着的吧?拿去当了,本座需尽快赶回凤宁城,不宜久留。”
宋泊安道:“可……那发冠是仙尊的贴身饰物,想必是心爱之物,当了不好吧。”
宁辞恩眼神有些暗淡,声音也低了几分,些许是有一丝难过。
“回头……回头再差人赎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