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房间角落有一团黑影动了起来,渐渐凝成一个人影,正是之前开门的那青年。青年已换上一身黑色束袖短衫,眉眼间已经完全不见之前的呆滞和木讷,取而代之的是一双阴鸷的眼睛。凌乱干枯的头发也整理得一丝不苟,发髻上插着一根云纹木簪。
宁辞恩放下腿,坐直了身子。他手上掐了个火决,一团小小的红莲业火在手心跳动。嘴角出现了熟悉的似笑非笑的冷峻笑容,那是他起了杀心的一贯表情。微微的火光照亮他的脸,但周身却让人感觉深处地狱一般阴森可怖。
“沉眠术?在本座面前耍这种小把戏,是嫌自己命长?”
青年拱手恭敬地行了一礼,从腰间摸出一块令牌,问道:“敢问来人可是宁尊主?”那声音如木屑般粗糙沙哑,粗暴地撕扯着耳膜。
宁辞恩看到令牌上精致的云字样,手掌一捏收掉了业火,“哦?冥云宗的人?”
冥云宗是近百年来突然兴起的一个神秘地下门派,专做些情报交易的生意。门宗弟子行事一向诡异,行踪难以捉摸。门宗从不看人脸色,只看财物办事。只要给的钱够多,无论是人是鬼都能给金主查个底朝天。冥云宗的宗主究竟是何人,也鲜有人见过其真面目。有说是一个戴着面具的老者,还有说是一位相貌堂堂英姿飒飒的俊俏男子。
最终也没有任何人说出个所以然来,其强大的情报网、严实的口风,以及快速积攒的雄厚财力并非一般门派能得罪得起。
但宁辞恩明显不是那一般的门派之首。
青年点头道:“是,小的乃冥云宗弟子施弘文。颜宗主得知宁尊主出关的消息,在回凤宁城的各主要道路上都安插了人手。宁尊主修为高深,小人只好唐突试探,还望尊主见谅。”
宁辞恩听到“颜宗主”这三个字,明显愁云满面皱起了眉头。眼前这块令牌明显是冥云宗的高阶弟子所有,于是也只能稍有不满地抱怨道:“你们颜宗主什么目的?”
施弘文客气道:“宗主并未交代,只是按照吩咐在沿途等候宁尊主。”
“然后呢?”宁辞恩觉得头都大了。
施弘文在怀中掏出几个精致又奢华的小瓶子,双手奉到宁辞恩面前,“宗主有事在身,只吩咐小人把此丹药交予宁尊主,并让小人护送尊主回宗。”
一听颜宗主没来,宁辞恩倒是松了一口气。他不客气地接过瓶子,把里面的丹药倒出来服下。不愧是财大气粗的冥云宗宗主,丹药都是世间难寻的珍贵药材炼制。服下之后丹药在腹中瞬间融化,充沛的灵气在体内运转,滋养经脉与五脏六腑。
宁辞恩把玩了一下瓶子,扔回给了施弘文,“这个人情本座记下了,瓶子拿回去,颜宗主的喜好真是浮夸。另外,不用护送,也别让你们宗主来。”
施弘文接过抛过来的瓶子,面露难色。人都道这位宁尊主一向特立独行,对于自己门宗以外的人几乎不信任。言行从来都不拘一格随心所欲,是个不好伺候的主子。眼下宁尊主的意思,明显是不想接受自家宗主的好意。
但宗主的命令他也不敢违抗,为难地说道:“小人也是奉命,宁尊主莫要为难。”他看了一眼旁边睡得沉的宋泊安,“而且尊主身边这位少年郎看起来体弱单薄,恐不能担此大任。”
宁辞恩的身边居然带了个瘦弱的少年郎,感觉不到灵力似乎也没有武功,就是个普通人。施弘文看了一番并未看出这少年有何独特之处,觉得十分稀奇。
宁辞恩听罢他的话,眼里闪烁着一缕难以遏止的怒火,他半眯起眼睛看着施弘文,低沉地说道:“本座的事还轮不到冥云宗管。告诉你们颜宗主,本座回去后自会登门道谢,你回去复命吧。”
见他此番话已经说得十分给面子,施弘文也不敢再多话。
宁辞恩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本座门宗内如今情况如何?”
施弘文迟疑道:“小人也不是很清楚,但未曾听闻有何异常。宁尊主门下能人奇多,想必依旧井井有条。尊主可还有其他需要,尽管吩咐。”
宁辞恩摇摇头挥挥手,示意他快滚,施弘文身影一散,瞬间化作一缕黑烟向门外飘去。
宁辞恩在体内将丹药带来的灵气运转至每一条经脉,那温热的灵气令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来。丹田和心脏之前运转不开的阻塞感也略感通畅,假以时日应该能完全恢复,回到之前的修为。
只是这颜宗主的人情……罢了,既然冥云宗已经找上门来了,其他人也是早晚的事。眼下恢复功力更加重要,此去凤宁城还有些日子,早日恢复功力也能应付路上的突发情况。
用各门派的话来说,宁辞恩一向狂妄自大,自然是得罪了不少人的。但又因为修为高深,打着切磋和匡扶正义旗号想与之一战的不计其数。
但看看自己现在的处境,他想起了丹蓉之前那句话:孤立无援与落水狗无异。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狼狈过了,从前除了与仇人交手几乎都战无不胜,身边亦有松泉有檀衣相伴,而如今……
宁辞恩扭过头看了看中了沉眠术睡得正香的宋泊安。也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他睡觉都在笑。宁辞恩突然有些羡慕像他这样没心没肺之人,心无挂念身无负担,浮生度日倒也不失为一种闲情雅致。
兴许是昨夜睡得深沉,天色露白的时候宋泊安便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看见宁辞恩依然保持打坐的姿势坐在椅子上。他闭着眼坐得笔直,让宋泊安又想起了当时在山洞中,把他当成雕像的时候。和当时一模一样,雕像是那么好看,眉间一点忧郁也与那时无异。
感觉到宋泊安的目光,宁辞恩睁开眼睛来。看到他呆呆地看着自己,又好气又好笑,“怎么?本座就那么好看?”
宋泊安慌张道:“不、不是,小的只是看仙尊醒了没。仙尊若是疲累,我们晌午再赶路吧。”
越是在路上停留,就越是会有难以预测的状况发生。与其等人再找上门,宁辞恩此时只想快些赶路。他摇了摇头,站起身来,“不行,吃点东西,我们现在就走。”
仅仅是睡了一觉而已,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宋泊安只是觉得今天的宁辞恩好像跟昨天不一样,今天之前两个人都是一路走走停停,累了便歇,他从未像今早这样着急过。兴许是突然有什么急事,还是说这个房子……
宋泊安想起昨天他的反常,战战兢兢地问道:“仙尊…是、是这个房子有问题吗?”
“嗯。那人是鬼。”宁辞恩严肃道,但是刻意隐瞒了其他。
宋泊安吓得东西也不吃了,拉着宁辞恩就往门外狂奔,边跑边喊:“仙尊你昨天为什么不说还带我住进去!那、那位郎君居然是、是鬼!早知道我宁愿赶夜路!也不要跟一个鬼住一屋!太可怕了啊——”
等等……为什么要跑?
他瞬时停下脚步,不好意思地看看宁辞恩,“仙尊见谅,一时惊慌……那个,晚上好像很安静,是你把他制服了吗?”
宁辞恩见他这般惊慌失措的样子,觉得好笑,“他不害人。不说是怕你胡思乱想,你还是很怕这些?”
宋泊安回想一下昨天开门的郎君,样子老实憨厚,一点都没往那方面想。虽然跟着宁辞恩这些日子,多少也见识一些。但普通人的心态,让他第一时间听到这些非人之物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心慌。
“不是……嗯……可能还是有一点。”他否认又承认,内心有些许纠结。
宁辞恩也不在意,“无妨,多多看就习惯了。”
多看看?没、没这个必要吧。
两人到达祁阳城的时候,已经是接近下午。这祁阳城果然是个繁华大城,比那盈州城大上许多。街上热闹非凡,随处可见身着华服的达官显贵。人头攒动的街面,小巧的平房配上那镂花窗棂和浮雕的红漆木门,挨在那挂着酒旗的木质小楼旁,错落有致。街道两边开着各种店铺,茶楼酒馆中传出阵阵清香与笑声。百姓的小摊沿着街边有序摆开,卖着许多宋泊安从没见过的精致玩意儿。
他长这么大,哪见过这世间真正的喧嚣与繁华。盈州城虽然还算热闹,但与这祁阳城比起来便是小巫见大巫了。街道没有这么宽敞,店铺没有这么多,新鲜的事物也不像这里满街都是。
宋泊安一路瞪大了眼睛四处张望,拉着宁辞恩问东问西。进了祁阳城以后,宁辞恩心情十分惬意,此时也不嫌他啰嗦,有问便答之。
路过一座石桥时,那石桥上站了不少身着艳丽服饰的女子,个个涂脂抹粉香气扑鼻。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互相展示手中精致的绣帕和香囊,看见宁辞恩路过还有小娘子烟视媚行,窃窃私语。
石桥下挤满了小摊子,卖的也都是那绸带、香囊、鸳鸯梳等物件。
宋泊安忍不住好奇问道:“仙尊,这是什么节日习俗吗?”
宁辞恩看了看,“大抵是乞巧节罢。”
宋泊安噌的一下眼睛都发光了,十分兴奋地说道:“乞巧节?我知道我听过!就是织女与牛郎一年一度在鹊桥相会的日子!哇,盈州城那边可没见乞巧节有这么热闹呢!”
“盈州城那地方,哪比得上祁阳城富足,富足了才有心思搞这些节日。这些小娘子大概是出来求段好姻缘罢,你看那手中绣品,都是扔给心仪男子的。”宁辞恩说道。
这祁阳城,太好玩了吧!宋泊安觉得自己这次是真开了眼界了。
两人在客栈中安置下来,宋泊安帮宁辞恩泡好茶以后便一直靠在窗棂边看着楼下街道。
这又是另一个他从没见过的世界。
曾经在老爷家做活那几年,他自以为也算跟着见识了不少。可比起这真正的大城市,他才明白外面的世界原来是这样,自己曾经所谓的见识完全一文不值。若不是宁辞恩带着自己出来,他可能依然在盈州城中过着食不果腹居无定所的日子。也是他让自己知道,原来那寻仙问道和妖魔鬼怪的世界也是真实存在着。
其实他完全没有必要理会自己一厢情愿的报恩誓言,但最终也还是把自己待在了身边。只是……至今也没有搞懂到底是哪里入了他的眼,让他不嫌弃自己这个拖油瓶。
也可能,是因为自己脸皮太厚死缠烂打吧。
宋泊安回过头看了看宁辞恩。自从昨夜在荒郊留宿后,他经常露出一副有心事的样子。手中茶杯里的茶水都已经没有了,他似乎也没察觉还端着往嘴边送。两条眉毛拧在一起,给他俊逸的面容添了些许忧愁。
宋泊安拿过他手里的杯子,续上了茶水,小心翼翼地问道:“仙尊……用过晚饭以后,可以去街上看看吗?我还没见过这么热闹的乞巧节呢……”
宁辞恩接过茶,笑了起来,“怎么?豆芽菜想去寻一位心仪的小娘子?”
见他取笑自己,宋泊安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脸一瞬间变得绯红,耳根子也发烫,“不是不是,只是新奇罢了,不是仙尊说的那样,不是真的不是。”
宁辞恩看他这幅面红耳赤羞得抬不起头的样子,更是觉得好笑极了。
“罢了罢了,晚饭后本座陪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