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粥已经熟了，宋泊安揭开锅盖，蒸汽迫不及待地窜出来把他围住。宁辞恩许久未见过这般人间烟火，一时间看得有些入神。
对于他突如其来的奇怪问题，宋泊安倒也不敢含糊，边往碗里盛粥边认真回答道：“仙尊莫要取笑我了，小的又不傻。刘大哥对我好，我理所当然要对他好。仙尊对我好，我也应当尽力报答仙尊。街上那些打我抢我口粮的乞丐，虽然他们也都是可怜人，但他们是死是活我就不会管。”
“可本座与他，于你只是萍水相逢，并不熟识。”
宋泊安端着碗坐到床边，舀起一勺粥轻轻吹着，“萍水相逢也是缘分，不管是善缘还是孽缘那都是命数。小的居无定所，今日饱不知明日饥，眼前这短短的善缘也足以让人铭记在心。”
宁辞恩看着那碗粥，黄澄澄的小米被宋泊安刻意用大火熬得软软的。他回忆起年少时吃过的那些粥，里面加了各种药材和补物，苦的甜的味道错综复杂，却唯独尝不出本来的味道。眼前这碗粥，散发着谷物最本质的醇香和温度，竟然让他心生向往。
“本座……也想尝尝这个。”他小声道。
宋泊安愣了一下，“啊？仙尊想吃……这个？这种粗粮怕入不了仙尊的口。”嘴上这么说着，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手里的碗，在灶台前翻找起来。
他找出了一个还不算太破的陶碗，细细洗了几遍，盛了一碗粥端给宁辞恩，“仙尊慢些喝，小心烫。”
“嗯，”宁辞恩接过碗，双手捧着。滚烫的粥散发的温暖，隔着粗糙的陶碗传到手心。他把身边的肉夹饼递给宋泊安，“这个给你吃，你太瘦了，应多吃些。”
宋泊安接过夹饼，向他道了谢却并没有吃。他把饼中的肉沫刮到刘老五那碗粥里，慢慢搅拌了几下，一勺一勺喂给刘老五吃。刘老五虽然高烧不退，意识也还是有些模糊，但也能勉强吃下去些东西。见他似乎已无大碍，宋泊安心中慰藉，手上动作愈发温柔。
等刘老五慢慢喝下大半碗粥以后，他才空出手来拿起那个夹饼吃了起来。饼已经有些凉了，刨掉里面的肉沫以后只剩些油腥在里面，想来味道并不会很好。
但他吃得很香，两眼放光，“真好吃！闻了好多次我还是第一次吃，比想象里的还要好吃！”
“嗯，比想象的还要好吃。”宁辞恩尝了一口粥后，心想道。
给刘老五喂完药处理伤口，宋泊安还要照顾他的老母亲。刘母风瘫卧床多年，肌肉萎缩口歪眼斜，早已不能说话。为了照顾母亲，刘老五将母亲的床榻也搬到了自己旁边，只为能随时看护。可现在刘母反而能看见儿子这副凄惨模样，也不知道是不是脑中还有一丝意识，浑浊无光的眼里时不时有泪水淌出，让人心中看了无不动容。刘老五家中无妻无子，平日与老母亲相依为命提心吊胆赚着送命的钱。此刻与母亲一样躺在床上，让这个贫寒的家庭岌岌可危。
忙完这些事情以后，太阳已逐渐西沉。宋泊安这才想起来给自己身上的伤口敷一些药，草草涂了一遍。看着窗外即将暗淡的天光，对宁辞恩说：“仙尊，天色将暗，刘大哥这屋中拥挤简陋。小的带你寻一处客栈沐浴更衣，早些歇息吧。”
宁辞恩站起身来，看看这并不宽敞的房间，再看看一身灰尘有些狼狈的自己，点了点头示意宋泊安带路。
盈州城平日也没什么权贵富商过往，都是些来收山货和药材的行脚商人。宋泊安将他领到离刘老五家不远处的一家客栈，三层木楼看起来稍稍有些年头。算不得顶好，有些脱色的红漆木楼倒也能看出曾经多少有些雅致。
“仙尊，城中最好的客栈在城西那头，过去需费些脚力，还委屈仙尊在此将就一晚了。”把这尊看起来养尊处优的大佛安置在这种地方，他稍感愧疚。
宁辞恩看起来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无妨，歇脚而已，不必太讲究。”说完抬脚往里走。
时值七月，来做生意的人比较少，大堂中零零散散坐了几桌吃饭的人，大部分位置都空着。店小二靠着柜台慵懒地打着呵欠，根本无心照顾生意。
看见宁宋二人走进来，店小二半睁着眼打量了一下。个子矮一点的少年一身补丁衣服破破烂烂的，瘦了吧唧的多半是那街上的小乞丐；其中个高的那位看起来倒不像是个穷鬼，可以说是气度非凡容貌俊朗。衣服似是上好的料子，就是这打扮嘛……不少地方都沾着灰尘，脏兮兮狼狈不堪，多半是个落魄的商人罢了。
二人走进，店小二连动都没动一下，头也不抬地说，“二位这是要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住店，劳驾店家给间空房。”宋泊安客气地回答道。
嚯，俩穷鬼还要住店，店小二心里想道，懒洋洋地抬了一下下巴，点了点左边楼梯，“喏，二楼右拐有空的下等房。三十文一晚，先给钱。”
宋泊安被窘了个大红脸，说不出话来。
“呵，下等房？”宁辞恩走了两步，站到宋泊安面前，从钱袋里掏出一块碎银，用了些内力扔在了柜台上。只见那碎银子“啪”地一下掉在桌上砸了个坑，镶在木头桌面里纹丝不动。
店小二这才知道自己狗眼看人低，遇上高人了，赶紧站得笔直赔上了笑脸。“爷，这位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爷需要啥，小的马上去办。”
“要两间上房。”宁辞恩的脸色相当难看。
宋泊安眼看这大神已经把“生气”俩字写在脸上了，生怕他等下发起脾气来把店砸了，那可说不清赔不起了。他赶紧插在俩人中间，用力去抠那卡在柜台里的碎银子，憨笑着说，“误会，误会。一间，一间就行。最好的厢房，再备上沐浴的热水。”
“三……三楼左边沐香阁是、是最好的，热水小的马上就端上去，马上！”店小二哆嗦道。
在宁辞恩火气上来之前，宋泊安赶紧拉着他往三楼走去。上楼前宁辞恩回过头来恶狠狠地剐了店小二一眼，那眼神活像罡风过境，所到之处尸山血海寸草不生。小二哪见过这阵仗，吓得腿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这个人，真的不好伺候啊。
小二和宋泊安心中同时想道。
厢房还算宽敞，屋内家私一应俱全，甚至有笔墨纸砚和闲书这些东西。屏风后的大床上铺着软褥，颜色素雅，还有一股淡淡的熏香味道。宁辞恩审视了一圈，点点头表示还算满意。
俩人前脚刚进屋，小二后脚就抬来浴桶，一桶一桶往里倒热水。现在知道眼前这位客人不好惹，小二点头哈腰地一口一个爷生怕有服侍不周的地方。
“爷，洗澡水给您备好了，需要酒菜吗？”小二一脸讨好，腰弯得像只虾子。
“啊不用不用，暂时不用了，店家先随我出去吧。”宋泊安在宁辞恩开口骂人前，连忙把小二连拖带拽的带出门外，关上了厢房的门。
把自己泡进冒着白气的热水里，宁辞恩才感觉心中无名火淡了一些。他仔细看了下自己的身体，之前受的都是内伤，皮肉倒是完好。毕竟有修为在身，若是一般的皮肉伤也能快速愈合，不易留下什么伤疤。水淋在头发上，褪去灰尘的长发露出了本来乌黑的颜色。擦洗到脖颈时，他触到了那道旧疤痕。
一条长约两寸的疤痕盘在脖子一侧，颜色比旁边白皙的皮肤略深一点，显得有些狰狞。他慢慢地，慢慢地抚摸着那条疤，从头到尾，从尾到头。动作虽然轻柔得像把玩一块玉石，神色却愈发凝重。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目光向下看去。光洁又结实的腹部上，也有七八道类似的伤疤。
带着邪气和杀气的笑浮上了宁辞恩的嘴角。
“老东西，我回来了。”
“仙尊，你沐浴完了吗？”宋泊安在门外轻轻敲门问道。
这豆芽菜居然一直在外面等着？
宁辞恩擦干身上的水，匆匆套上了宋泊安买的衣衫。不得不说，这白色长袍的尺寸非常合身，不大不小。同色的中衣贴身穿着十分柔软，想必宋泊安也是花了些心思挑的。
“进来罢。”他回答道。
宋泊安推开门进来，“小的怕仙尊还有什么需要，所以在外面等着仙尊。”
宁辞恩坐到桌边，倒了两杯茶，挥挥手示意他坐下来。宋泊安看了看鞋底，有些踌躇。宁辞恩摇摇头表示不介意，他才轻手轻脚走到桌边坐下，端起茶喝了起来。
“刚才为何不要两间上房？”宁辞恩问道。
宋泊安摆摆手，“不用不用，我等下还要回去守着刘大哥。仙尊赚钱不易，应省着些。”
他抬眼看了看刚沐浴完的宁辞恩，他换掉了那身黑袍，换上了新买的白色长衫。衣服很合身，看来自己没有猜错尺寸。宁辞恩浓黑的长发随意披在肩上，如同黑色的瀑布倾泻而下，还带着水滴和皂荚的清香，好闻极了。修长的手指握着一只青玉色的小茶杯，食指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杯沿，碰撞出清脆的声音。这双手一看从小就养尊处优，温润如玉。大抵是自小修炼的原因，虎口处有浅浅的老茧，应该是常年握剑所至。
“仙尊穿这身白色可太好看了，比那黑色袍子更衬你。只是……”宋泊安再一看他穿着这身衣服，放下杯子忍俊不住，“只是这袖子和腰封没穿对，我帮仙尊再理一下吧。”说完便上前，伸手就要去抓那袖子。
宁辞恩飞快地缩回手，背过身去，“无妨，反正也要歇息了。明日再说，你先回去吧。”
转过去的脸上有淡淡的绯红，也不知是不是那浴桶水太热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