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自己这是被讹上了？
宁辞恩回忆了一下，本来闭关好好的，这个人就这么闯进来把自己吵醒了。毁了山洞的传送阵，害得自己只能步行出山。然后在路上讲些让人心生恻隐的话，转眼就要死不活地昏过去了，又耗费灵力救他。好不容易回城了，又马不停蹄地给他的恩人疗伤。现在，居然还问自己有没有钱？？？
“怎么，你没钱？”
宋泊安难堪地挠了挠头，“我没钱……昨天我本来是替刘大哥去做工的，结果钱没赚到，连命都差点搭上了……仙尊要是有钱的话，不知道能不能……能不能借点？”
宁辞恩长叹了一口气，罢了，谁叫自己生活方面需要有人打理。想了一下，开口道：“本座没钱……”
“啊？”宋泊安猛地抬起头，惊讶得张大嘴打断了他的话。心想这仙尊的穿着打扮，看起来不像穷困潦倒的样子。刘大哥还昏迷不醒，家中还有老母亲要照顾。三个人都没钱，可如何是好。
宁辞恩站起身来，在袖中摸索起来，边寻找边回答道：“从前钱财都有人替本座打理，所以没有。再说，本座也从未因为钱发愁过。”摸完袖子似乎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又在腰封间找起来。
“找到了，”他从腰封里掏出好几张金叶子，递到宋泊安手中，“以前无聊拿着玩的玩意儿，你拿去当了它，换些药材和吃食回来。”
金……金的！！！
宋泊安眼都看直了，这还是自己长到这么大第一次摸到金子。本来只是想借些铜钱罢了，现在宁辞恩掏出这么值钱的金叶子，这恩情怕是下辈子都还不清了。
“仙尊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本不该接受。但刘大哥的伤情眼下不能耽误，小的便厚脸皮收着了。我明日就出去做工，早日攒钱还给仙尊。”说完，便匆匆忙忙往街上走去。
“豆芽菜，等等———”宁辞恩在背后叫住了他。
听到这个新起的名字，宋泊安本一时没反应过来。又走了几步后，才想起他是在唤自己。停下脚步摇了摇头往回走，罢了，欠了他这么多，只要他高兴，爱叫什么就叫什么罢。
“仙尊还有何吩咐？”
宁辞恩将他拉到桌边坐下，双手按在他肩上，“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伤？”
听他这么一说，宋泊安才想起来自己本也受了不轻的伤，多亏宁辞恩又止血又输灵力，现在感觉已经没有那么痛了。
“仙尊小的没事，已经不痛了，就不劳烦仙尊了。”说完他便想站起来又要走。
宁辞恩将他按在凳子上，态度强硬：“坐好。”
宋泊安的背几乎被鲜血染了个遍，因为浑身也没什么肉，那山上的落石轻易地就划开了他背上的皮肉，伤到了骨头。其他地方亦是差不多的情况，并不比那刘老五轻松。宁辞恩在房间里打量了一圈，还好齐三走之前留下了给刘老五擦身的布，还有一盆干净的水。他将那布打湿，在宋泊安的伤口处细细擦拭起来。
宋泊安被他擦拭得不好意思，“仙……仙尊，我可以自己来。”
宁辞恩听罢，将布塞到他手里，“也好，我本就不擅长做这些生活琐事。擦干净，再出去。”
宋泊安将身上的血迹慢慢擦拭干净，露出了本身苍白无血色的皮肤。宁辞恩想仔细查看一下他背上的伤口，不想血迹褪去后，白皙的背上呈现出许多旧疤痕来。他的手轻轻划过一处伤疤，“这？为何有这许多疤痕？”
宋泊安不以为然，“嗐，都是些旧伤了。野狗咬的，乞丐打的，还有以前少爷打的。新伤叠旧伤的，早就习惯了。”
“你不恨？”
“恨？有什么好恨的，人生在世各有其命。也就是挨几顿打而已，这不还活得好好的吗？”宋泊安擦完腿上的血迹，抬起头来看着宁辞恩，笑着对他说道。
看着宋泊安那双带着笑的小鹿眼，宁辞恩也忍不住跟着他笑起来，“我就说你这人，有意思。”
接过他手里的布扔在盆中，宁辞恩理了理宋泊安的衣服，叮嘱道：“去药房买完药，若还有剩余再买上两身衣裳，喜欢吃什么便买些什么吧。”
对比之前在山洞里宁辞恩的态度和喜怒无常，现在眼前的他仿佛就像个真正的得道高人一般。仙风道骨心地善良，待人处事温柔至极。宋泊安虽一下不能适应，但心里也被他这一刻的温柔照得暖暖的。也许这个人，并非像他之前所想的那样是个脾气又坏翻脸又快的仙尊，是自己偏见了。
仿佛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宁辞恩嗖的一下撤回了双手，又恢复了那冷冰冰的态度，“快去！恩要报，钱，也要还！”
宋泊安笑了，还真是夸不得。整理了一下衣服，问道，“知道了，仙尊喜欢什么颜色的衣衫？”
宁辞恩也不看他，换上了打坐的姿势，“随便，你看着合适便好。给你自己也买一身，你身上的太破了，不能再穿。”
宋泊安应了一声，跑出门去。跑了几步又折回来，“仙尊！”
“又怎么了？”宁辞恩无奈道。
宋泊安愣愣得看了他一小会儿，大大的眼睛眯了起来，笑容灿烂无比。
“仙尊，你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很好的人！”
门口那个少年说完这句话便一溜烟跑出门去。窗外日上三竿，点点阳光透过窗户上斑驳的破洞洒进屋内，像极了少年离开时带起的璀璨光芒。
宁辞恩看着那阳光，也笑了。
静下心来，宁辞恩闭眼继续运起体内灵气。本就还没恢复到闭关前的状态，再加上昨晚和今天又消耗些许，此刻也是有些乏了。纳入了刘老五身上的魔气，对灵气和灵基并未有什么影响，但是他更在乎的事情却不是这个。这盈州城自己从前来的时候，只有一些妖类和野兽而已，并没有魔在此作祟。虽是多年过去，再出关时山外已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从洞里出来后，他也刻意用寻踪术探了一遍方圆五里内的气息。除了个别不成器的小妖小鬼以外，并未发现有什么能造成威胁的鬼怪。
有胆量出来伤人，并且还正大光明地留下自己的魔气，可能不是什么简单角色。不过以宁辞恩的修为，一个魔而已还不值得劳神伤身。数年前，但凡他所踏足的地盘，各种修为低一点的妖魔鬼怪甚至都不敢靠近。虽然已经多年未曾露面，但闭关前显赫的名声，再加上一手建立的门宗势力庞大，对于一般的妖魔鬼怪依然存在一定的威慑力。
但是，毕竟也已经五十年了。天下局势变迁，也不无可能。
眼下应该尽快打通受阻的灵基，探听一下当下江湖局面，早日回宗里看看。
灵气在周身流动，每一条经脉都能感受到愈合后重生的力量。之前一战，宁辞恩拼上了自己十成十的功力。除了要杀掉那个人以外，他没有任何负担也没有任何杂念，更是没有牵挂和留念。不光毕生功力，连同性命也一同豁了出去。
可那个人，太强大了，即便拼尽全力也不能取他性命。最后还落个狼狈下场，经脉尽碎元神崩溃，躺在地上等待烟消云散的最后一击。若不是松泉不顾颜面将自己一把捞起就跑，自己早就是大千世界中消散的一缕尘埃了。
灵气在路过心脏和丹田时，总是略感阻塞，不能顺利运转。法器不在身边，宁辞恩想强行突破阻塞，将浑身灵气调转至胸膛，集中全部精神开始发力。
“仙尊！！！我回来啦！！！”门外传来宋泊安响亮又爽朗的声音。
“噗——”宁辞恩被打断运气一口血差点喷出来，又默默憋了回去。
“你回就回，勿要大呼小叫吵到伤者。”他有些生气地说道。
“哦……”宋泊安意识到自己是太吵了，将买回来的东西放在桌上，“心中一时激动，无意叨扰仙尊。”
他像个做错了事挨训的孩子一样站在桌边，脸上不知是因为奔跑还是惭愧，两颊绯红。低头看着脚尖。两只手无处安放，紧张地搓来搓去。明明跑回来很累，此刻却是连喘气都不敢用力。看到他这样，宁辞恩反倒觉得说错话的那个人是自己，摇了摇头。
“罢了，歇息一下，忙你的吧。”语气软下来几分。
宋泊安嘴上答应着，手上却忙碌起来。他在怀里掏了掏，拿出一个简陋的小袋子，里面是刚才去换的钱。他把钱袋子塞到宁辞恩手上，有点难为情地说：“仙尊给的金叶子，小的换了两片。稍微花了一些，剩下的铜钱和碎银都装里面了，仙尊你收好，以后用得着。”
宁辞恩接过钱袋，在手上掂了掂，“豆芽菜想得真是周到。”
宋泊安笑了笑，又拿出一个用油纸包了好几层的东西。他看着这东西的一瞬间有些出神，咽了咽口水，跟献宝一样捧到宁辞恩面前，“仙尊仙尊，这是我给你买的夹饼！小的不知仙尊喜欢吃甚，忌不忌荤腥，所以肉的菜的我各买了一个。你尝尝吧，每次路过这家夹饼，我都觉得可香可香了！”他眉眼带笑，好像捧出了什么自己最心爱的物件。
宁辞恩接过夹饼看了一眼并没有打开，只是放在了旁边。刚才运气被打断了，一口血憋得现在胸口疼痛略感烦躁，没有进食的心思，只是闭上眼睛不想言语。
宋泊安看他的反应冷漠，转过身去收拾其他东西。再开口时，语气里有些失望的意思，“仙尊若是嫌弃这些街边粗粮，小的一会儿再去食肆买些精致的回来。”
说完便跑到柴房中抱出来一摞柴火，在灶台前认真生起火来。明明自己也体力不支，一天一夜滴米未进，却不管不顾地在炉子前忙进忙出。火灶里飘出来的烟喷了个满脸，他猛地咳嗽起来，熏得眼泪花花，手里的动作却没怠慢半分。从小自力更生，做家奴的时候为了少挨打一直手脚勤快，做起这些寻常家务手脚利索熟练得很。
把药煎上以后，他又把买回来的一袋小米倒进了米缸里，舀出一碗来仔仔细细地淘干净开始熬粥。做完这一切，他才舍得坐到椅子上，从怀里掏出一个粗粮馒头吃起来。
宁辞恩睁开眼：“你就吃这个？”
宋泊安不解：“啊？这个怎么了……馒头便宜，吃完再灌一碗水，可管饱了。”
宁辞恩：“你明明想吃那个夹饼，为何不给自己买一个？”
宋泊安摆了摆手，“我一个粗人，有一口吃的就行了。夹饼贵，给仙尊吃。”说完他连忙放下手里的馒头，把手在破衣服上使劲擦了又擦，拿出一个布包。
他看起来似乎有点纠结，“仙尊，这个是你托小的买的衣衫。不知道仙尊喜不喜欢，不喜欢我现在就去换。”
布包打开，里面是一件白色的袍子。他忐忑不安地把长袍展开，拎着肩膀在宁辞恩面前抖落开。这长袍仍是宽袖，但没有身上这件那么宽大。样式看着简单利落，对襟上绣有简洁的淡蓝色云纹绣样，给这素色袍子添了几分儒雅。宁辞恩伸手摸了摸料子，虽不是什么名贵面料，摸起来也还算好。
这大概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衣衫了。
“嗯，甚好。”宁辞恩满意道。
看到他终于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宋泊安一扫之前因为夹饼带来的失望，把开心都写在了眼睛里，像带了露水的黑葡萄亮晶晶的。“真的吗？仙尊喜欢？那太好了，等给刘大哥喂完药，小的就伺候仙尊换衣裳！”
“嘱咐你给自己也买一身，买了吗？”宁辞恩问道。
宋泊安指了指布包，“买了。”
宁辞恩看了看那布包，里面果然还有一身深棕色的衣服。颜色老气且浆得不均匀，粗制滥造都不用摸就知道料子不好，穿着都嫌硌皮肤。他皱皱眉头，“难看，怎么就买这样的？”
“怎么会，可比我身上的好上一万倍。”宋泊安嘴上不以为然，手还是忍不住遮了遮裤腿上的补丁。“再说了，仙尊虽然出手阔绰，但想来赚的也都是那铤而走险刀口舔血的钱。小的不该乱花，花多了，也还不起……”
宁辞恩哈哈一笑，“铤而走险？刀口舔血？何以见得。”
宋泊安看他乐了，声音也不禁提高了，“我听那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说过，你们修道之人都是要下山历练的。一人一骑一剑，云游四方。路过乱象之地便出手相助，大部分时候都是不收钱的。只为斩尽世间妖魔鬼怪，匡扶天下正义，保四方百姓平安！仙尊攒这些钱，想来之前也是非常辛苦非常危险的吧？”
他越说越兴奋，宁辞恩的笑容却越来越少，问道：“斩尽世间妖魔鬼怪，就是你心中的天下正义？”
宋泊安似乎并没有领会到他话里的意思，依然沉浸在茶楼那些鬼怪故事里，便顺口接着道：“那倒不是，不也有温柔贤惠的海螺姑娘真情感动上苍，白娘子修炼成人报答许仙救命之恩的故事吗？那传说中既有害人的妖怪，也有那一心向善的鬼怪。所谓天下正义，各人心中有各自的善恶是非罢了。”
宁辞恩听完倒也不说话了，本也有些乏了便开始闭目养神。宋泊安看他似是又犯了那翻脸的毛病，以为自己话多又吵到了他，有些尴尬地拿起馒头继续小声地吃起来。
灶台里火星子噼里啪啦地跳动着，锅里的粥开始翻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香气混合着中药的味道一齐飘了过来，让屋里的空气变得有些一言难尽。
过了许久，宁辞恩才睁开眼睛，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想了想，开口问道，“你，对谁都这般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