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拨开掩盖在出口的重重杂草树根，两人走出深山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宋泊安记得自己最后一次下悬崖采药时，太阳已经快要西下，经历一番生死折磨竟然已在洞中度过了一整晚。
他看了看宁辞恩，发现对方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看不出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心里有什么打算。宋泊安只好开口问道，“仙……仙尊？我们现在是下山回镇上去么？”
宁辞恩回过神来，“嗯，先下山。”
宋泊安嘴上应了一声，脚却一步没动。他仔细看了看自己，本就破旧的衣衫现在更是褴褛不堪，背上撕开的大口子都要遮不住身子了。浑身血迹斑斑，还有在盗洞里摸爬滚打沾的一身尘土，活活像那刚从鬼门关逃难出来的饿死鬼。再看看宁辞恩，虽然他不像自己身上这般狼狈，一身镶着银边的宽松黑袍，长袖垂地，头发用一精致的银色发冠高高绾起，本来精心的装扮此刻全是灰尘脏兮兮的。二人如此这般形象走在街上，只怕是要被那些好事之人里三层外三层围观吧。届时一是解释不清，二是怕宁辞恩这暴脾气要是发作起来难以收场。
宁辞恩见他不动，“怎么？之前信誓旦旦地说报恩，逃出生天了便反悔了？”
“仙尊放心，小的说不后悔定当履行诺言。”宋泊安赶紧否认他的想法，将之前自己心中所虑转述给他。当然，怕他暴起这一段自然是万万不敢表达的。宁辞恩似乎也是不想引起麻烦，听完他的想法以后，问道：“本座不懂如今世道这些琐事，豆芽菜你觉得眼下该如何行事？”
……
宋泊安心中白眼一翻，敢情他还真是打算叫这个破名字啊！！
这盈州城四周青山环绕，生活在城中的人大多靠山吃山，采药、伐木和种植果树是主要的营生手段。虽然山多，但大部分地方都已经被踏出了路。摸清楚眼前所处位置以后，宋泊安决定带着宁辞恩从城外绕进去，避免经过人声嘈杂的街区。
“仙尊，我带你绕城走可好？等到了刘大哥家，仙尊稍作休息，我去给仙尊买一身合适的衣衫，如何？”宋泊安小心询问道。
宁辞恩点头，“嗯，随便，你带路吧。”
说完俩人一前一后向城东方向走去。在山洞中待了五十年，任是宁辞恩这般世外高人，也忍不住打探如今环境来。宁辞恩早年间路过此地，当时匆匆一瞥，这盈州城还只是个不算热闹的小城。四周都是荒山野岭，山间灵气还算充足，生得一些稀有药材。只是那妖怪和野兽出没，让山下百姓苦恼不已。他在游历时看中了那大妖的藏身洞穴，便将其斩于剑下。即得了那洞穴修炼，也顺便镇住了这四方的妖魔鬼怪。
因着地方隐蔽，五十年前他重伤将死，最信任的两位友人檀衣和松泉遵照他的吩咐，将其安置在山洞中，定下二十年之约。如今多年过去，这盈州城已变得颇具规模，城中楼台瓦房错落有致。此刻想必已是早市开张，炊烟寥寥人声鼎沸颇为热闹。
见宁辞恩颇有兴趣地走走停停四处观景，宋泊安心中也心情大好。既然已经立下报答救命之恩的誓言，自然是要先了解一下宁辞恩的后续打算。若是留在他身边，做个扫地做饭的小侍从倒还好。要是跟着他出去斩妖除魔，自己可无福消受。
“仙尊此番出关后，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宁辞恩思索了一下自己当前处境，出关后这世间已过多年，这世间百态都已变换了一轮。之前在洞中运转周身灵气，内伤虽已痊愈，元神也保住了。但是灵气略有阻塞，想必是当年一战灵基有损。眼下法器还在檀衣手中，没有法器的辅助功力也难以精进。松泉和檀衣的气息都感受不到，想必二人不是刻意隐藏就是遇到了什么不测。情况难以预测，贸然回门宗也并非上策。
真可谓是虎落平阳孤立无援，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之前宁辞恩一直专注于修炼、打理宗内事务以及一次次去报仇，生活上各种琐事都有他人负责打理。现在孤身一人，可能生活都是个难题。
既然决定了暂不回去，眼下也只能先找个落脚的地方调整内力再做打算。这不是身边刚好还有个喊着要给自己做牛做马服侍一生的豆芽菜么……
“本座需先找个落脚的地方调养一番，等你处理完山下事务便随我一起走。”宁辞恩笑了笑，回过神来。
看见他突然笑了，宋泊安以为他是怕自己回头又跑了，赶紧再次表决心，“仙尊无需多疑，待刘大哥伤势好转，小的便跟仙尊一起走；若仙尊有急事也可先走一步，留下仙门地址我随后便投奔门下。”
“无妨，本座自有打算，刚才只是想到了些有意思的事情罢了。”宁辞恩继续笑道。
毛骨悚然，真真让人毛骨悚然。
大约走了一个多时辰，两人到达了城东的角落。刘老五家位于城东街道的尽头，家中并不富裕。两简陋的瓦房已是许多年没有翻新，勉强能够遮风避雨。
见刘大哥家就在不远处，宋泊安也顾不上别的，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向屋中跑去，边跑边喊：“刘大哥，刘大哥，我回来了！”
昨日留守的齐三听闻门外动静，慌忙迎出门来，一把拉住宋泊安，“小兄弟，你……你没事？听昨天回来的老伙计们说山崩了，小兄弟你刚好在下面……”他绕着宋泊安转了一圈，看见他这一身褴褛和血，也吓得不轻。
“齐大哥我没事，刘大哥怎么样了？”
见宋泊安精神倒还算好，齐三安心了许多，“刘老五昨天听说了你的事，又急又后悔，然后就发起了高烧。唉，你既然没事，他应该也能好一点。”
此时宁辞恩也迈进了门，宋泊安便拉着两人往屋里走，“齐大哥，这位是我的救命恩人。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我先看看刘大哥吧。”
刘老五仍是趴在床上，整个人比昨天宋泊安走时看起来还要憔悴。因为高烧的缘故面色绯红，满头都是汗。身上的衣服应是齐三给他换过了一回，但又被血和汗水染了个透。宋泊安跑过去蹲下来，轻轻摇着刘老五的手小声唤他。刘老五似是听见了，兴许是浑身乏力并没有出声回应，只是眉头锁得更紧了。
“齐大哥，这……刘大哥的伤到底怎么样？”宋泊安焦急地问道。
齐三摇摇头，“昨天给他换衣服，发现他整个腰背大腿一整面全都是伤，可吓人呐！所幸都是些皮肉伤，没有伤及骨头。只是……只是……”齐三欲言又止，看起来脸色甚差。
“只是什么？”宋泊安追问道。
齐三压低了声音，“只是那些伤，我瞅着像什么东西抓烂的，有些地方的淤青，像手印……”说完脖子缩了缩，想来也是受到了惊吓。
“啊？这……”宋泊安惊得说不出话来，可从没碰到过这种伤啊。
“哦？”本来漫不经心坐在一边的宁辞恩听到齐三的话，突然抬起了头发出一声疑惑。
宋泊安见状，忙对齐三说：“齐大哥，你先回去歇着吧，刘大哥我会好好照顾的。”
齐三也确实还要急着回去照顾家中，便叮嘱了他几句好好养伤的话便匆匆离去。见齐三走远了，宋泊安回到屋中关上门，恭敬地对着宁辞恩拱手作了一个揖，“看刚才仙尊的表情，想必仙尊是有办法救救刘大哥？”
“也许？”宁辞恩一只胳膊撑在桌上，心想这豆芽菜当真是机灵过人，不过哦了一声便知道将齐三支走再求助于他。宁辞恩微微挑起那只断眉看着他，“可本座与他素不相识，为何要救他”
又是这幅似笑非笑的表情，还有这漫不经心的语气。一边是趴在床上痛苦不堪的刘大哥，一边是他惹不起的大神，宋泊安急得不行，“仙尊之前在洞中说过，小的也算是救了你一命，还望仙尊高抬贵手帮刘大哥看看伤势。都说修道之人救人一命胜造……”
“本座可是救了你两命，你忘了？”不等他说完，宁辞恩打断了他后面的大道理，“况且你已经把自己押给本座报恩了，我救他，你还能拿出什么来谢我？”
这……
这确实是个难题，如果不是他带自己走出深山，在自己体力不支时又给输灵气，宋泊安尸体现在都凉了。可是已经把自己押给他“抵债”了，也没有值钱的物件，确实是再拿不出什么东西答谢他了。想到眼前的窘境，宋泊安又气又急，紧紧咬着下嘴唇，额头开始渗出汗珠。
看见他这幅要哭出来的样子，宁辞恩反而觉得煞是有趣。本就只是觉得这个人有意思，随便开口逗一逗，没想到就快要把人弄哭了。
他放下胳膊站起身来，“罢了，本座反正也无聊，我先看看吧。至于答谢先欠着，今后等我想到了你再还。”
“谢谢仙尊，仙尊悬壶济世妙手回春医者仁心大恩大德永生难忘。”宋泊安把能想到的拍马屁的词儿全夸了一遍，谁让这位爷吃软不吃硬喜欢听漂亮话呢。
宁辞恩揭开盖在刘老五身上的衣衫，果然如齐三所说，从背部开始半个身体没有一处好皮肤，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伤口。纵横交错，皮开肉绽，看起来煞是骇人。有些地方仔细看，确实是有些指头一样的淤青，像是被人大力抓捏过。宋泊安从小虽然挨过不少打，但也没见过这阵仗，捂着嘴跌坐到地上瑟瑟发抖。
宁辞恩在掌间运起灵气，在伤口上细细探了一番。连片的伤口看着吓人，好在都是皮外伤，骨头并未有损伤。因为失血过多，导致刘老五格外虚弱才发起高烧。若不是因为有奇怪的淤青，宁辞恩多半要以为这就是些普通伤势而已。灵气运转到腿上时，他终于察觉出了一丝异常。
“嗯？这是……魔气？”
宁辞恩心中疑惑，将手中灵气运转至极。刘老五的两条腿上开始有难以察觉的黑气出现，灵气所到之处，黑气便四处乱窜，似乎非常害怕想要躲开灵气的刺激。宁辞恩见状连忙掐起手决，两只手掌见之间结起一片红光，将那魔气慢慢尽数收入其中。
红光吸完魔气以后，便失去了本来的颜色，变得跟魔气一样漆黑。宁辞恩手一样，将灵气与魔气都归入体内，闭上眼开始打坐，将这魔气在灵基中慢慢化解。
宋泊安帮不上忙，只能在旁边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等宁辞恩打坐一会儿了以后，他才敢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仙尊，你没事吧？刘大哥他也没事吧？”
宁辞恩睁开眼睛，“无妨，我已将他伤口上的异象化解，其他的都是皮外伤而已。你去买些治疗外伤和补血养身的药材，假以时日便可很快恢复。”
“好，好。”宋泊安呆滞地往大门外走去，刚要迈出门又折返回来。低着头涨了个大红脸，两只手交叉在背后使劲揉搓着衣角，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
“那个……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送佛送到西？”
宁辞恩：“你到底想说什么？”
“咳咳，那什么……仙尊你有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