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宋泊安被他盯得发毛，宁辞恩这个意味深长的笑，他完全看不透。
有点意思？是哪点意思？到底什么意思？
他们仙人讲话都这么故作玄虚的吗？倒是说明白啊！我一介草民，不懂你们那一套啊！
“休息一会儿，前面路远。”宁辞恩接过碎布擦掉脸上的血迹，自顾自地坐在地上。宋泊安听罢也安静地坐了下来，警惕地与他保持三尺距离。从宁辞恩醒了以来，他除了见识到了高人的高强法术以外，也见识到高强的喜怒无常翻脸术。离远点，省得等下又不知道怎么招惹了这位爷。
“你怕我？”宁辞恩侧过身看着故意避开自己的宋泊安。
“仙尊多虑了，只是看仙尊身体不适，怕影响你休养。”宋泊安客气道。
在山洞里折腾了这么久，宁辞恩这才静下心来仔细看看眼前的少年。个头还算高，但是特别瘦，露出的胳膊和一截小腿细得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折断。与其说肤白胜雪，不如说是因为没有几丝血色，泛着不健康的白。瘦骨伶仃的脸反而衬得五官格外引人注意，细看确实还有些清秀。尤其是那一双大眼睛，此刻正睁圆了怯生生地看着自己。宁辞恩一时看得有些出神，不知少年眼中是闪着光芒，还是瞳孔映照了那石壁上的火光。
浑身衣服又脏又破，许多地方还渗出了血迹。看来确实是如他所说，遇到了山崩受了伤，误闯进这里避难。
“咳，你之前说你背上受了伤，现在感觉怎么样？”意识到自己盯得有点久，宁辞恩主动提起了宋泊安身上的伤，掩盖自己刚才的冒失。
“疼……哪都疼，背上最疼，好像流了很多血。”宋泊安这才想起身上各种大大小小的伤，之前整个精神头都悬在心上无暇顾及。现在放松下来反而觉得特别疼，人也变得格外虚弱，说话都带了点哭腔。
“仙尊，我……会死么？我还有命出去吗？”
宋泊安又用那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宁辞恩，像只受伤的小鹿一样惹人心生怜爱。宁辞恩心头一跳一跳的，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是抿紧了嘴唇，在嗡嗡作响的脑袋里试图搜寻出一些安慰他的话。
“可我一定要出去，我不能死在这种地方。有希望的话，我一定要回去。”见他不说话，宋泊安低下头念叨着。
“你好像一直很着急要下山，为何？”宁辞恩不解。
“刘大哥还在家中等我回去，我答应过他的，我会回去。”宋泊安有些虚弱地靠在墙上，说话也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他把昨日在破庙中碰到刘老五的事缓缓道来，说到那半块饼和粗糙却温暖的床榻时，笑容爬上嘴角，眼里却有莹莹泪光流转。若不是有这份恩情化作烈火一直在胸膛中燃烧，他可能早就放弃了求生欲，随那些乱石一起葬在崖底，化为白骨也无人知晓。
宁辞恩听完摇了摇头，笑道：“我就说你这个人有意思，半块饼和留宿一夜而已，你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替人来赚这要命的小钱。”
宋泊安哽咽了一下，闭上了眼睛，说话声愈发地轻起来，“仙尊，可能你这样的人一生都衣食无忧，专心追求那飞升成仙之道便可。哪里会懂我这样居无定所的人，早早地便无父无母终日过着穷苦日子。在野狗嘴下夺食，和其他乞丐抢一片栖身之地。做了几年家奴，挨打比吃饭还勤。好不容易活到这十八九岁，也依然是今日有工做就有个馒头吃，明日不知自己会不会饿死冻死。”
他顿了顿，感到自己意识在慢慢涣散。也许以为自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宁辞恩便成了他唯一的倾听者。长这么大，他还从未对一个人有过吐露心声的心思。他想过很多种自己的死法，饿死冷死被人打死……总之都是一个人孤零零地闭眼断气，就像街上死了一条流浪狗一样无人问津。也许有好心人施舍块破席子将他裹起来葬在郊外，也许腐烂了都没人管没人埋。想不到现在将死之时，身边还能有个人听自己唠叨。
很知足，比之前想象的惨状要强上万倍。
“仙尊，你懂那种感受吗？在你陷入困境以为自己撑不下去的时候，有那么一个人给你半块饼把你从黑暗中拉出来。这份恩情对于我来说，特别特别重，是我值得用性命去报答的。它让我感觉到这个世界，并不是那么寒冷。这人世间，是那么美，那么暖，那么……”
话还没说完，好像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离而去，宋泊安沿着墙慢慢倒了下去。
我到底死没死？
刚才似乎眼前一黑，宋泊安就瞬间失去了意识。但好像就晕了那么一会儿，他就恢复了过来。可他不敢一下睁开眼睛，怕眼前看到的是黄泉奈何桥之类的场景，心里忍不住琢磨起来。
“你背上的伤口很深，其他地方的也比较严重，肋骨也断了两三根。”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宋泊安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在出山的过道里。他稍微动了动，之前难忍的疼痛似乎减轻了许多，血也不往外流了。虽然还是有些没精神，但也不像刚才那样一阵阵眼前发黑。不用说，这一定是宁辞恩帮了忙吧。他向宁辞恩看去，投去了饱含感激的眼神。
宁辞恩收起了之前随意的坐姿，似乎正在闭眼打坐调养生息。见宋泊安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结束了周身灵气的运转。
“我只是把你浑身受伤的地方查看了一番，点了几个穴道止血，输了点灵气给你恢复体力。这些外伤，得等出去了需找大夫拿药静养方能痊愈。”宁辞恩看出他想问什么，耐心为他解答。
宋泊安心中感激不已，抬起两手抱拳，冲他拱了拱手。若是有力气，他早就跳起来冲着宁辞恩这大神仙咣咣磕上几个头了。无奈刚刚醒转，只能用这种简单的动作表达自己的感谢。
“感谢仙尊救命之恩。今日仙尊不仅带我出这深山，还搭上珍贵的灵力救我一命。等小的照顾完刘大哥，定当投奔仙尊门下，做牛做马服侍仙尊一生，以报答今日似海恩情！”宋泊安说得万分认真，眼中闪烁的真诚让人无法不相信。
“好啊。你，可不要后悔。”宁辞恩一只手撑在腿上托着脸，饶有兴趣地听着他这一席话，那意味不明的笑容又出现在脸上。
“我说过，搭救我于困境之恩情，小的愿意用性命报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此生定不后悔！”宋泊安语气无比坚决，如同山间磐石即使经历百年风吹雨打，也不会动摇半分。
“哦对了，”宁辞恩突然坐直了身子，“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本座忘了……”
宋泊安无奈道：“小的姓宋，名泊安……”
“拗口。”宁辞恩有点嫌弃。
“仙尊若嫌拗口，那就唤小的名为小六吧。这是以前我做家奴时，老爷给取的。”
宁辞恩听完更嫌弃了，“你现在又不是家奴了，我为何要唤你这奴仆名？”
宋泊安这回更无奈了，只觉得这位神仙可真是难伺候。“仙尊这也嫌那也嫌，那仙尊想如何称呼？”
宁辞恩向他凑近了些距离，眯起眼睛露出坏笑，让他整张脸看起来有些邪气。宋泊安有种不祥的预感，顾不上身体虚弱就要往后躲。
果然——
“方才替你查看伤口，你浑身真是骨瘦如柴啊……不如就叫你豆芽菜吧，不拗口又适合你。”宁辞恩嬉笑着说。
什么？？？？宋泊安听完差点哭了。
“不是……这……仙尊莫要捉弄我，这好像不太好听吧。”
“本座愿意，不容反驳。”
看他一脸“禁止抗议”的表情，宋泊安气得发抖也只能闭上眼睛，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吞。这人是不是有病！喜怒无常一下要杀一下又救！救我一命难道就是为了捉弄我吗！老天你还不如让我刚才死了算了！死了就不用履行那什么服侍一生的豪言壮语了！发出去的誓泼出去的水都没办法收回了！
后悔，现在就是非常后悔。
两人又休息一会儿后，站起来继续向前走。可能是捉弄过宋泊安的缘故，宁辞恩这会儿看上去心情似乎也好了些。对于宋泊安提出的问题，也愿意多少回答一些。至于宋泊安，见他跟自己熟络起来，前面那一番后悔的感言早就已经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毕竟对方可是他之前在说书人口中仰慕已经的仙道之人，亲眼见过了他的法术，崇拜之情止都止不住，缠着宁辞恩问东问西。
“仙尊，你是在这里修炼吗？我听故事里说，你们修仙之人都喜欢闭关来提升修为。闭个几十年，出去以后就成为绝世高手，为天下人所崇拜。”
宁辞恩摇摇头，“不是，本座多年前受了很重的伤，差点就元神溃散。只能在此处闭关养伤，修复神识。”
“啊？这么严重啊……竟然一坐就是整整五十年！”
“本来只需二十年，届时檀衣便会来唤醒本座。可是……”宁辞恩脚下的步伐停滞了一下，“可是不知何故，她没有来。”
听出他话里透着沮丧和失望，宋泊安安慰他道：“仙尊勿要多虑，兴许她只是有什么事耽误了罢。此番出去以后，小的安顿好刘大哥，便帮你一起找她。”
“嗯，她最好是还好好活着，这样本座才能跟她好好算一算这笔账。我将性命和非常重要的东西交予她，没想到她竟然背叛了我。”
眼见他脸上浮上怒意，又将那拳头捏得作响，宋泊安赶紧拉了拉他的衣袖，“仙尊莫要过早断言，届时寻到人再问个明白，赶路疲惫勿要动怒。”
“嗯。”宁辞恩点头道。
见他安静下来，宋泊安心里松了一口气。见识过这位仙尊翻脸的速度，宋泊安实在不想再吃亏了。一翻起脸来，就跟街边那野猫似的，碰一下就暴起炸毛，跳起来就舞着爪子往人脸上挠。太可怕了，还是先哄着他再说罢。
“仙尊，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出去，你确定这条路对吗？”宋泊安小心地岔开之前的话题。
“确定，那个山洞之前是一个大妖的藏身之地。为了方便手下小妖给它捉人进食，特修了这条密道伪装成普通墓室。大约还有两个时辰，我们便可离开这深山。”
“大、大妖怪？还……还吃人？！”一听自己在妖怪的老巢里待了那么久，宋泊吓得抖如糠筛，舌头都打结了。“那那……那我在里面为什么……没…没看到那妖怪和尸体？”
“哦，本座以前发现这地方修炼不错，抢了这地方。那妖嘛，自然是早就被本座弄死了。死了的那些人送入轮回，尸骨烧了以后装在里面那口棺材里了。”宁辞恩的语气，就跟说吃饭睡觉一样寻常。
“仙尊真是……为民除害除魔卫道仙风道骨好生厉害！”宋泊安擦了擦头上的汗，拍马屁的话张口就来。
这抢人地盘、杀妖、收尸，哪一件听起来都够让普通人吓破胆的，他居然说得如此随意！罢了，这或许就是他们高人的境界吧，宋泊安心中想道。
等等，看宁辞恩这表情，这马屁话他好像还一副很受用的样子？！
“仙尊的仙术如此高明，连这种吃人不眨眼的大妖怪都能轻易斩杀，那多年前究竟为何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宋泊安继续问道。
“仇人所为，我此生最恨的人。本座早已发下誓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打散他的元神让他永世不得超生。”宁辞恩说起这个仇人时，没有宋泊安想象中的满怀恨意杀气大盛，倒像是在说一个认识了很久的人一样。
“他能将仙尊伤成那样，想必是什么绝世大魔头吧？”
宁辞恩停了下来，长叹一口气，“你觉得魔头很可怕？他，比那魔头还要可恶可憎。”
“这……”
“可是，本座打不过他……已经不记得去杀过他多少次，总是打不过他……本座只要活一天，定不会让他也好过；若是死，也誓要拉着他一起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