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父子俩的久违未见
晚饭过后,苏泽随便找了个理由离开,带着父亲苏斌在两条街以外的一家苍蝇小馆坐下。
“三个菜够了吗?”苏泽问道。
“多了多了,一个青菜就够。”
“就三个菜,麻烦快点。谢谢。”苏泽把单递给服务员,又倒了杯温水递给苏斌。
二人坐在偏角落的位置,店里也没有多少客人,本就冷清的氛围更是因为他们的沉默而越发尴尬。
不过趁此,他也可以好好打量面前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
男人身上的大衣很瘪,上面还有几处烟灰烫出的洞,并不保暖,乱糟糟的头发油得发亮,脸上坑坑洼洼的,才五十多岁就已经布满皱纹。
苏斌注意到苏泽投来的视线,浑身不太自在,一双手插在口袋里,像是在摸索着什么。
苏泽看出了他的窘迫,先行说道:“我付钱就行。”
苏斌没有说什么场面话,只是有些难堪地点头。
或许是二人都不善言辞,直到饭菜端上桌前,他们都没有多言一句。
热气腾腾的饭菜似乎温暖了冷冰冰的气氛,苏泽看着犹豫的苏斌,主动把筷子递了出去。
“快吃吧,等会就凉了。”
“哎。”
接过碗筷后,苏斌才稍稍放开,埋头大口吃饭。
三菜,一荤一素一汤,他吃得很香,不停扒拉着碗里的饭,一口接一口,像个饿死鬼。
沉默良久,苏泽还是开口,问道:“最近过得怎么样?”
苏斌先是一愣,茫然地看向苏泽,反应过来以后才是连声回道:“还行还行,不用担心我的事情,我过得还好。”
听到这模糊的回答,苏泽改口道:“那我换个问法吧。你现在住在哪?”
“……住在厂里。”
“什么厂?”
“电子厂。”
“吃得怎么样?吃得饱吗?工资呢?够不够花的?”
一句句询问,让苏斌一时语塞。
苏泽知道对方在顾忌,他没有再旁敲侧击,而是直截了当地把话挑明,“您没有必要对我有所隐瞒,不如说,只有您把一切交代清楚了,我才能够安心。”
“……”苏斌明白了他的意思,但身为父亲,或者说那份身为男人的尊严,让他难以启齿。
面前的饭菜已经索然无味。
苏泽见状,也只能选择擅自揣测。
“所以,你是在外面租房子住吗?”
“……嗯。”
“饭呢?有好好吃吗?”
兴许是孩子的关心让他产生动摇,苏斌没有再隐瞒,垂下头,苦笑道:“实际上,我最近是在打一些杂工,虽然不多,但也可以过活。”
“是么……那,钱够吗?”
钱总归是绕不开的话题,他明白人类对钱有多看重,也知道没有钱在这个世界上是寸步难行的,而今天许久未见的父亲突然回来,肯定不只是想跟他们叙旧。
听到苏泽的询问,苏斌的头又埋到桌下,一双手在那破烂口袋里摸索着什么。
许久,他掏出了一个大黑袋子,像是对待一份宝物般小心翼翼地拆开。苏泽探头看去,那里面是一张张钞票。
红的,绿的,粽的……一块五块十块,甚至还有五毛的。
“那个……”苏斌支支吾吾地说道:“清怡她上大学还要生活费的吧,学费什么的也要的吧,还有家里的水电费什么的。我不知道这些够不够,如果不够的话,我还有一些,都可以……”
苏泽没有继续听下去,不如说他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
那一张张发皱的钞票并没有多少钱,顶多是苏泽半个月的工资,但那诉说着苏斌的日日夜夜。
他本以为苏斌这次回来是要钱的,但看到推到自己面前的零钱时,他整个人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冲击。
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眼角滑落了一滴泪。
“不用了。”苏泽开口,却是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
苏泽说道:“我自己有工资,足够清怡读完大学,就算她想读研,读博,我也可以供她,不需要您担心。把钱收回去吧。”
他把钱推回到苏斌的怀里,微笑摇头,示意其收回去。
可唯独此时,苏斌没有再唯唯诺诺,而是强硬地把钱连同袋子交到苏泽手上。
“这是我的心意,我……清怡她已经不会接纳我了,所以,这笔钱必须要交到你的手里,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
看着那坚毅的目光,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感受到那份迟来的关心。
苏斌回到座位上,或许是来这里的目的达成了,他的脸上少有地露出一份宽慰,连笑容都变得轻松许多。
“真的长大了呢。”苏斌说道:“五年前我下岗,家里没有了收入来源,你主动提出辍学,并出门打工,你母亲她不让,你就大晚上偷偷摸摸跑出去。那年你才十五六岁啊。”
“……”
“后来啊,我喝酒,总是打骂你们,朝你们撒气,也就是那个时候,清怡她开始恨我吧,恨我无能,恨我逼你们的母亲离开,恨我毁了这个家。”说着,他的头又垂了下去。
苏斌是在向苏泽诉苦,或许,在外面根本不会有人听他说这些肺腑之言,说出来,也可以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一点。
“好在还有你呢,苏泽。”他忽然说道:“你不像我,你很聪明,你很果断,敢于去做,在你成年的那年,你破例加入了edf,成为他们的一员,我还记得你母亲听到这个消息时的笑容,那是以你为荣的笑容。”
嗓子发干,苏泽不自然地吞咽着口水,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那您呢?”
苏泽询问道:“我是您的骄傲吗?”
苏斌沉默了,他再次对上苏泽的视线,眼眶里带着泪水。
“当然是,但,我不会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他拖着老态龙钟的身子吃力起身,身为父亲,却朝着身为儿子的苏泽深深鞠躬。
“清怡就拜托你照顾了。”
说完,他支起身子,把苏泽先前递给他的外衣还了回来,迈着蹒跚的脚步离开饭馆,朝着那夜晚的道路尽头走去。
饭,已经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