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就挺害怕的
两人正准备从后门溜出去，却看见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正往外推搡着一位妇女。那妇女盘着头发，看起来十分利索，黑着脸一言不发。
那管家抱怨道：“李婆子，你看看你，晦气到什么样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以后还有谁敢找你接生？你说说你……走走走！”
那李婆子抱着一堆接生用的东西，还未包裹好，就被那管家往外推得要站不稳，她咬了咬嘴唇，面色愈发苍白起来。
那管家继续道：“还想要钱？告诉你！一分钱没有，如今我王家乱成一团，跟你这个接生婆脱不了干系！我劝你走得越远越好，别在让我王家看见你！看见你都嫌脏了我眼睛，接个生都不会，好端端的孩子变成那样……”
管家骂骂咧咧了半晌，终于走了。李婆子静静收拾完怀中的东西，才缓缓踏出后院，她回头望了一眼，方才的脸上的愤怒全部化成了一丝哀怨，随后跌跌撞撞头也不回的走了。
走了一会，她突然在一家面摊上停了下来。李婆子叫了碗面，兴许是太饿了，老板一端上面来，她便狼吞虎咽起来。吃完之后才发现，身上毫无分文。
那面摊的老板眼睛瞪得溜圆，气得抓住那李婆子的手大叫：“大家快来看看，这人老婆子耍赖！吃面不给钱！！真是不要脸！没钱还吃什么面？大伙快来看看呢！”
只见越来越多的人围上来，对李婆子指指点点，其中竟有人认出她来，喊道：“这不是接生的李稳婆嘛，老板我劝你别要这钱了，你可不知道，她今早给别人王家接生，生出来的孩子又赶上了这城中的怪事，没有手啊——小心你的生意……”人群中不少人开始十分讶异，紧接着便开始对李婆子指指点点了，嘴里还说着难听的话。
那老板闻言一惊，想要放手却犹豫了一下：“好啊，你个老婆子，祸害了别人还来祸害我的生意是吗？是想腆着这张脸耍赖是吗！我就还不信了！哼！”说完将她手臂抓得更狠了，又道：“今儿个你不给钱，别想离开！”
那李婆子也不反抗，任由他抓着，只是脸上无声淌出许多泪，爬满了她有些沧桑的面颊。
他嘴里骂的难听，连李老婆子全家都给问候上了。这时，另外一桌旁，徐引已经缓缓站了起来。
就在他弓腰站立的瞬间，他腰间的雪白长剑已然自动出鞘，疾速飞向争执的两人。长剑眼见快要刺到老板手臂之时，忽而一旋，剑身整个反转，剑柄正正好好打在了老板的手上。
那力道沉重结实，只听见老板痛得大叫一声，手臂上登时鼓起一个不大不小的血包，他满脸苦相看着徐引叫嚣道：“你是谁？打我做甚！”
徐引手下又轻微一勾，道了声：“小旋。回来。”长剑随即又打着旋儿如流星般自动归鞘。整个过程不过数息的功夫，迅速快到令众人惊叹。
方才那剑势逼人，让李婆子也吓得一抖，她立即转过身来看看这位出手的义士到底是谁，却没承没想到竟是一位面如冠玉的公子。这男子打扮朴素，却遮不住周身不俗的气质。
徐引这才兀自走到那老板身旁，一脸肃然道：“没有钱，也不用骂得那么难听。没听说过好男不和女斗吗？”
此时他已经走到两人中间，为稳婆挡下那凶巴巴的老板，大声道：“这面多少钱一碗？”
老板气极，嘴里还气鼓鼓的。可手上那血包却鼓得铮亮，血包周围已经开始淤青蔓延，他心知这人并非善茬，也不好继续闹下去，气势瞬间弱了半截道：“三两银子。”
徐引嘴上浅浅一笑，满不在乎的样子，然后转头对顾阙道：“给钱。”
顾阙：“？？？”
顾阙看他的眼神愈发空洞了，对小女生心思细腻也就算了，这个年纪稍稍有些大吧……
徐引看出了他匪夷所思的眼神。他也觉得，秦野现下不在，那股无赖劲儿怎么长到了自己身上？自己也不过是想帮帮忙，见不得别人受人欺负。以前爱管闲事，那个时候有钱有身份，在云阳城中也算一少，总觉得行侠仗义、扶弱济贫才是修行之人的正道，倒是现在落魄了，这心性没绝，却只能用用这些小伎俩。
他不由地斜睨了一眼身后那个不解的人，心中道了一万遍感谢，想着以后有钱了一定要还上。
顾阙怔愣片刻才掏出一些碎银子给了那老板，缓过神时，徐引已经随那李婆子走了好远。他连忙追了上去。
两人陪那稳婆走了好长一路，突然李婆子才转身过来，双手作揖，这才重重道了一句感谢。
想是李婆子这才平复好心绪，她面色不那么苍白了，嘴角轻轻扬了扬道：“公子想问什么便问吧。我看见你们从王家出来的。”
徐引和顾阙两人互望一眼，便也不好多说。虽说两人跟着她的确是想打听些事情，但方才愿意帮她并不是想以此为交换。一时间，徐引根本问不出话来。
那李婆子看出两人顾虑：“我知道你们并不是为了打听事才帮我。如果是想知道我最近接生的事，我也愿意与你们说一说，放在心里也怪苦闷的。”
见两人还是不开口，那李婆子毫无芥蒂地说了起来：“我一个接生婆，本来在这行当干得还算风生水起，这城中的大户人家许多都愿意来找我接生，他们十分信得过我，因为，在这行当里我基本没有出过岔子。你们也知道，接生这种事，若是顺利就会越来越顺风顺水，若是跌了，就容易被人落下口实，再难爬起。谁料，今年我就撞上了这怪运。”
“先是给城东李老爷家的儿媳妇接生，他们一早便找好了我，他家家大业大，什么事情都是做得很全，包括那山上祈福，那阵仗可比王家的大多了。但，我一抱出那孩子，还是傻了眼，孩子的双眼仿佛被剜去一般，只剩两个黑洞洞的血窟窿。我当场吓得半死，李老爷一家上下更是慌作一团，如此可怖的婴儿，自打我接生以来，还从未见过。”
“那个时候城里已经开始传了，说怪事又开始了。为什么是又，因为每隔几年就会发生一次，就像是一个循环往复的圈子。走到那个点说不定就发生在了你们家。而李家无眼婴童一出生，这气氛便更加诡异了，因为在他家发生的十日之前，有一个平头百姓家已经生出了没有双腿的婴儿。”
徐引听得出神，突然打断道：“也就是说王家这次是近日来的第三桩怪事？”
李婆子点了点头。
徐引问：“那李家的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李婆子突然就不说话了，面色越来越沉，眼睛里有说不出的复杂感，然后又看了看两人，屏住呼吸道：“埋了。和那一对求来的泥娃娃一起给埋了。”
顾阙脸上出现了少有的惊讶之情，而徐引正瞳孔剧烈放大，他急道：“没有眼睛，顶多算个瞎子，也不必……可你是如何得知？”
“第二日我正准备悄悄离开，却亲眼看见李家带着那未死的婴儿，上了沧浪山。我跟着去看，发现他们在那作老道长的指引下，将其给埋了。他们走后，我恍惚还听见那土里还传出婴儿的哭啼声，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觉，这事吓得我回去好几天都没睡好。”
“你想想，他们连我是给他接生的都嫌晦气，若是自己的孩子一生下来就在别人的非议中过活，被说是不详之物，心里还不如就让其死去。”
徐引张大嘴巴：“那毕竟是一个生命啊。”
顾阙终于开口道：“你是说，是那道长安排的？是王家那个道长吗？”徐引见他一直不说话，对此事也只是听听，但说到道长才眉梢一动，似乎顾阙此人好像特别关注这道长。
李婆子道：“这全城所有的法事都是找他做，大家都很相信他。也是他说既然生出了这样的孩子，也没有必要再留。具体什么手段也都是卜卦算过，哪种更驱邪，就行哪种。”
顾阙又问：“那如何能找到那道长？”
李婆子答：“这我不知道，道长的行踪不定，哪是我们这些平常百姓知道的。我只知道，哪家想要找他做法事，就在府上大门口挂上一盏白色灯笼，道长便会在午夜时分敲门迎接上山。”
徐引突然想起，那日偶遇王家上山做法事时，那道长手中的灯笼正是白色的。只是这白色灯笼在那鲜艳亮丽的花车总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依徐引的心性，肯定是要追查下去的。而他身旁这个人，似乎比自己更想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两人觉得这泥娃娃绝非简单，但又不能确定，若是能瞧一瞧那无眼婴的泥娃娃……
于是两人商量准备今夜上山，去瞧一瞧那被埋下无眼婴的地方。一路往城外走了许久，正好路过那荒郊外的茶棚，徐引这才想起秦野来。
只见一男子蓬头垢面倚靠着茶棚柱子，两眼无神盯着即将落幕下来的黄昏，唉声叹气。他忽然见一人靠近，猛然惊醒，瞬间站起并哭道：“公子！你去哪儿了？我找你找得好苦哇……”
那声音无比动容。
秦野此人，人高马大，但唯独一见到徐引就特别脆弱。他又哭诉半晌：“我早上一醒来，发现你不见了，就到处去寻你。听老板说这附近有座城，我便到那城中去找，找了半日，也没见着你的身影……可吓坏我了。我想着找不到你，还是在原地等你，说不定你一会就回来了。话说，你这一日到底去了哪里啊？”他突然看见徐引身后一人，又连忙道，“咦，这还有个人……？”
徐引挠挠后脑勺，不知道如何辨说，的确是自己一时忘记来找秦野了。对于身后的男人，更不知道如何解释，说是自己偶遇到与自己互相假扮夫妻的人，还是说一不小心晚上爬到人身上的人啊……徐引脑子里一时间混乱不堪，心想过于解释还不如不解释，于是随口道：“昨夜遇见怪事，便随着前去看了一番，这位是途中偶遇的公子，公子人不错，名为顾阙。”
秦野的眼睛将顾阙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轮，终于感觉这人看着不像坏人，才心直口快道：“你跟着我家公子作甚？”
顾阙一脸漠然，并不回答。徐引忙道：“茶棚有挖土的工具么？你去带上一些，跟我们走，我路上慢慢与你说来。”
秦野大致听了个七七八八，对这城中的怪事也颇感兴趣，只是他不知道这大半夜上山到底是做什么，直到看见面前一座不高的坟冢，才登时有些傻眼。那坟前没有石碑，估计是不想引人注目，只是一个简单的木牌，上写着：李氏爱子之墓。徐引顿觉十分讽刺。
秦野的脸微微有些发白道：“公子，我们不是来……那啥的吧？”
徐引道：“正是。”言尽便从他手中拿过两个铲子，一把递给了顾阙，一把留给自己。
秦野狂叫道：“公子，这掘人坟墓是大逆不道之行，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啊。公子！！老爷从来都教导我们，做任何事情，要讲究方式方法，这种损阴德的事，切不可一意孤行啊！！公子！！”
“闭嘴！”顾阙高声道，心里觉得此人太过于聒噪，真想将他埋了才是。
秦野这才哑了。
行动之前，徐引认真思虑了一番，他心知这孩子本就命苦，一出生落得个残疾不说，还被迫死去。现下又要掘人坟墓，的确是大不该。但为了不让更多孩子遭受这无妄之灾，尽快找到线索抓住背后真凶，实在也是无奈之举。于是三人先在坟前磕了几个响头，这才开始行动。
挖了一炷香的功夫，终于看见了一个小小的棺椁。棺盖一开，里面的无眼婴儿已经开始腐烂发绿，巨大膨胀还恶臭无比。婴儿深陷的眼窝正宛如一个巨大的黑洞恶狠狠地盯着几人，仿佛要将几人通通吸进去。而他身旁一男一女的泥娃娃却还是依旧如新，笑颜灿烂。
这一死一新的反差让徐引登时觉得恶心无比。他只感觉目光微微有些眩晕，连步子都不稳，顾阙忙一手扶住了他，低声道：“小心。”
而一旁的秦野早就开始狂呕起来。徐引定神半晌，才稳住心神。这种场面确实令人惧寒，像徐引这样的修士都在所难免，何况是其他普通人。但顾阙的淡然却的确让徐引有些不敢相信。
顾阙神情淡然，轻轻将那泥娃娃取出，秦野一看见那娃娃，吓得吱哇乱叫：“啊啊啊啊啊——鬼啊！！”
徐引和顾阙两人又相互看了看，心意一通，顾阙便开始在泥娃娃的眼睛周围，划出一道灵力。只见那灵力闪着金光，待到那金光消散，徐引才清楚看见，娃娃圆圆的眼睛周围赫赫然出现了一圈裂纹，那裂纹正向他眼睛里面爬去，仿佛要将这眼瞳吃掉一般。
而此时泥娃娃面部的神情陡然转变，已经变成了令人恐惧的表情。这与在王家祠堂看见的情形简直一模一样。
秦野见状，连叫也叫不出来了，嘴巴微张，眼神呆滞，仿佛中邪了一般。
这第二个泥娃娃的情形再一次证实了徐引心中所想，也就是说，泥娃娃身体某一部分出现这种情况，那这家妇人生下的孩子身体便会失去这一部分。
徐引恍然大悟，笃定道：“是诅灵！”
原来，那些所求来的泥娃娃是被人种下了诅灵，并以此来残害那些无辜的胎儿。
秦野微微收了收嘴巴：“诅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