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城东宅院中,从里头弥漫出一丝丝刺鼻的药材味。
路过宅院外的百姓们闻到这味,都捂住口鼻,急忙嫌弃地离开。
徐以诏也是被这刺鼻的味道熏醒的。
今早他回到宅院时,天将亮,他回到厢房睡下,直到午时都还未醒,最后,竟被这难闻的药材味给熏醒了。
徐以诏洗漱完后,便前去正院,想看看师父又在捣鼓些什么新鲜玩意儿。
正院中,只见如逆正坐在一药罐前,看着火候,拿着蒲扇轻轻煽动,专注无比。
一旁坐在廊上的竹筒和魏九渠,则捏紧了鼻子,五官都皱成了一团,躲如逆躲的远远的。
竹筒一暼,见徐以诏正要走近如逆,立马起身制止:“徐以诏!别过去!”
“什么…”
可惜,竹筒喊住徐以诏时,徐以诏已近距离闻到那药材的味道了,没想到这近距离一闻,他顿时开始干呕咳嗽起来。
此味臭气熏天,人皆掩鼻。
“咳…咳…”徐以诏止不住的干呕咳嗽,他立马捂住口鼻跑去竹筒身旁,缓了好一会才止住。
竹筒啧啧一声:“叫你别过去嘛。”
徐以诏缓了缓,问他:“师父这是在熬制什么?为何如此难闻?”
“鬼知道呢,说不定是毒药。”
魏九渠闻言立马反驳:“不会的!师父圣人之心,怎会熬制毒药?”
竹筒嗤笑:“那等他熬完,你去尝一口?”
“…额,还是算了。”
徐以诏见竹筒如此逗魏九渠,无奈地笑笑,又问他们二人:“师父在为谁熬药?药方可有?”
魏九渠摇头:“并无药方,那些药材似乎十分稀有,我也未见过,不知师父从何处弄来的,也不知给何人煎药。”
这就奇了。
他们三人都并无何疾,身子也并无不适,如逆究竟在给何人煎药?
徐以诏犹豫一瞬,用衣袖捂紧了口鼻,朝如逆走去。
如逆坐在树下,专心致志地观察火候,时不时揭开罐盖看看,徐以诏走近他,他也并未发觉。
直到徐以诏弯下腰,映入他的眼帘,问他:“师父,你在熬制何汤药?”
如逆被徐以诏吓得一惊,用蒲扇轻拍他:“臭小子,走路为何没声?”
……
也太过全神贯注了些。
徐以诏坐下在如逆身旁的椅上,他略微松开捂住口鼻的衣袖,想仔细嗅嗅这药材中都有何物,但只一松开衣袖,他竟止不住的干呕。
“呕…”
如逆无奈暼他一眼:“莫要闻了,此药并非给你们三人的。”
徐以诏缓了缓,再次捂紧口鼻:“那师父是给何人的?这味道如此难闻,当真有人喝得进去?”
“臭小子,良药苦口你不知?”
“可这并非是苦,而是臭…”
如逆沉默好一会,才道:“给太子的。他上次前来寻你,听闻老头子我医术精湛,故而让我给他开些缓解难以入睡的药方。”
徐以诏一怔。
他从未听过梁峙有夜里难以入睡的毛病。饶是前世与梁峙同床共枕的好几年,他都未曾见过梁峙有这般的毛病。
难不成,只今世才有?
徐以诏又不免奇怪:“宫中有太医,殿下又为何要让师父给他开药方?”
如逆像是愣了愣。
徐以诏察觉到如逆的不对劲,他微皱眉头,质问道:“师父骗我?”
“臭小子!怀疑起师父,反了你了!”如逆怒道。
……
徐以诏也恼:“师父如此欺瞒我,难不成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不得说?!”
“你……!”
正当如逆要回斥时,几人忽的听府门前传来一阵敲门的声响。
如逆怒甩一下衣袖,懒得再搭理徐以诏。
徐以诏心中气愤,也甩袖而去,前去府前开门。
待徐以诏将大门打开时,梁峙的马车便倏地映入他的眼中,随之而来的,还有方才敲门的人。但奇怪的是,此人并非是平日里的赵幕,而是一个少年。
这少年约莫十七八岁,身着侍卫服饰,腰边佩剑,眉目严肃,眼眸低垂。
“许乐师,殿下有请。”少年庄重地道。
徐以诏想,这少年应是东宫侍卫,点点头后,便要迈出府门槛。这时,他的手臂却忽然被人拉住,徐以诏一愣,回头看去,只见是如逆端着药罐拉住他。
徐以诏立马捂住口鼻:“师父?为何拉我?”
如逆将药罐递了递:“熬好了,正巧,你给太子拿去。”
……
徐以诏不解:“此汤药究竟是什么?若给殿下喝下,出了什么事,师父你不想要命了不成?”
“拿去就是,废话那么多。”
如逆直接将药罐塞至徐以诏怀里,转身便回府,徐以诏立马伸手接下药罐,也随之干呕出来。
幸而这时,府前的那名少年从他怀中接过药罐:“许乐师,我来就好,您请罢。”
徐以诏一愣,见这少年并无不良反应,也放心将药罐给他,而后便上了马车。
车舆中,梁峙的表情十分难看,像是也闻到了此药的味道。
徐以诏坐进车舆,马车也缓缓开始行驶。
药罐放置在车舆外少年的身旁,却依旧臭味逼人。
徐以诏依旧捂住口鼻,一句话也说不出。
梁峙倒是没有如同他一样,只是闭着眼眸,眉头紧锁,看上去也不好受。
马车行驶良久,徐以诏才终于开口问梁峙:“殿下,此药是我师父拖我带于你,他说你夜里难以入睡…可是真的?”
梁峙微微一笑:“真的。”
“可否让我为殿下把个脉?”
“又把脉?”
徐以诏颔首:“殿下若不愿,自然不勉强。”
“随你。”
“是。”
言毕,徐以诏坐近一些,将梁峙的衣袖挽起,将手指放于梁峙的脉搏上,心无旁骛地认真为他把脉。
愈发诊断,徐以诏心中也愈发确定。
果然如此,像他上回在扶盏楼时为梁峙把的脉一样。
他如今也能够确定,梁峙并无疾病,但今世的脉搏异于常人。
正常的脉搏平稳而又规律,可梁峙的脉搏极快,且极其不稳定,还会偶尔停滞几瞬。他从未见过这般奇怪的脉搏,更奇怪的是,梁峙面上似乎从未有什么不适。
徐以诏蹙眉:“殿下并未觉身体有何不适吗?”
梁峙凝思良久,才答:“并未,不过夜里偶尔难眠。”
徐以诏沉默下来,收回手,又将梁峙的衣袖整理好,坐回远处。
二人沉默许久。
见徐以诏满脸忧虑,梁峙笑道:“昨夜,孤见到一极有趣的人,想与许乐师说说。”
……
徐以诏干笑一声:“殿下请讲。”
梁峙讲道:“孤昨夜带人追捕一名刺客同伙,那有趣之人,躲在暗处偷瞧,不料被孤发现,为逃跑,那有趣之人竟挟持了那名刺客同伙,以此要挟孤。”
徐以诏不禁回想起自己昨夜的行为。
当真有梁峙说的这般愚蠢?
徐以诏假意附和梁峙,苦笑道:“是…是吗,此人还真是愚不可及。”
梁峙也笑:“许乐师说的不错,且今早大理寺还发现那刺客同伙,竟被打晕丢弃在府衙前。孤昨日射箭伤了他的腹部,伤处也已被包扎。许乐师说,这位愚不可及之人…究竟如何想的?”
待梁峙说完,徐以诏也再听不下去了。
原来他昨夜的行为,在梁峙眼中竟这样可笑?
徐以诏正要开口答复,却听梁峙倏地轻笑一声,眼神锋利地盯视着他的双眼,似是要将他看穿一般。
只听梁峙又笑说:“许乐师可知?那名有趣之人挟持刺客同伙时,用的匕首,竟是孤上回在扶盏楼给予许乐师的,你说巧不巧?”
闻言,徐以诏瞬间后背发凉,浑身僵硬。
他竟忘了。
他也这才明白,梁峙早已知晓那人就是他,方才的话,不过是在试探他。
徐以诏垂下头,颤声道:“草民有罪。”
梁峙含笑问他:“许乐师何罪之有?”
“殿下说的那人,是我…”
徐以诏心虚地不敢再直视梁峙的眼睛,衣袍也被双手攥紧,微微发抖。
车舆外是一片嘈杂声。
车舆内则沉寂了好一会。
最终,梁峙似乎不再打算继续和他装下去,他轻轻一笑:“许乐师昨夜不是很狂妄?”
“…草民罪该万死。”
“许乐师。”梁峙寒声道,“给孤一个合理的解释。你昨夜为何在那,为何见了孤要跑,又为何威胁孤?”
完了。
徐以诏觉着,今日他怕是回不到城东宅院了。
徐以诏倏地想到什么,迟疑地问梁峙:“殿下…这马车…是去大理寺?”
“是。”
难道…梁峙真要将他下狱?
如今为保命,看来,他只能扯个“善意”的谎言。
徐以诏抬眸看他,义正言辞道:“殿下,我昨夜是为打探那男子口中的真话,故而刻意演了一出戏,为那男子包扎时,我看见那男子腰间也有一“喜”字烙印,且那男子告诉我,是他东家的名。”
徐以诏一口气说完,丝毫不停顿。
奇怪的是,梁峙竟又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徐以诏对他这表情,已莫名有些心理阴影了,每每看见,都异想天开地想打梁峙一拳。
梁峙无言好一会,才问他:“哦?许乐师,竟亲手为那男子上药包扎?”
……
怎么问这个?
徐以诏呆愣地点头:“是,若不上药包扎,只怕他撑不到天亮。”
“所以…你亲手脱了他的衣裳?”
“是。”
“亲手为他上药?”
“是…”
梁峙听完,只淡淡一笑:“滚。”
……
徐以诏不明所以:“殿下…有何不妥吗?殿下难道不留活口,要那男子死?可那名男子说不准还知晓些什么,因此我才救下他,将他扔去大理寺门前。”
梁峙似乎被他气笑了:“孤说滚。”
徐以诏不理解,梁峙究竟在气些什么。
车舆外的少年此时停下马车,待徐以诏下了马车后,才开始驾马,朝大理寺的方向去。
徐以诏伫立在人群来来往往的街市中,看着那马车缓缓远去,心中既恼怒又委屈。
果然,今世的梁峙,哪哪都奇怪。
徐以诏轻叹口气,徒步前往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