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名相归土
黎阳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来的早,刚刚立冬,第一场雪就将黎阳城包裹了起来,李府上下人来人往,自从李显耀辞官,李明旭受宠独立开府后,这里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张若谷眉头紧皱的看着窗外雪花飞舞,李显耀自入冬以来就无法再下床,平帝更是将半个太医院搬到了李府,这位名动天下的权相似乎已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噩耗只是时间问题。张若谷对这位前辈、同僚有说不清的情感:他才华出众,能力突出,将中书省打理得井井有条;他自私,贪墨但却是为了家族荣耀;他也能心怀天下,提携后辈拥护改革。未来的史书会怎样评价他呢?
“王爷,李大人请您过去一趟。”石猛淋着风雪赶来禀报道。
“李大人?”张若谷犹豫了一下。
石猛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说道:“李明旭大人请您去他父亲府上。他,他说李显耀大人可能时日不多了,想见您一面。”最后一句话石猛有些犹豫,生死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早该习以为常了才对,但看张若谷的状态,他忧虑的事情只怕不是眼前的这位老人。
“备马!”
整个李府上下人人脸上都有着悲悯之情,虽然太医一再强调只能要熬过这个冬天,李显耀就还有一线生机,但见过他的人,都知道这是大夫的安慰之言了。
李明旭眼睛红肿,想必已是悲伤成河。他看到张若谷的到来连忙起身迎接。
“拜见王爷。”
“你我不必拘泥于这些俗礼。李,前辈情况怎么样了?”
“家父情况很危急,一天之内大部分时间在昏迷之中,今日清醒过来后,吩咐我务必要请你来。”
张若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就随着李明旭的脚步来到了李显耀的房间。看到躺在床榻上的李显耀,谁还认得出这是名动天下的一代权臣,岁月在这一点上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比起司马曜在滁州安安静静的离世,李显耀的阵仗要大了许多,也许平帝心里是感念其为如今黎阳盛世所做的贡献吧。
“父亲,父亲。”李明旭尝试了几次叫醒李显耀,但都没能成功。
“不急,我今日不走了,就在这等前辈醒来。”张若谷感觉到李显耀的大限似乎就在这几日了。人的衰老死亡,是什么神丹妙药都无法改变和拯救的。
一夜无眠,太医进进出出,张若谷和李明旭就这样沉默的守在李显耀的床榻前。不一会儿,就听到门外传来嚎啕大哭的声音,来人正是从益州赶来的李显泽。
“二伯。”李明旭连忙起身行礼。
李显泽则是直扑李显耀的床榻,张若谷本能的起身招呼,也被完全忽略了。至亲之人弥留之际的悲伤最让人动容。李明旭一边轻抚领明泽的背,一边好言相慰,他的这个二伯深受自己父亲的照顾,从小到大都是如此,尽管兄弟俩相隔千里,但是感情从未变过。
片刻过后,李显泽的情绪才稍微平复了下来,张若谷一直站在一旁,这位益州首富竟也会有如此动容的时刻,也许在亲情面前大家都一样吧。
“王爷怒罪。”这时的李明泽刚反应过来张若谷还在场,正要行礼时,被张若谷拦住了。
“这些俗礼就免了吧。只望前辈能好起来。”张若谷一边说话一边看向了李显耀,随后就听见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他整个身体晃动着,李明旭对着门外大喊起来。
“扶我坐起来。”李显耀每讲一句话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随后,他摆了摆手,示意李显泽出去等候。
“王,王爷。我,我请你来是有几件要事告诉你。该如何处置想必你自有定论。”李显耀的声音越发虚弱。
自从黎阳城下一战,虽然杀死了程潜言,收服了西戎,但是李显耀从未放弃调查西戎和益州的过往。程潜言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兄弟从小就跟着他,此人天资聪颖,丝毫不输程潜言,没有人知道他的父亲是谁,有人说是西戎王室,也有人说是南越王族的人,但到现在李显耀也没能查出他的真实身份。
李显耀担心深受其兄恩德的那个人,势必会想方设法为程潜言报仇,而如今黎阳朝堂暗流涌动,陈韬胜一伙人在暗处不断地在给新政制造麻烦,一旦他们联手,避免不了又是血雨腥风的大战。
“前辈,你休息一会。”张若谷担心的拉住了李显耀的手。
“王爷,我时日无多,我这一生上没辜负父辈福德,下没辜负这一身官服。”李显耀叹息了几声之后,又继续说道。
在李贵妃弥留之际曾告诉他,武帝在临终前给张若谷留了一份东西,但这么些年过去了,那东西是什么,在谁手上无人知晓,想必跟黎阳大局有关,也跟平帝有关,才会如此神秘。李显耀请张若谷务必要找到这东西,他怕那东西落入别有用心之人的手上,只怕是黎阳永无宁日了。
“王爷,你我一生心血尽在新政之中,只怕是当今圣上已对你生出了杀心,还望你保重。他以林氏满门逼你重新出山,这等杀戮已是世间少有了,他曾经是屠过城的啊!”李显耀紧紧握住了张若谷的手说道。
“多谢前辈了,你交代的事情,我都会办好。至于我的个人生死,我早已置之度外了。”张若谷知道最终的离别要来了。
“旭儿,以后你要多听王爷教导,益州之事我已经准备好书信,待我走后,你转交给你二伯,李家几代荣耀就递到你手上了。”李显耀的声音越来越小,李明旭还没来得及回应,他就撒手人寰,整个李府顿时嚎哭声不绝于耳。
黎阳街头送丧的队伍延绵不绝,张若谷代表着平帝亲自抬棺护送李显耀下葬,早在武帝时期,就给了李显耀和张若谷陪陵的荣耀。李显耀的墓地被安排在了武帝陵寝的右边,而左边那块空白的碑不知道还要多少年才能用上?又或者永远用不上了。
葬礼结束后,张若谷站在李显耀的墓前,久久不愿离去,这位宦海一生的传奇离开之后,他在中书省留下的空白该由何人担任呢?虽然他早辞官多年,但中书省许多重要决策平帝还是要求相关官员登门讨教。现在年轻官员资历不足,正值壮年的人张若谷又不敢启用,世家门阀的阴影一直没有散去,就能力而言,如果那个人不走错路,他是最佳人选。
想起司马闻达,张若谷愣了下,他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莫非他又选择了跟自己不同的一条路?
“王爷,回去吧。天气越发阴冷了,你要保重身子啊。”石猛撑着伞小心提醒道。
张若谷看了看阴沉的天,今日的风雪好像又要大了一些。他转身离开,刚走两步,他又回过身对着李显耀的墓拜了拜,又走到了武帝的陵前行了叩首之礼,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
平帝眉头紧锁的看着密折,李荣在旁剪着蜡,另外两个内侍在忙着增加柴火,如此极寒的天气在黎阳城极为少见。
“黄庄主那边有消息了吗?”平帝放下手中的密折问道。
李荣放下手中的剪刀,连忙走过来说道:“他说一切仅凭陛下吩咐。”
“哼,他倒是识时务。眼下就有个事要他去办,你过来。”平帝从怀里掏出一份信。是该有些动作了,不然天下人都以为他们的主子是张若谷了,都快忘记黎阳皇宫内还有一位皇帝,平帝脸上生出一些杀意,让人不寒而栗。
李荣伸手接过密信后,在旁大气都不敢出,在进宫前他就被教导伴君如伴虎,切记要寡言少语,才能立得稳。
“我之前交待你的事,办的如何了?”平帝脸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滁州那边已有消息。梧州的方鼎会也有所回应。”李荣心里叫苦不迭,原本他只是受黄青峰所托,进宫当个小内侍等候云翼卫的唤醒,结果命运却把他送到了这里,不知不觉开始为平帝的情报机构开始卖命,不知道眼前这位皇上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
“方鼎会?”平帝的语气中有些吃惊,但又转念一想,当初他逼着张若谷尽快迎娶花霓,为的不就是今日吗?哼,因爱生恨的故事在什么时候都不稀缺。
“是的。易离安最近和陈韬胜他们走的很近,方鼎会更是为他们提供了财力支持。”李荣小心翼翼的汇报着近期的情报。
既然选择养了这只老虎,就不能让这只老虎有咬主人的能力,平帝在心中盘算着。现在李显耀已死,李氏一族的门生故吏也该挪挪窝了,但李明旭有些棘手了,以他在律法司的影响力,只怕不能操之过急,都等了这么年,不在乎再多等一段时间了。平帝静静思索着,这天下是皇帝的,不是他张若谷的。
“朕倦了,安排侍寝吧。”平帝摆了摆手,闭上了眼。
张府内张子望闹腾了一晚上,张若谷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孩子越大越叛逆了,倒是花霓出奇的有耐心,那些年她一个人带孩子得有多辛苦,每次想到这里,花霓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就会加重几分。
“王爷,辛苦你了。”花霓刚刚把张子望哄睡,过来给张若谷揉肩。
“你才辛苦。我公务繁忙,大多数时候都是那看着那个混小子。”张若谷拍了拍花霓的手。
“对了,王明义又来拜访你了。这几次都没见到你,他似乎有几分失望。”花霓想起了白天那个翩翩少年扫兴而归的模样。
张若谷摇了摇头,说道:“晾着他,这点耐心都没有,就算我看错人了。”
“你那双眼睛可毒了!能看错谁?”门外响起顾默的声音。
花霓见到顾默还是习惯性的行礼,这让顾默吓一跳,慌忙上前制止了她,随即说道:“王妃这可折煞小人了,今非昔比了,是我要向你行礼。”
“好了,都是自家人。谁也别客气了。”张若谷看了花霓一眼,这些年她似乎没有老一分,相反是更有韵味了。
“说吧。查到了吗?”张若谷伸了一个懒腰。
当年陪在武帝最后的近侍中,有一个叫黄德的人,那是青峰听你的吩咐为了对付程潜言的走狗安排进去的,后来新帝继位,黄德因为犯错被罚,宫内的消息是被棍杀了,但我查到的是因为黄德买通了行刑的人,断了两条腿,但保住了性命。
“你说武帝留给我的东西在他身上?”张若谷想起当年确实是有这么一件事。
“除了他,武帝生前的近侍要么被杀,要么陪葬了,没有人了。而且……”
“说!”张若谷对顾默这种卖关子的讲话方式很无奈。
“而且,武帝驾崩前夕,黄德一直在其左右服侍的,自冯全之后,他深受武帝的喜爱。所以,我认为应该就在他身上,我已经传书给青峰了,让他务必帮我们找到此人。不过青峰最近的状态有点不太对劲,我打算抽空去看看他。”顾默白了一眼张若谷,我累死累活大半夜跑来,你茶也不倒一杯给我喝。
张若谷正思索着事情的来龙去脉,那究竟是怎样一件东西呢?武帝为什么不直接让自己进宫去拿。黄青峰状态不对?一个习武之人讲究的就是心绪平稳,不然容易走火入魔,莫非?
“顾公子,喝茶。”花霓带着侍女送上了茶和夜宵。
“哎,还是王妃体恤人。不像某些人,水都不给喝一口。”顾默开起了玩笑。
看顾默神情轻松,想必正事聊的也差不多了,花霓便问道:“听说洛姑娘生了一位千金,不知道是否看得上我家子望?”
“不敢,不敢。”顾默突然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的说道。关于张子望,没有人知道张若谷会给他规划什么样的人生,自私点来说,如果张子望和他爹一样,那么自己不希望女儿嫁给这样的人。
滁州大山深处,陈韬胜带着陈浩、铁陌千等人来到兵器工坊,看着那些强弓硬弩,他脸上透着一种莫名的兴奋。易离安在旁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这段时间她见到这群人的不择手段,贪得无厌,人性扭曲不过如此。
“消息可靠吗?”司马闻达小声问道,他对平帝的示好抱着怀疑的态度。
“哼。可不可靠不重要,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的事业要想成功,那就必须先除掉张若谷。”陈韬胜愤慨的说道,那个男人毁了他太多东西。
“别玩了一辈子鹰,被鹰啄了眼。”陈浩冷冰冰来了一句。
“自身实力过硬才最重要,当年金陵王叛乱,七王之乱,西戎程潜言都杀到黎阳城下了,最终还不是功亏一篑。跟张若谷硬刚正面,我们毫无胜算。”陈韬胜深知斗智的话,他们几个人加在一起都玩不过张若谷,阳的不行,那就只能来阴的,何况先帝权臣,自古以来就会招致新君猜忌,这一次他感觉到天时地利,并且他曾经深爱的女人都背叛到自己这边来了,也算是占有了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