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收服人心
窗外风雪交加，一头银发的李显耀坐在围炉旁，一边喝酒一边静静欣赏着这雪景，李明旭匆匆赶来的脚步声破坏了他的兴致。
“父亲，王爷一行到雍州了。”在张若谷被构陷到再次出山一事上，李明旭感受到了自己父亲的高明，从那以后他开始向李显耀虚心求教。因为从那以后，李明旭知道黎阳朝堂绝不是你做好分内事，就能无愧于心、能够平平安安的地方，在这里，你要是不懂点权谋之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些年若不是因为父亲和张若谷的庇护，他愣头青式的做事方式只怕早就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了。
李显耀叹息一声，说道：“旭儿，你要记住，张若谷要铲除的从来不是世家，他要铲除的不过是尸位素餐的人罢了。我们李家能有今天，一来承蒙祖上庇护，二来是遇到了他，毕竟你我都受过人家一份情。”也许张若谷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挑战的是什么，李显耀有些忧心。
李明旭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看自己的父亲，这位精于算计，身处高位数十载的，将李氏一族利益始终放在最高点的人，竟是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有些不解。
“人老了。争不动了，你再去警告下你叔父别一天跟王氏眉来眼去的，那个王昭是什么人？他十个脑子都玩不过人家。至于你，我是放心了，这些年你长大了不少，政事处理越发得当，人情世故也熟练于心。”李显耀看着李明旭，眼中满是赞许之意。
“是，父亲。只是王爷那边……”李明旭跟李显耀有着同样的担心，他自己就出身世家，他知道这里的水有多深。
“罢了。一切都有命数，黎阳遇到张若谷是黎阳的国运气数，张若谷遇到先帝是他个人命数，如今的皇上看似对其绝对信任，但从古至今，又有哪位皇帝愿意有大臣一直骑在自己头上呢？如果，有朝一日张若谷出事，你切记，我们李家一定要出手相助，因为那也意味着黎阳王朝离分崩离析不远了，没有黎阳，李家就是个屁！”李显耀深深的知道，如今黎阳一切都是张若谷构建起来的，如果他最终被莫须有的罪名被处决，也就意味着他建立起来的秩序就要被推翻，而天下百姓深受其策之利多年，怎么会不奋起反抗？没有民心，任何王朝都脆如蝉翼。
“孩儿明白了。”李明旭突然想起了包旦近些时日正在追查的一件事，似乎就和平帝和张若谷有关，平帝号令天下为其选妃的政令发出去已有半年，每月都有数百女子进宫，而平帝依旧不曾婚娶。而这里面很多女子都曾经在天机枢受到过严格的训练，她们正是顾默曾经组织的国色天香计划中的一员。
“你要派人盯死王明义，王昭那个人不简单，自从王世番在大殿被尚武王手刃后，王家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他们一旦跟陈家、宋家联合起来，这场风暴的破坏程度不会比当年七王之乱差！”李显耀知道张若谷的路没有尽头，甚是没有未来，但不知道为何，这些年自己越发对这个后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情感。
张若谷他们一路颠簸的来到了雍州姑云城，因为气候酷寒，而张子望年纪太小的缘故，他刚到雍州地界就高烧不退。石猛连发数封书信，要求云翼卫聚集雍州名医为张子望诊断，又一次公器私用，张若谷知道又要狠狠苛责自己了，但比起世子安危，这些不算什么。
张若谷看着张子望烧红的小脸，心如刀绞，这个孩子若有闪失自己一辈子都原谅不了自己，更不用提花霓了。张子望迷迷糊糊，一时清醒，一时昏迷的，无数医师来看过都束手无策，石猛在房间外大动肝火！
雍州州府闻讯带人前来探望，他的一个随从盯着张子望看了半天，上前请命为其诊断，就在州府钱云要喝退他的时候，张若谷看了那个人一眼，竟是有几分熟悉，那神态，那眼神竟是跟自己年轻时有几分相似，这世间巧合让人难以置信，一度他以为这就是曹友仁跟自己提过的那个同母异父的哥哥。若不是经过仔细盘问，他就信以为真了。
“王爷，现在可以让小人为世子诊断了吧？”刚刚经历了一轮又一轮盘问的孙淼声音有些颤抖。
“有请。”张若谷让开了身子，一旁的钱云则是额头上不断渗出出了汗，他最早知道消息时，也欲派医师前来探望，但身边的人劝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世子属于疑难杂症，看好则是有功，看不好只怕自己人头不保。
孙淼把完脉以后，左看看右看看，又伸手摸了摸了张子望的额头，脸上表情也不断变化着。随后他思索良久以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卷棉布包裹的东西，他缓缓展开，众人一看原来是数枚银针。
“王爷，这？”石猛担忧的想去阻止，但被张若谷拦了下来。
钱云此时双腿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他不停的擦着额头上面的汗，内心大喊着孙淼你小子不能乱来，随着张子望一声痛苦的呻吟，嘴角不断有黑血流出来，看到这一幕，钱云竟是被吓得昏死过去了。
张若谷眉头紧皱盯着孙淼的每个动作，另一边他死死拦住心急如焚的石猛，最后随着孙淼最后一针下完，张子望的脸色明显好了起来，张若谷心里松了一口气，他缓缓放下了手，石猛迅速冲到了张子望窗前。
“针灸之术？”张若谷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问道。
孙淼也是一身汗，他擦了擦额头，随即点了点头，说道：“世子静养几日便无事了。”
“孙大夫师承何处？”张若谷曾在缥缈山上听过这种医术，仅凭几根银针就能判人生死。
“缥缈山。”孙淼落落大方的回答道。
张若谷没有再说话，他静静坐在张子望的床边守护着他，石猛一直站在他身后，直至后半夜，张子望睡眼惺忪的爬了起来，反倒是吓了张若谷一跳。
“爹，我好饿。”张子望有些虚弱的声音。
“好，好，想吃什么？爹去给你找。”张若谷看到自己的孩子好了起来，他感觉自己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我想吃烧鸡。”张子望想也不想的就说了出来。
“这……”张若谷看了石猛一眼，有些无奈，大半夜的哪里去给自己儿子找烧鸡，何况大病初愈，饮食还是清淡为佳。
“世子等着，石叔叔给你想办法。”石猛看到张子望无事后，别提心里有多高兴了，他不顾张若谷制止的眼神，转身就走了出去。
钱云得知张子望痊愈后，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他连忙前来问安。
“恭喜王爷，天佑世子，福泽世子……”钱云此时哪里像一个渊元学宫出来的才子，活脱脱的一个弄臣模样。
张若谷摆了摆手直接打断了他的谄媚之词，随即说道：“世子痊愈的消息切莫外漏，不然拿你是问！”虽然不解其中意，但钱云还是点了点头。
“我要的人，带回来了吗？”黎阳规矩，无罪之人是不得无故到流放重犯之地，不然视为同罪，他只得利用亲王特权将司马闻达从流放之地召回姑云城。
“带回来了，此时正在厅外候命，王爷您看？”钱云本想再拍点马屁，但是看着张若谷严肃的表情，他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让他进来吧，你们都下去吧。这些时日辛苦你们了。”张若谷看着钱云退去的背影，不由得想起了姜望黎的话，人总是会变的，很多人突然来到了一个自己从来不敢想的位置，拥有了从来不曾有过的权力，又有多少人能不忘初心把持住自己呢？黎阳的问题不是学宫能解决的，毕竟到学宫的每个人，谁不是怀揣着赤子之心呢？
“参见王爷。”司马闻达戴着脚铐手铐，一脸沧桑。
张若谷示意石猛把他的枷锁都去了，随即说道：“你我之间就不必多礼。子望过来！”听到父亲的呼唤，正在一旁玩耍的张子望跑了过来。
“这是犬子，我按你的要求把他带来了。”张若谷指了指司马闻达，让张子望向其问好。
“扑通一声。”司马闻达直接跪在了地上，眼睛竟是有些湿润，他这举动让张若谷楞在了那里，自己不是按他信中的要求做了吗？
“王爷深明大义，在下不得不感佩！父亲在世时，曾说你胸襟如海，叫我不要与你为敌。直到这一刻，我才彻底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司马闻达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这一刻他做了一个他这辈子都想不到的决定：臣服张若谷！
“司马大人对黎阳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黎阳会记住他的。”张若谷一边说话一边把司马闻达拉了起来，随即他示意石猛守在门外，任何人不得进来！
“王爷对司马家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先有父亲两次刺杀先帝，后有我多次针对王爷，您对我们都是网开一面，此生我司马闻达定追随王爷，决不负王爷！”司马闻达一脸坚定。
张若谷听着这些话，内心毫无波澜，对于眼前这个男人，他从来不抱有任何希望，司马闻达纵横宦海多年，又从小在世家长大，他这样的人，口中是没有一句真话。他淡淡说道：“闻达兄，我们客套话就不要说了吧。”
“陈韬胜他们从未放弃对你新政的打击，我被流放至此以后，他们多次派人来找到我。如今，宋氏、林氏、王氏这些赫赫有名的世家都站在了他们那一边，滁州铁器坊早已经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司马闻达毫不在意张若谷的态度，于现在的他而言，做的比说的多才是正事。
“这些事我早已知晓了。你知道我找你是为何？”张若谷更想知道的是那些年几代世家的往事，张云山在世时，每每提到世家都是讳莫如深的模样，后来言欢对自己更是只字不提世家。
“当年，前朝戾帝荒淫无道，天下群雄奋起抗之，虽然世家们在前朝依旧享有高位，但也挡不住天下民心所向，抛弃前朝皇族只是时间问题了。再到后来，天下的阴阳师、堪舆师皆言新主将降临在临安段氏，所以世家们纷纷抛弃了前朝，投奔了穆帝。”司马闻达讲起了当年父亲跟他说过的陈年旧事。
如今黎阳王朝的根其实不在临安城，因为穆帝不是出身在临安段氏，他是金陵段氏一脉的人，因此穆帝将金陵段氏所有人全部迁移到了临安城，为的就是借助那些人的所谓的预言。而临安段氏当时确实出了一个有经纬之才的人物，名叫段子明，他和穆帝不分伯仲，两人惺惺相惜，很快就联手攻占了前朝大部分疆域，最后到了即将称王之际，段子明离奇暴毙而亡，而背后策划操纵这一切的人正是司马曜。
段子明什么都好，但他对世家的态度却是模棱两可，引起了世家们的猜忌，他们怕他登上皇位以后翻脸不认人，从此借皇权不再受世家们的掌控，因此世家联手穆帝害死了他，他那一脉更是被斩尽杀绝，如今真正的临安段氏早已断子绝孙。什么堪舆师、阴阳师的预言，他们不过只是皇权的工具罢了。
“所以这是穆帝迟迟不接受我父亲改革的根本原因？”张若谷倒吸一口气，这些不会被史官所记载的事，误导了多少人。
司马闻达点了点头，随即说道：“张云山，张大人的死因铁虎他们说得很透彻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最致命的是，张家正是段子明一手提拔起来的，是他最先发现了张云山的才华，让他有了出头之日，在黎阳开国以后，张云山一直在私下查段子明的死因，这才彻底触怒了穆帝。”
“当年七王之乱，滁州甲士已有两万余众，为何不……”张若谷渐渐明白为何有人会告诉自己，这天下不过是世家的玩物，他们想让谁当皇帝，谁才可以当？这些年自己如此顺利的变革，又是为何呢？
“哈哈！父亲当时确实有过叛逆之心，但世家有一个默契的约定绝不让自己家族的人上位，因为谁都知道那个位置，不过一个傀儡罢了。当时苦于找不到能替代武帝皇权的人，所以就搁浅了，七王之乱不过是河南王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罢了。王爷如今想凭一己之力撼动我们这些世家，比登天还难，如今从渊元学宫入仕之人，多少人是来自世家门徒，多少人深受世家恩惠？还政于民，还天下于民，谈何容易？”一直以来司马闻达十分佩服张若谷这样的勇气。
张若谷脸色越来越凝重，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竟有了一种他从未看透过这天下的感觉，这种挫败感让他有些绝望，他想起了程潜言的那些论调，这一刻，他很想找其聊一聊。
“林雨风能升迁得那么快，一来得益于林家富可敌国的财富，二来得益于平帝的授意，林雨风都没想到他才是那枚棋子，逼你出山的那枚棋子！”司马闻达缓缓说着，从一开始他就不是真心实意的辅助惠文王。
张若谷继续沉默着，司马闻达继续说道：“如今平帝看似不受世家控制，但是军政要务，除了你之外，他能用的人，哪一个不是世家贵胄？也许是深受王爷你的影响，他也想彻底瓦解世家对朝局的掌控能力，唯有这样，他的功绩才能同武帝并肩，这也是未来我们唯一的胜算！”
“我们？”张若谷疑惑的看了看他。
司马闻点了点头，随即说道：“我已经答应了陈韬胜他们，会以司马家的名义重新掌控滁州，烦请王爷睁一眼闭一眼，让他们的人劫了我。”
“你为何如此？”张若谷想起了顾默那句话，能信他吗？
“我记得很早以前，你曾说过，天下不该是这个样子。那些年我与你为敌，争来争去，不过为他人做了嫁衣。到现在，我才明白这天下不该被几百个人的世家操纵了，父亲说过，黎阳有你，犹如万古长夜出现了一盏烛火。如今，我想成为这盏烛火的一点燃料，让最后的人生有些意义！”司马闻达说完这番话，郑重的理了理破烂不堪的衣服，朝着张若谷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