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变局
银装素裹的安息城，这座因为程潜言兴建起来的西戎城池，静默的矗立在黎阳王朝的最西边，白晨薇站在城楼上，看着张若谷一行人的马车缓缓驶去，她脸上的泪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落了下来，那些曾经关于爱的幻想就随着雪花碎了一地，自己早就该知道，和他差了不止一个黎阳，他们根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而那个男人注定要在史书上留下璀璨的诗篇，而自己不过是黎阳边陲的一个过客。白晨薇擦干脸上的泪，默默告诉自己，她用她的方式让张若谷记住他一辈子。
“薇儿，我们回去吧。”西戎王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
“爹。”白晨薇的哀伤还没有完全褪去。
西戎王看着女儿这般模样也是心如刀割，爱情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让人这般难受，却还是让无数人趋势若骛，白晨薇的母亲当年为了自己何尝不是甘愿奉献了生命，这世间，总有比荣华富贵，功名利禄重要的东西吧。
张若谷返回黎阳的途中一言不发，每次他都要去程潜言在西戎的府上看一看，对这个昔日的对手，他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看着他那些让人震撼的言论，看着他那些荒唐的诡辩，这世间在他眼中不过一盘棋局，何曾几时，自己也是有着他那样的洒脱，随着世事变迁，他似乎有些记不清来时的路了，缥缈山上的那个自己，恍若隔世。
“王爷，这是云翼卫各州首领的人选，你过目一下。”顾默在马车上递过了一本册子。
张若谷随意翻动着，只是看到梧州易离安的时候，他内心颤动了一下，他曾告诉过自己绝不会让她卷入俗世纷争中，如今她却越陷越深。
“离安这？”张若谷看着顾默问道。
顾默挠了挠头，有些无奈，易离安胁迫他把自己加进去的，碍于她和张若谷这层关系，他实在不好拒绝。他只得说道：“易姑娘执掌天下第一商会，方鼎会，有她的支持，我们行事要方便许多。”
张若谷叹息了一声，她决定了的事，是没有人改变的。如今黎阳商业日趋繁荣，随着林雨风步入仕途，商人的地位不断提高，民间已有传闻，未来权贵必然出自商家。
“也罢，这些年元修一直跟着她，有空你替我去慰问下他。”张若谷有些内疚，因为政务繁忙，他已经很久没有同过去的那些老弟兄把酒言欢了。
“少主，雍州那边传信来。”石猛敲了敲马车的窗户，在外说道。
张若谷和顾默对视了一眼，接过了那封信，司马闻达磅礴大气的字迹映入眼帘。
“能信他吗？”顾默担忧的说道。
张若谷拉开车帘，看着余晖一点点消失，他没有说话。马车一点点没入了夜色之中，黎阳新的时代正在缓缓拉开帷幕，这一次的主角会是谁呢？
平帝在龙椅上打着盹，接替黄德的李荣轻轻走到他面前小声的说道：“皇上，穆亲王回来了。”
“朕知道了。李荣。”平帝坐直了身子，看了看眼前这个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大内总管。
“奴家在。”李荣毕恭毕敬的回答道。
“你找个时间替朕去问候一下黄庄主吧。”平帝漫不经心的说道。
李荣扑通直接跪了下去，他一脸惊恐的表情，紧张的说道：“奴，奴家不认识什么黄庄主。不知陛下何意？”他心里其实已经猜到了七八分，自己的身份早就被平帝知晓了，他正是当年因为河南王叛乱时张若谷安插进宫防止内乱的人之一。
平帝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你确定不认识？”语气中已有不悦。
李荣悄悄看了看平帝威严的脸庞，以张若谷和平帝的关系，想必他也不会对自己怎么样，他咬了咬牙说道：“皇上慧眼，奴家不敢隐瞒，这就去传达皇上的旨意。”
“你等等！朕要你记住，这天下不姓张！”平帝叫住了他，十分严厉的说道。平帝心里也有些矛盾，虽然从未怀疑过张若谷有二心，但是看到如今权倾天下的他，百官归心的究竟是他张若谷还是自己？此刻的他心里却十分不是滋味，武帝在时不断告诫自己，黎阳的未来必须仰仗张若谷，但他的权力是否太大太大了？
“奴家知道，知道。”李荣有些颤抖的回答道。
平帝摆了摆手，看着李荣离去的背影，他摇了摇头，自己是怎么了？这话传到张若谷耳中，他会怎么看自己呢？是否会觉得自己这番肚量都没有？即位至今，他就想成为超越武帝甚至是穆帝的存在，未来该如何走呢？金陵城的风眼看就要刮到黎阳城了，益州蓉城的王氏已然蠢蠢欲动，曾经帮助段氏得到天下的几大世家，都对自己呈上了投名状，他何尝不知道这些人的用意。这些势力之中，为何那位三朝丞相之后还籍籍无名呢？莫非他真的就此消沉了？当初借张若谷之手保下了他，自己又看错人了吗？
张若谷回到黎阳已经有一段时间，随着他重新入仕，在顾默的张罗下，醉梦楼又重新开业，他对洛雨那点小心思，张若谷一清二楚。
“少主。”金染染带着洛雨上前行礼。
张若谷这次则是备了不少礼来醉梦楼，他看了看洛雨，又看了看身后的顾默，笑着说道：“金掌柜，在下前来可是有事相求。”
金染染愣了下，看着张若谷的表情也猜到了七七八八，大笑着把洛雨推到了顾默身旁。
顾默愣了一下，张若谷拍了怕他说道：“我给你来提亲的。只是不知道洛姑娘是否愿意？”他一边说话一边对着洛雨行了一个礼。
“王，王爷，你这……”顾默有些兴奋，但脸上还是闪过一些忧伤，他这样的职业，成家对他来说是一件奢侈的事。
“小女愿意。”洛雨羞红了的脸。
张若谷知道顾默在想什么，他又拍了拍顾默，凑到他耳朵边又说了几句，顾默不停的点头。
“多谢洛姑娘，你弟弟的事，我……”张若谷话没说完，就被洛雨打断了。她说道：“愚弟能得到王爷和顾大哥的赏识，已经不枉此生了，王爷不必再放在心上。”
“那就说定了，等我从雍州回来，就来喝你们的喜酒！金掌柜他们的喜事就交给你了，有什么需要直接找王妃就行。”张若谷指了指身旁的花霓说道。
“金掌柜差什么找我就好。”花霓接过话，拉着金染染，招呼着洛雨过去家长里短的聊了起来，现在的她贵为王妃，早已不是曾经那个卑微的舞女了。
石猛看着这一幕幕，心里竟是生出几分羡慕，张若谷一拳打在了他肚子上，说道：“擦擦口水，等你遇到合适的，我也为你去提亲！”
看到张若谷进屋后，石猛小声咕哝了几句，却被顾默听到了，他凑上来说道：“少主早就告诉过你！回乡楼那两位不行！你瞎琢磨什么呢！”石猛瞬时有些窘迫，顾默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了看正在和众人说笑的张若谷，人真的不会变吗？
“我不同意！”花霓少见的发怒吼道，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对张若谷发脾气，所为的却不是自己。
这时大厅内氛围显得十分尴尬，一旁的石猛和顾默面面相觑，正可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为是否带张子望去雍州历练，张若谷和花霓已经相持数日了。
“你听话，我也是为他好。”张若谷看了看正在门外玩耍的张子望，这孩子从小就被众人捧在手心里，现在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学，他不允许自己的儿子成一个纨绔子弟。
花霓还是摇了摇头，在她心中这个孩子是她和张若谷唯一的羁绊，她深深的知道，没有这个孩子，自己也不可能拥有张若谷。随着张若谷逐渐失去耐心，他们争吵声越来越大，顾默和石猛都站了起来一时不知道如何劝架的时候，张子望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争执，他说道：“娘，我跟爹去！”
听到这话，众人一惊，张若谷一把抱起了他，狠狠的在他脸上亲了几口，他开心的说道：“这才是我张若谷的儿子！”
花霓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向养尊处优的儿子，居然主动要去吃苦，可能是他还小，不懂苦寒之地的雍州是什么条件。她走过去摸了摸张子望的头问道：“子望，你知道雍州是什么地方吗？”
“娘，我知道，雍州在黎阳北边，很多犯了错的人都会被发配到那里，北狄也在那边。我不怕！”张子望小小的脸上多了几分坚毅。
张若谷心中大喜，看来让自己的儿子拜姜望黎的弟子为师没有错，这个孩子成长速度比自己想象得快。
“好！娘让你去！但你不能丢你爹的脸，知道吗？”花霓狠了狠心，她还是答应了，自己的孩子身为张家后人，张若谷又怎么允许自己的儿子成为平庸之辈呢？也许一切从张子望出生那天就已经注定好了的。
“娘，我知道！爹是黎阳战神，是黎阳肱股之臣！我会成为跟爹一样的人的！”张子望一脸认真的模样，让人是又惊又喜，这么小的孩子就有这么大的志向，但这么小的孩子就有这般见识。在王侯世家总比平常人家失去童真，失去得早一些。
顾默此时反而担忧了起来，仅凭一封书信，张若谷就要冒这么大的风险，世子安危岂能儿戏？他眉头紧锁，张若谷究竟要做什么？他就真的不怕那人将张子望带入歧途？最终，顾默还是决定向梧州方向传了一封信。
冬夜总是让人觉得难熬，明日就要出发的张若谷难以入眠，他也在怀疑着自己，这样做是否正确？花霓出现在他身后，为他披上了一件衣服。
“霓儿，你不要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己。”张若谷拉着花霓的手轻轻的拍了拍。
花霓叹息一声，说道：“那孩子很像你，脾气性格跟你简直一模一样，来到黎阳之后，又得王夫子教导，学业更是日进千里，这样的人为娘的人是拴不住他的。”
张若谷把她搂进了怀里，没有说话，窗外竟是飘起了雪花，初雪来了。
“比起孩子，若谷，我更担心你。我经历过宋氏的毒辣，想必其他世家有过之无不及，你要保护好你自己！”花霓靠在他怀里，紧紧的抱住他。
“我会小心的。你别太担心了。”张若谷突然想起了什么，但他随即否定了自己，他不想家人参与到黎阳朝堂的任何事中来。
“顾默的国色天香计划，你还记得吧？”花霓的话让张若谷惊出一声冷汗，这个只有他们二人知晓的计划，花霓怎么知道的？
张若谷松开花霓，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一脸严肃的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个计划的？”
花霓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说道：“你忘了我是被河南王从南越买到黎阳的吗？后来我深入地藏门时，看到了你们关于国色天香的计划就放在程潜言的案台上。只是那份资料我带出来的时候在逃命时遗失了。”花霓说完话叹息了一声，有些话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张若谷何等聪明，他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但随即摇了摇头，这世界谁都可能会背叛他，但顾默不会。
“那个计划我早就叫停了，现在朝中官员早就换了一批又又一批。”张若谷都快忘了，眼前这个女子不仅仅只会相夫教子。
“若谷，你太孤独了。这条路，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花霓心疼他，但她也知道这个男人为了保护自己和孩子，是不会让他们插手他的任何事的。
张若谷摇了摇头，这条路怎么才算是个头，他也不知道。从武帝末期他执意退隐，再到平帝设局，他甘愿入局，他就知道自己这辈子跟黎阳王朝是不可能切割开了。
“你知道吗？洛姑娘正是国色天香的真正执行人，她手下的姑娘们早就进驻到了新贵们的府邸，你以为包旦那份《百官闻事录》是哪里来的？包旦为人刚正不阿，办案能力毋庸置疑，但在宦海有这些能力是不够的，因此闻镜府是没有这个能力的，若不是国色天香计划的助力，《百官闻事录》早已夭折。”花霓不紧不慢的说道，保护自己男人最好的方式，就是以自己能力帮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什么？”张若谷大惊。
“你在想，我怎么知道这些事的？”花霓拉起了张若谷的手继续说道：“很多事都是易姑娘告诉我的，她怕她跟你说，你不相信，所以她才找到了我，而我曾在地藏门呆过一段时间，我便瞒着你也私下调查了一些事。”
张若谷愣在了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和易离安的鸿沟从什么时候产生的呢？从他为林雨风的事和她起争执开始？还是更早的时因为易佳的缘故？如此一来，黎阳的风雪又来了。他也想起了母亲很早对自己的评价：才智过人，谋略超群，但心地善良，容易轻信他人，这是宦海大忌！言欢很早就告诫过他，在宦海之中的人，一天一个模样是常有的事，永远不能用第一印象去定位哪一个人。这一路走来，自己用人不淑惹出的事端已经够多了。
“我知道你带望儿去雍州是为他好，比起儿子，我更担心你。世家的根从前朝到如今的黎阳，他们根植在这片土地已经几百年了，仅凭你一己之力，又如何能轻易拔起？”花霓还是成为了王妃该有的样子。
“让你担心了。但……”张若谷话到嘴边，花霓炽烈的吻打断了他，她知道这个男人决定了的事，就不会改变，他出生入死，披肝沥胆为的就是心中那个天下，如今对张子望的期盼，同样是因为他希望自己的事业能够后继有人，一代不行就两代，如此代代传承下去，总有一天能让这片土地变成他们想要的模样。
如果他们都没有明天，那么至少他们现在还在一起，花霓澎湃的爱意，让这个冬夜变得温暖起来，他们肌肤相触，这一刻，天下与他们无关，那先共赴巫山云雨，再赴雍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