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秉烛夜谈
风和日丽，小桥流水，张若谷带着靖宁王一行人来到了黎阳最富的梧州，上一次子君在这断桥上翩翩起舞的模样还依稀在眼前，那么多年了他还是没有彻底忘记她。
“少主这梧州城比我们上次来又繁华了不少啊！”石猛一边说着一边偷瞄着梧州女子的芊芊细腰说道。
“梧州城最早是以晒盐而名满天下，因此聚集了诸多商贾巨贩，渐渐的梧州也就发展了起来，再到后来当今圣上开凿了昌运河，梧州更是受益良多，如今这梧州城只怕不比黎阳城差了。”靖宁王站在张若谷身后说道。
张若谷看了他一眼，比黎阳城还繁华这样的话，也只有这位皇子说出来没人敢怪罪。随即他说道：“靖宁王从小在梧州长大，看来对此处颇有见解，不知靖宁王跟林氏一脉是否还有联系？”
自从林侯爷走后，林氏长子同此子为争夺林氏家业大打出手，最终还是长子林雨风更胜一筹，接管了林氏所有家业，次子林萧贤负气出走，不知所踪。在林雨风的经营下，林氏不再只满足于梧州的产业，而是疯狂的开始扩张，其中张若谷在黎阳的药房，都被他们的人多次出价，欲行购买。
靖宁王知道张若谷话里有话，他跟林家两个所谓的大哥自幼就不太亲近，林侯爷始终是让他一个人读书、吃饭，把他高高供起来，这也惹得他们二人对自己是极其不满，三人之间没有感情可言，在林侯爷去世后，他同林氏便彻底切割开了。
“在下同林氏并无联系，不过王爷若想去林府看看，我可以引路。”靖宁王这次出来同张若谷商议后，决定不以王爷自称而避人眼目。
“那就明日麻烦你了。”张若谷看了看落日余晖，他想见识一下林雨风是何许人物也，能让易离安对其有那么高的评价，自己甚是有了几分醋意。当然更重要的是林家的手已经伸到了商贾司，听闻最近他们同惠文王来往甚密，这样一个掌控着巨额财富的家族，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值得被关注。
张若谷几人刚刚从船上落地，他就看见易离安笑盈盈的迎了上来，她身后站着一位翩翩公子，手持一把折扇，他周围围满了仆人，看着浮夸的架势，应该就是林雨风了。
“若谷，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正是林氏如今的掌舵人林雨风林公子。”易离安上前拉着张若谷就走了过去。
“小民参见穆亲王，靖宁王。”林雨风鞠躬行礼时，看到靖宁王时愣了一下。
“林公子客气了！早就听闻林公子气宇轩昂，一表人才，当真是闻名不如一见。”张若谷上下打量着林雨风，这时石猛凑上来小声嘀咕了一句，少主你可是遇到对手了，他话音刚落，就被张若谷瞪了一眼，这小子又欠骂了。
“大，大哥好久不见。”靖宁王保持着对林雨风最初的礼貌，他们对自己虽有不满，但也从未欺负过自己。
“小民略备薄酒，为两位王爷接风洗尘，有请。”林雨风笑呵呵的说道，他话音刚落，就有数辆奢华的马车来到了几人身前，马匹身上都是披金戴银，石猛忍不住好奇的上去左看看右看看，连马车都能装点得如此豪奢，林氏之富让人惊叹。
张若谷他们一行人来到林府时，靖宁王眼中都出现了几分惊讶之色，他已经认不出这是他儿时长大的地方。就见整个宅院朱红色的墙配上琉璃瓦，进入府内后更是一步一景，高山流水，庭院楼台应有尽有，俨然一副小黎阳皇宫的态势，若不是开国之初穆帝对地方宅院规格有过限制，只怕整个梧州城都要成为林家府邸了。
“早就听闻林家宅院豪华奢侈，如今一看果然让人大开眼界。”张若谷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布局，奢华大气的背后却有着一种隐藏起来的野心让人隐隐不安。
“王爷谬赞，不过承蒙祖上福泽罢了。”林雨风全程面带微笑着在前引路。
靖宁王心里暗自冷笑了一声，他看着面目全非的林府，这哪里还有林平生在世时的雅致洒脱，如今只剩由真金白银堆砌起的俗气。他仔细打量着府内每一处，突然他看着花园内某个阴影处脸色大变，经历过西戎大败后，他对杀气格外敏感，他身旁的石猛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袖里剑已然在手。
张若谷此刻也感觉到了他们二人的不对劲，顺着他们的目光看了过去。林雨风面对众人的反应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随即示意下人们去拨开草丛一探究竟，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是我看错了。打扰了。”靖宁王行了一个礼说道，他说这话的时候有意无意看了张若谷一眼。
“无妨，无妨，两位王爷出门在外谨慎些总是好的。”林雨风笑呵呵的打着圆场，内心也是一惊，林氏不参与政事多年，若不是因为靖宁王和林家渊源，又加上确实有事相求穆亲王，自己今日也不会亲自去接他们到府上坐客。
宴席之上，林氏又让宾客再次大开眼界，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天上飞的应有尽有，道道菜肴色香味俱全，早就饥肠辘辘的石猛正在大快朵颐，他放荡不羁的吃相惹得众人哄堂大笑，张若谷倒也不在意是否失礼，石猛本就是性情中人。
“多谢林公子盛情款待，如此珍馐受之有愧。”张若谷知道这样的接待不可能只是因为易离安的面子。
“王爷见外了，您为黎阳出生入死那么多次，黎阳平安才有我们这些生意人的一片天。不瞒您说，方鼎会很多商贾都特别仰慕您，听闻您来梧州都想抢着接待，不过听离安说您不喜排场，我这才一一回绝了。”林雨风清楚的知道能请得动这位穆亲王，跟易离安脱不开关系。
张若谷听出这话时对自己有所求的意思，他心里清楚知道因为原商贾司府首易佳的缘故，易离安才能迅速在梧州站稳脚跟，他们这些人都是把商贾司视作了自己的财神爷，贸易配额、航线审批、经营范围都是在其管辖范围内，而自己通过中书省组建起商贾司，将易佳推举到府首后他再也没有过问过商贾司的公务。
“多谢林公子抬爱，若有在下帮得上忙的地方，尽请吩咐。”张若谷举起酒杯同林雨风碰了一杯。
林雨风大笑几声后说道：“王爷当真爽快人，在下确实有一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张若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他总觉得这个林雨生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原来，林雨生想要通过张若谷手中的权力将方鼎会改为黎阳商会纳入商贾司，让商人们参与到黎阳商业的管理中来，一来让商贾司的政策更加有利于商业发展，二来让身在商海的人参与制定行业规范将更加接地气，有助于各行各业的进一步兴起，三来可以改变一下自前朝以来商人们低下的地位。
“林大人心系黎阳商业和未来，真是商人楷模，只是这等建议上报主管商贾司的惠文王即可，不必通过我。”张若谷不免心里有些疑惑，你们和惠文王早就打得火热，要办这样一件小事何必还需要来请示我呢？
林雨生面露难色，似乎有难言之隐，这一切被靖宁王看在眼里，他喝了一口酒后说道：“林氏一族和我素有渊源，惠文王担心一旦让林氏有权，对他的未来会有威胁。”
林雨生连忙抬起酒杯连敬了靖宁王三杯酒，张若谷看了一眼这个昔日弟子，他已经不再是池中鱼，只怕就要越过那道龙门了。他琢磨着该如何婉拒这牵扯到与夺嫡相关的请求，易离安此时出来说道：“林大哥，事关皇子，此事只怕是穆亲王帮不了你了，还请见谅。”
张若谷有些吃惊的看着易离安，就这样干脆的拒绝了林雨生似有不妥，但眼下确实是最好的办法。林雨生此刻脸上有些尴尬，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其实他只是想一试究竟，看看这位穆亲王对自己那位三弟是否有偏爱，未来他林氏该如何站队，才会更清晰。
“大哥，这事包在我身上吧。”靖宁王把林雨生的目光吸引到了自己身上，从他那日被张若谷骂醒后，他就知道如果把天下交给他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只怕是武帝和张若谷一声心血都将白费。
“哈哈！多谢靖宁王。那在下就静候佳音了。”林雨生笑得极其不自然，他没想到曾经林平惊如今的靖宁王会主动来示好。
此后席间觥筹交错，张若谷则是愁眉不展，武帝四子各个都是野心勃勃，能力超群，这一斗又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易离安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忧，轻轻的拍了拍他的手，小声说了一句，皇家内事你就少操心了，她话音刚落，无数箭矢就从高墙外射了过来，数百人的刺客朝着他们这里就杀了过来，目标很明确就是靖宁王！
张若谷一把将易离安拉到了身后，却被她挣脱开来，就见她从怀里掏出数枚梅花镖，嗖嗖嗖几声后，就见镖无虚发应声倒地了几个刺客，他惊讶的看着她，易离安则一脸骄傲的表情对他眨了下眼，现在的她早已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生了。
石猛虽然饮了许多酒，但仍是大杀四方，随着他手中的响箭射向天空，无数蒙面护卫倾巢而出，不一会儿所有刺客就全部被斩杀，靖宁王仔细端详了他从刺客手中夺过来的剑，没看出个所以然便扔到了地上，冷哼一声。
林雨生看起来特别害怕的样子，但他的眼神中却没有丝毫惧怕，待刺客都解决后，他连忙上前请罪，一副可怜的样子，张若谷把他拉起来说道：“林公子不必害怕，我们会查清楚此事还你一个清白的。”他心里知道，林雨生没有那么蠢，就算要行刺也不会在林府，这明显是有人要嫁祸于他，而对靖宁王会动手的人，闭着眼睛也知道是哪几位了。
“多谢王爷，多谢王爷。”林雨生不停的行礼。
“那林公子，我们就此告辞，待有结果会通知你的。”张若谷看着眼前这个唯唯诺诺的男子，早没了当时接自己时的风度翩翩的模样。
众人连夜离开了梧州，朝着益州方向赶去，易离安跟着他们一起来到了一处驿站住下。一路上靖宁王皱着眉头沉默不言，张若谷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事关立储一事，他实在不便多言，此刻的他只想完成巡视，尽快完成改革，退隐回墨城。
靖宁王在张若谷的房门前徘徊了许久，守候在门口的石猛就这样看着他走来走去，走来走去，最终还是张若谷发现了门外的人影，才说道：“请进吧。”
“参见穆亲王。”靖宁王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
张若谷看着眼前这个一改颓丧的男子，他知道他的来意，他和他早晚要有这样的一次畅谈，那就在今晚吧，他吩咐石猛送来了几壶酒。
“靖宁王有何吩咐？”张若谷回礼道。
“我前来请王爷为我解惑，在下该当如何？”此刻他不是靖宁王，只是林平惊。
张若谷反问道：“你觉得该如何？”
林平惊有些苦恼的摇了摇头，现在已经不是他争与不争的问题了，而是争与不争别人都要置他于死地了。争，自己一定能做好那个位置吗？不争，自己性命不保，未来无从谈起，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
“我们这一路走了大半个黎阳，说说你的感想吧。”张若谷抬起酒杯一饮而尽，今晚他们二人的对话一旦传出去，只怕是又要激起朝中涟漪。
“黎阳这些年励精图治，百姓们安居乐业，虽然历经几次大战，但都未动摇国本，经济发展迅速，民富国富，但地方上还是存在着旧世家的势力，存在着对黎阳王朝认同度不够的问题，说到底就是黎阳虽有万里江河，大好江山，但民心尚未凝聚成一股绳，依旧有着许多看不见的隐患。”林平惊滔滔不绝的说着，张若谷在旁静静听着，两人都忘记了时辰，就这样不停的讨论着这一路的所见所闻。
张若谷脸上有了些赞许之色，眼前这位皇子比起他接触过的那几位，确实天赋、心胸、格局都不可同日而语。随即他问道：“说了这么多，那你认为黎阳之未来在哪里呢？”
两人早已把杯换壶，林平惊拎起手边的酒壶一饮而尽，他站起来看着窗外说道：“黎阳之强强于民，民是黎阳的根基，黎阳之富富于民，民是创造一切的根本，所以黎阳的未来在于民。但朝中复辟势力依旧没有清除干净，以及如何制约位高权重的大臣们的私心都是未来面临的难题！惠文王看似宽厚谦卑，但实际贪财好色；尚武王心胸狭隘，背后又是几大世家扶植，他们若登大位，父皇和穆亲王数十年苦心都将付诸东流不说，更严重的是前朝的悲剧恐怕又要上演。”
张若谷也站了起来，提起酒壶一饮而尽，此时他想说一句武帝后继有人了，他果真没有看错人，但他什么都没说，换了一壶新酒接着喝。剩下的只能看武帝如何选择，看他林平惊是否能坚定心志，在这条充满凶险的道路上，只能靠他自己一步一步去走出来，他若插手一切都将变质了。
林平惊转过身对着他深深鞠了一躬，说道：“不管未来如何，此生有你这样的大哥，已然足矣。”张若谷闭上了眼似有醉意。
张若谷把巡视十八州的最后一站留给了益州，一是因为益州在西戎之战中受损最为严重，他想多巡视一些城市，二是因为益州毗邻西戎，他想借此再去西戎走一遭，他怕北狄归而又叛的闹剧再重演，三是他想带着林平惊来他惨败之地破除他的心结。
来福楼重建过后，比往日更加气派了，随着西戎归顺黎阳，李显泽的生意更上一层楼，没了边防查阅，黎阳西戎一家亲。他看见张若谷来到店里的时候，笑得合不拢嘴。
“穆亲王莅临小店，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呀！”李显泽连忙过来打招呼，他打量了张若谷身后的林平惊一眼，虽然李显耀早就传书给他说明了一切，但他还是假装不认识靖宁王，索性招呼都不打，他们李家只认一位皇子，那就是尚武王。
“李老板生意兴隆，我等又来叨扰了。”张若谷把他那些小算盘都看在眼里，他知道林平惊更不会计较这些。
“王爷哪里的话，没有您哪有我等的今天，若不是因某些人益州岂会血流成河，苦不堪言。”李显泽的话很明显是针对林平惊说的。
张若谷愣了下，没想到李显泽会出言如此犀利，他随即说道：“好久没品尝地道的西戎烈酒了，快快给我上几壶来。”
林平惊没有因为李显泽的一番话而动怒，相反是低下了头，他一直觉得自己有愧于这片土地，他很长时间闭上眼睛看到的全是那日惨状。张若谷也没有说什么，很多心结自己解不开，旁人是无能为力的。
客栈内的树叶已经开始剥落，秋风瑟瑟，张若谷和易离安难得有的独处时间，两人在庭院中手牵着手散步。
“你那位林大哥不简单呐。”张若谷带着些醋意说道。
易离安轻轻锤了他一下，随即说道：“他的志向就是富甲一方，收集天下的奇珍异宝，你别多想了。”
张若谷放开了她的手，转身对着她一脸严肃的说道：“如果你信得过我！就不要再同方鼎会以及他未来那个黎阳商会扯上关系！”
“今晚不说这个好吗？”易离安被张若谷的态度惹得有些烦躁，她不想难得的两人时光还要吵架。
张若谷看着她的表情，知道她的性格自己劝是没用的，无奈的摇了摇头，不说便不说吧，有些时候两个人的解释反而容易弄巧成拙。随即他说道：“好，今晚不说这个。”他把她拥入了怀里。
“你要去西戎找那位公主吗？”易离安靠在他怀里问道。
张若谷点点头，白晨薇一直了无音信，他始终有些担忧，还有就是他请西戎王把程潜言留下的那些文献保留了下来，那些东西对他意义非凡，程潜言的那些话一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想多了解一下这个人。
“你还真是跟公主有缘！还好北狄、南越没有公主！”易离安有些不高兴的推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