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再度掌权
黎阳王朝的浩劫终于过去了,经历战乱的州府进入了重建,国库损耗严重,许多百姓更是流离失所,张若谷直接赦免了那些地方一年的赋税,现在的黎阳暂无外患,内忧却让人无法省心。
武帝已经数月不临朝,从内宫传出了他已经病入膏肓的谣言,张若谷则是有条不紊的控制着局面,他让在北狄之战和河南王叛变之战中表现出色的符原掌控了禁军,而他一向不插手的宫内事务,也是因为有冯全的前车之鉴,他将之前黄青峰为其找的内侍提拔到了黄德手下,为的就是以防不测,内宫改革也是迫在眉睫,让一个大内总管统领皇家衣食住行的已经暴露了弊端。
现在的武帝精力、体力大不如从前,太子之位的争夺更是越发激烈。惠文王、尚武王跃跃欲试,他们在各自的领域发挥所长,随着年龄的增加,越发稳重干练,众多朝臣也对他们寄予厚望,似乎人们都默认未来的太子就是他们二人之一,更有激进者已经上书武帝要求册立储君,但都被张若谷一一压了下来。而乐逍王锒铛入狱彻底失去了竞争太子的机会,也许因为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是父皇的第一人选,所以才会出此下策吧,而西戎战败的靖宁王已经数月未出府,大有一蹶不振的态势。
张府因为张若谷重新掌权的原因,又像往常一样门庭若市,高朋满座。石猛忙前忙后招呼着客人,易离安则是在西戎之乱后返回了梧州处理方鼎会的事,整个张府仅有小小两名女仆,端茶倒水的事忙不过来,顾默在旁念叨到这才知道花霓姑娘的好。
“你闭嘴吧你,花霓都嫁人了,既然你这么热心,那就请你帮我找两位丫鬟来吧。”张若谷刚刚送走一位客人,拍了顾默说道。
“你现在不避嫌了?穆亲王爷!”顾默有些嘲讽的说道。
张若谷看了他一眼,原来他总是小心谨慎,只要有利于黎阳的事有利于百姓的事,他都可以放权,他都可以步步退让,结果到最后帝王该猜忌的还是要猜忌,而政事军务还是一团糟,索性他决定不再想那么多,既然武帝那日下令他总揽国政,那就尽力做到最好,避嫌不避嫌的不重要了。
“那就麻烦你的洛雨姑娘了!”张若谷没好气的回答道。
顾默犹豫片刻后说道:“好说,好说,明日就给你送来府上。花霓那个儿子聪明伶俐,就是可惜了现在还没个名字。”
张若谷这时才反应过来,当时石猛跟他说过这个事,可惜后面因为西戎的事焦头烂额,他彻底忘记了,顾默这一提醒他才想起了。他有些歉疚的摊了摊手说道:“哎,帮我跟花姑娘说声抱歉!既然是儿子,就叫子望吧!”
“张子望?不错不错!”顾默点了点头,一脸满意的表情。
“孩子姓张?”张若谷愣了下,他又想起了那个迷迷糊糊的夜晚和花霓娇羞的表情。
“对啊,关你什么事!据石猛说,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商贾。”顾默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张若谷听到这话,心里才松了一口气,不然亏欠的就不是一个人了,花霓的心思他早就懂了,只是一直在躲罢了。
“好了,说正事!陈浩跑了,你最近小心点。”顾默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走的差不多了。
“我知道。现在乐逍王那边一言不发,案子迟迟没有进展,司马闻达对这件事完全不上心。”张若谷有些无奈,他知道当武帝命令他们把人拖下去的时候,这位皇子的命就算是保住了,司马闻达不会去调查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还得自己亲力亲为。
“我劝你这件事能脱手就脱手吧,当今圣上态度不明,又涉及皇子,如今让你当权不过是权宜之计,一旦他找到替代你的人,我怕都没人给你收尸。”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顾默在这些事情上总是比张若谷通透得多。
“这不是还有你给我收嘛!我想过了,等我抽空去请教过姜老先生后,把最后一项改革完成,我就退隐山林。”张若谷无奈的苦笑了一声,他又想起了程潜言的话,这天下不过是他帝王一家之地,一家之臣,不知道为何最近他常常想起他。
顾默看了最近操劳过度,有些疲态的张若谷一眼,心想到他终于是想通了,位高权重,功高震主这些被杀一万次的头衔他都有了,急流勇退也许才是他最好的归宿。随即他说道:“但愿你能做到!说起司马闻达,他最近活跃得很,靖宁王失势后,他急于找靠山。”
“随他们去吧,黎阳安宁,百姓安定就行了,他们也就是贪婪了点,无伤大雅。”张若谷在官员贪腐这个问题上有些无奈,不知道为何在斩首周云礼过后,武帝对这个问题就格外宽容,致使许多官员又偷偷摸摸的开始了小贪小拿,也许是因为贪婪的官员不会谋反,不会犯上,武帝需要一批听话的人吧。
比起司马闻达,张若谷更担忧的是靖宁王,抛开皇子的关系,他一直认为靖宁王是一个可塑之才,如今萎靡不振,令人惋惜。
清明时节雨纷纷,张若谷来到了子君的墓前,他呈上了一些她平日里爱吃的糕点,他伸手轻轻抚摸着墓碑,每年这个时候,他总会想起这个天真无邪的公主。
“少主每年只要有空,这个时候都会来看子君公主,她若泉下有知,一定会很开心的。”石猛在旁一边打扫墓地,一边说道。
张若谷看了他一眼,突然想了什么,随即说道:“也该给你谈一门亲事了,你没事就往回乡楼跑,也不是长远之计。”
石猛听到这话吓得手中的扫帚都掉在了地上,扑通,他连忙跪下说道:“我要跟随少主一辈子!我,我,我不成亲!”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了这话。
“子君还在的话,只怕是已经给你寻了一个好人家,这也是她想看到的吧。”张若谷知道子君的善良,是不会允许石猛成为孤家寡人的,那么多年了,她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有些人真的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
石猛听到这话也有些感伤,一时间两人无言,将相思之情化作雨水倾撒在这里。
从子君墓前离开后,张若谷他们来到了国子监社稷楼,朗朗读书不绝于耳,如今黎阳朝堂,各地州的官员大多都出自这里。无数学子从这里走出去入朝为官,入军任职,社稷楼已经成为了天下学子心中无比憧憬的圣堂,能到这里就意味着功名利禄近在眼前,能到这里就意味着命运就将被改变,能到这里就意味着封侯拜相不再遥不可及。
“拜见姜老先生。”张若谷来到了姜望黎的书房,行了一个大礼。
姜望黎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石猛,说道:“若谷不必多礼,这些时日全靠你,才能再听见这悦耳的读书声。”
“在下不敢当,是我没护好黎阳,让先生担忧了。”张若谷面有愧疚之色。
姜望黎摇摇头说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那八州府首确实是从这社稷楼中走出去的佼佼者,但是你要知道人心是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每个来这里的人,他们都怀揣着远大的抱负,可是一旦进入宦海洪流,面对从未见过的美色财富又有几人能不动心呢?”
张若谷还没有说明自己的来意,姜望黎居然就能解答了他心中的困惑,眼前这位从不入朝的国子监首府真是非比寻常。他说道:“多谢先生为晚辈解惑,倘若如此,那该何解呢?”
“没有解,再完备的制度都是死的,人心则是变化无常的,你不必执念于此。你要明白这世间不会有一劳永逸的革新,因为事务总是会不断变化的。”姜望黎走到张若谷面前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慰。
书房内熏香袅袅升起,让人心如止水,两人陷入了沉思,而石猛则是昏昏欲睡。姜望黎起身换香,他那磁性的声音缓缓而出:“你身居高位多年,是黎阳之幸,却是你个人之灾。水至清则无鱼,你偶尔要学会随波逐流,方能善终,这方面那位李大人可谓是权威。”
张若谷思索良久,起身又行了一个大礼说道:“在下悟了,多谢先生指点迷津,晚辈醍醐灌顶,心中豁然开朗。”
姜望黎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满意的点了点头,但眼里多了几分担忧,古往今来有多少像他这样的人不能善终。
皓月当空,一个内侍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张若谷紧随其后,武帝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半夜召见他了,他近日身体更是每况愈下,让人不由得有些担心。
“参见皇上。”张若谷抬头看了一眼坐在龙榻之上的武帝,他头发花白,整个人苍老了许多,身体随着咳嗽声不停的晃动。
“若谷来了。免礼。”武帝的声音有些沙哑。
张若谷看着眼前这位老人,心里有些微微发酸,他也曾持枪纵马血战沙场,他也身居九五之尊威震天下,可岁月没有放过他。
“朕!还是不能杀他!那个逆子就把他永远圈禁府邸,至于同党依律处置吧。”武帝在黄德的搀扶下,缓缓走到了龙椅旁。
“诺。”这个难题由武帝下令是再好不过了,张若谷内心也是长舒了一口气。
“来,说说你的事。”武帝看了他一眼,前久他患了风寒,拒绝了张若谷的谒见。
因为乐逍王短时间内就可以收买了地方府首的心,这一定程度上说明了地方官制和黎阳朝堂存在着脱节的因素,这样的缺陷张若谷决定改变,同时为了加强各州管理,避免各州为了年末商贾府的商税奖励而虚报税收,他决定逐一进行改革。此时,张若谷将自己早已写好的改革奏章呈给了武帝,多年以后黎阳新一轮的改革又将重启,他内心不知道这位帝王是否还像当年一样支持自己,支持革新。
张若谷提出将黎阳十八州合并为九州,一来是为了进一步加强州县管理,二来避免一些相邻州府为了抢夺过往商客、资源而发生不良事件,三来是通过合并州府的方式进一步改革官制。
黎阳十八州合并为九州以后,以每半年为一个周期,九大府首都需进京述职。每隔三年就要对九州府首进行轮换或调任,避免朝廷重臣或皇家跟地方要员走得太近,再次发生乐逍王事件。以上官员任命选派由中书省和闻镜府进行选拔和考核,考核标准由中书省制定,每半年考核一次,政绩不合格者直接撤职问罪,政绩优异者则纳入提拔名单。
张若谷小心翼翼的汇报完了自己的改革想法,他偷偷的看了看武帝的表情,他竟然有些紧张。这次的建议有一些分化皇权的意思在里面,他们本就有了些许隔阂,他担心裂隙会越来越大。
武帝一边看一边听,不住地点头,自从平定西戎以后,他心里清楚的知道,在百官心目中,在黎阳百姓心目中,这位穆亲王想要谋朝篡位必然是一呼百应,自己仅靠司马闻达这些只会玩弄权术的弄臣已经无法制约他了。张若谷心中从未有过皇家皇权,他心怀的始终是天下苍生,自己又何必再多疑呢!
“就依你的想法去办吧,朕还是那句话,黎阳军政大权全部系于你身上,从即日起朕命你为监国!”武帝放下了手中的奏折,盯着张若谷说道。
张若谷内心大惊,一时不知所措。虽然亲王监国合情合理,但是只有非常时期或者幼主即位才需监国,武帝这番意欲何为,他有些摸不透了。
“若谷,朕是该考虑了!立谁?”武帝努力提高了声音说道。
“外臣不便多言。”张若谷想都没想直接回到道。
武帝站了起来走到他身前,说道:“朕的三个儿子,你当真就一个都看不上?”他面容虽然有些苍老,但那气势依旧让人畏惧。
“臣不是这个意思!”张若谷连忙跪了下去。
武帝把他拉了起来说道:“李显耀这个人能力不错,比你圆滑世故得多,朕问他的时候,他建议朕来问你,你倒好,什么都不说!”
张若谷悄悄骂了一声李显耀,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你拥立尚武王,这种时候还要把我拖下水!他随即说道:“臣确实不该多言。”
“这段时间,有建议立惠文王的,有建议立尚武王的,就是没有人建议立靖宁王的,他当真有那么差吗?若谷,你说!他是你一手带出来的!”有些偏爱从一开始就确定了的,是怎么都不会改的,因为林氏的缘故,从最初的林平惊到后来的靖宁王,那个人始终是武帝想要托付江山的人。此时的武帝死死盯着张若谷,看来他今日不表个态是出不了宫门了。
“人都是各有优劣,三位皇子亦如此。”张若谷此刻想的是这最后改革完成就告病还乡,黎阳朝堂之事他已经无力再参与了,未来就交给那些后起之秀吧。
“朕还是想听你说。”武帝把手放到了他肩膀上重重的捏了一下。
张若谷沉默了片刻随即说道:“靖宁王西戎大败而归后,意志消沉,是否能走出来再担大任还说不准。惠文王礼贤下士,这些年把商贾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众臣对他都是一片赞誉,尚武王更是像变了一个人,四处拜师虚心求学,学问大有长进,国武司也是一片赞誉之词。”
武帝知道张若谷还是没有说实话,这些套话李显耀也对他说过,他摇了摇头,表情有些痛苦,深深了叹了一口气后说道:“这次改革就带着他去吧,扶不起来就算了吧。”
张若谷点点头,就要行礼离开,武帝看着他的背影补充了一句说道:“司马闻达把他调去中书省吧,他在闻镜府呆太久了,让包旦过去吧。”武帝内心清楚,未来的改革只有包旦这样刚直的官员掌控闻镜府才能达到理想的效果,张若谷说得对,黎阳的危机永远都是在内部,而不是外敌。
张若谷近日就要为改革的事开始巡视黎阳十八州,一来是看看大战过后,重建工作的进展以及百姓民生是否恢复到了战前水平;二来是为改革拟定具体实施计划,他此时来到了靖宁王府,看着烂醉如泥的靖宁王,他强压怒火。
“参见靖宁王。”张若谷上前行了一个礼,就看见靖宁王双眼空洞,满脸胡渣,拎着酒瓶不断灌自己酒。
“来人!把酒瓶全收了!从今天开始,王府不准备酒!再来人给我泼醒他!”张若谷越看越气,怒吼道。
经过靖宁王府下人们一番手忙脚乱的操作后,靖宁王清醒了许多,他这时才看清了来人是张若谷,连忙上前行礼,内心对他的尊重从未变过。
“王爷,在下……”靖宁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张若谷看了他一眼,年纪轻轻遭此大败,几十万人就这样死在自己眼前,换谁都不会好受,看着他沧桑的样子,这是他心里的气也消了几分,随即说道:“皇上命你我巡视黎阳十八州,于后日出发。”
靖宁王不可思议的看着张若谷,他没想到武帝还会派职给自己,更没想到是由穆亲王亲自带他,但转瞬又想到那数十万英灵,他又心灰意冷了。
“我知道殿下心里不好受,觉得对不住那些英魂!但你这样就对得起他们了吗?”张若谷看着靖宁王说道。
“我……”他还是说不出任何话。
张若谷已经感知到眼前这个人就是武帝想要托付江山的人,他和他共事多年,很多时候的动作语气他都像极了武帝,这样的偏爱不无道理,自己内心对这位靖宁王也曾有过期许。
“还记得我告诉你的话吗?”张若谷不紧不慢的说着,也许武帝说得对,扶得起来就扶,扶不起来那就是天意了吧。
“您教导我,为王者要心怀天下,感念苍生。”靖宁王记得他说过的每一个字,依稀回到了自己还是林平惊的时候,张若谷不遗余力的给自己传递着他这一生所学。
“殿下既然记得,就好自为之吧。”张若谷说完话就走了出去,靖宁王反复咀嚼着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这就是张若谷此行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