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斋烧鸭
一勺玉豆腐迎着晨光,落到青白瓷空碗中,纪瑶品着自个儿盛的豆腐,忽地想起什么,犹豫地瞥了眼对面之人。
赵霁仍是清清冷冷模样,瞧不出异常地在用膳,他忽地搁下了筷子,立即便有丫鬟端来茶水方便他漱口。
早膳十几道菜,大多数赵霁一口未动,动也只动一口,纪瑶忽觉他饭量跟猫似的少得可怜。
她又瞅了眼旁边使劲扒饭的赵阙,觉得这两兄弟可真不像。
她犹疑一阵儿,终是开了口,道:“王爷要不再多吃些?”
赵霁品着茶水,眼也未抬,只淡淡道了句:“不必了。”
只这一句,纪瑶基本确定,她直觉未错,从昨夜起赵霁就在生她的气,待她比往日冷了不少。
昨儿在宫里还好好地,出宫那阵儿便有些不对劲,马车上也不与她说话,坐那阖眼假寐。
夜里就寝时,她邀他一起去相国寺,赵霁想没想便拒绝了。
甚至拉手入睡时,他力气莫名地大了许多,捏得她骨头都疼了,她忍不住喊疼时他才松了些劲。
纪瑶默默品尝豆腐,心下疑惑她哪儿惹到他了?
主子间的不对劲,丫鬟们自有察觉,碍于主仆身插不上手,只能暗自干着急。
饭桌上,赵阙肥嘟嘟的嘴咬着水晶包,黑亮水润的眼睛在兄嫂之间转了一圈,觉察出气氛有些不对。
“哥哥不许欺负嫂嫂。”说着,他伸出小胖手,略显笨拙地用公筷给纪瑶夹了个饺子,“仙女嫂嫂吃,别担心,哥哥一直吃得很少。”
纪瑶伸出莹白手指,捏了捏他的小胖脸,暗道阿阙这般天真可爱,赵霁将他保护得很好,她不禁莞尔:“知道了,你也吃。”
赵阙又替她叉了块红烧鱼,小大人模样似地念叨:“嫂嫂要多吃些,能吃才能生出可爱的小宝宝。”
他清楚嫂嫂是嫁给哥哥冲喜的,嫂嫂一到他家,哥哥的病就好很多,表哥说嫂嫂是家里的福星。
要对嫂嫂好,哥哥才会更好。
“人小鬼大,这话谁教你的?”纪瑶伸指点了他红润的小鼻头。
赵阙冲她吐了吐舌头,转头见陪读的小厮在外头等他,抓了条小黄鱼就跑,嘴里呼喊着:“学堂要迟到了,我走了!”
赵霁将茶盏搁在桌上,发出短促声响。纪瑶扭头看去时,他已挥手示意鸦青推他离去。
纪瑶盯着那坐姿挺拔的背影眨了眨眼,显出茫然不知所错的神色来,夹着一丝难过与委屈。
小珠不忍见她如此,便盛了碗鸡汤给她。纪瑶脑袋空空地尝了一口,大厨房丑时便吊着的老鸡汤,鲜美滋味在她舌尖炸开时,她眼中便只装得下鸡汤了。
小珠悄悄松口气,王妃每回碰上不开心的事儿,只要吃上美食总能消解许多。
早膳后,纪瑶照旧在院中走动消食,想着赵霁那点食量,便不禁操心起来,连他对她的冷脸都暂时压下了。
再如此下去,真不是个事儿,顶珍坊那日,越映何等食量她看得分明。
她想不出法子,便问贴身丫鬟们有没有法子,见她们各个摇头,纪瑶心灰了一大截。
最后,荣升管事姑姑的绿娥告诉纪瑶,她幼年时她娘告诉她,五殿下时常念着相国寺地斋烧鸭,为此没少缠着辰妃娘娘。
纪瑶思忖着相国寺近日有庙会,斋饭备得齐全,想必会有斋烧鸭,赵霁应时会喜欢。
但昨夜邀他去相国寺遭拒,纪瑶抿抿唇,她得再去问问。
颐青院书房静室内
赵霁自海事图鉴中抬眸,扫了眼正四下打量的明黄碎花衫女子,金丝缠帝王绿步摇她在云鬓乌发间摇曳,美人似玉,粉面桃花。
“真想去?”
纪瑶头一次来这里,本以为书房重地进来需费一番功夫,哪知鸦羽直接就请她进来了。
听得赵霁问她,便睁着水润眼眸,认真点点头:“听说相国寺斋饭很好吃。”
尚不清楚斋饭是否有斋烧鸭,暂时不告诉他为好,以免期待落空。
赵霁并拢两指轻揉眉心,借此掩饰眸中阴翳,为了斋饭,当真如此么?
她既想去,他一直拦着,她会不高兴。
“备车。”
主子此言一出,侯在屋内的鸦青,立即转身到书房外吩咐人布置去了。
纪瑶见赵霁阖上书籍,神色仍瞧不出变化,思及他昨夜的拒绝,委实猜不透他的想法。
相国寺坐落在京郊丹桂山上,庙会热闹非凡,山脚下便已人流涌动,晋王府马车顺着人流缓缓向上,终是在巳时初刻抵达相国寺山门。
金黄的木樨花,在木樨树的绿叶间摇动,漫山遍野的木樨花,一望无际。
一些来往香客在树下折枝摇花,细碎光影映着人们面上的喜乐。
纪瑶甫一下车,便被眼前景致惊住了。她甚少出门,竟从未知晓,在京城竟有如此美丽的存在。
她紧了紧头上幂篱,人这般多,可别像在顶珍仿似的,因这容貌生出乱子。
手腕忽地被人握住,那掌中薄茧她很是熟悉,耳边是赵霁的话语:“人多,别走散了。”
头一次在大庭广众下与男子牵手,纪瑶面有羞意,索性幂篱遮面,无人瞧见。
晋王府的侍卫在前面开路,寻常百姓见了都得回避。
纪瑶跟着赵霁往前,进入相国寺后并未停下,而是直接前往后山供贵客常居的禅房。
临近晋王府定下的禅房院落时,纪瑶遇见了来逛庙会的季礼兄妹。那二人见了晋王,便知幂篱女子是纪瑶,自是要过来见礼一番。
纪瑶见了熟人季欢欢很开心,两人聊得热络,季欢欢道:“瑶瑶姐可真巧,我不知你是否会来逛庙会,哥哥跟我说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碰上了!”
纪瑶莞尔,两人又聊了几句,约好晚些时候同去佛前求签,才各自分开。
赵霁始终静默不语,静静握着纪瑶的手,冷淡的眸子扫过季礼,季礼仍是面色如常,贤良恭克模样。
临去时,季礼视线自纪瑶与赵霁交握的手间一扫而过,无半点异常。
赵霁看在眼里,轻嗤一声,眸色于纪瑶看不见处,逐渐变得阴沉。
进了院中,绿叶绿荷带着人在禅房忙进忙出的布置,大小物件都是主子们用惯的,得尽早收拾妥当才行。
纪瑶与赵霁刚进禅房,便有小沙弥来问午时可要送来斋饭,纪瑶心里惦记着斋烧鸭,她得亲自去看看。
便随口与赵霁说了声,带着丫鬟同小沙弥去了相国寺伙房。
赵霁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手掌微颤紧握成拳,差遣丫鬟就能办的事,她无非是找借口罢了!
每逢庙会便是伙房最忙碌之时,纪瑶身份贵重,小沙弥将她带去偏房稍座片刻,他得进伙房看看今日斋饭可有晋王妃要的斋烧鸭。
纪瑶坐在那,能清晰听见伙房内忙得热火朝天,炒菜切菜各种声音噼里啪啦地响,斋饭香味扑鼻而来,引得纪瑶饥肠辘辘的。
她起身在门口处悄悄往伙房里探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僧人们各个忙得汗流浃背,可见忙得多厉害!
纪瑶在偏房等了须臾,那领路的小沙弥出来向纪瑶回话:“阿弥陀佛,施主,今日斋菜共有一百零八道,每道菜分量俱足,只是未见施主所说的斋烧鸭。施主与佛有缘,不拘食用哪道斋菜都能感受佛光。”
纪瑶难免失望,赵霁的食量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她犹不死心,便道:“小师傅可能替我想想法子,王爷已许久未曾如常人那般进食。他唯一惦记着就是贵寺的斋烧鸭,借着庙会之机,我就想让他好好吃顿饭。”
“这……”小沙弥有些犹豫。
纪瑶隔着幂篱诚心祈求:“看在我一片苦心的份上,小师傅请帮帮可好。”
小珠会意地向小沙弥递了个钱袋过去,小沙弥直接推拒了,而后犹豫道:“阿弥陀佛,施主要的斋烧鸭需要单独做,只眼下伙房正忙,施主若实在需要,等伙房彻底忙完后才能腾出空来做斋烧鸭,只是要等……”
纪瑶忙不迭地笑着应下:“谢谢小师傅,多久我都愿意等,真是太好了!”
这一等委实等了很久,两个时辰后,未时过半,小师傅才终于拎着食盒现身,等候已久的纪瑶眼中闪过欣喜。
纪瑶接过食盒重重谢过小师傅,回禅房的路上,纪瑶摸着空空如也的肚子,自言自语安慰:“委屈你了,再等会就有好吃的了。”
纪瑶午时并未享用相国寺斋饭,她忍着饥饿,就想与赵霁一同用膳。
她与他成亲多日,皆在一处食用,若留他一人用饭多没意思。
回到禅房所在院落,纪瑶看日头不错,便摘下幂篱,与小珠一起将膳食摆在院中桂花树下的石桌上。
米饭、桂花酒酿、几道斋菜、桂花糕,最后一层装着斋烧鸭的食盒尚未打开,鸦青已推着赵霁来到院中。
小珠见赵霁面色不虞,暗道不太妙,立即停下动作退至一边。
纪瑶立在桌边,见赵霁面色不虞,眸子微弯起问他:“怎的了,王爷因何不开心?”
赵霁一眼扫过半开的食盒,半垂的眼眸如粹了冰似的看向纪瑶,棱角分明的唇轻启:“终于舍得回来了?”
纪瑶收敛笑意,心下不安起来,秀眉微蹙:“王爷此话何意?”
思及禅房内已凉透的整整一桌斋菜,赵霁轻嗤一声,语出讥讽:“见了你那什么表哥便乐不思蜀,竟连自己身份都忘了么。”
纪瑶再如何迟钝,也渐渐回过味来,心不由得凉了半截,赵霁竟认定她与季表哥不清不楚!
霎时间,纪瑶委屈裹了满腹无处倾诉,她今日满心都是他,他却这般想她……
纪瑶心底酸酸地难受极了,这样的赵霁令她熟悉又陌生。
她抬起满眶的湿润,双眸盛着出离地愠怒,直直盯着赵霁,深吸口气道:“小珠,将斋烧鸭拿去喂狗!”
而后,不顾赵霁何等反应,竟自跑回丫鬟所住的禅房,赵霁就是个混蛋,她再也不要与他同睡。
纪瑶转身,拿起一旁门栓,将门从内里拴得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