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笨蛋
风斜过木樨花树梢,幽香席满整个院落。
赵霁坐于木樨树下出神,听得屋内传出低低地泣音,脑中是她怒急而泪意朦胧的面容。
他,惹哭她了……
满院静寂,婢子小厮各个低眉垂首,生怕在这当口惹了主子的眼。
小珠听着哭音心都快碎了,到底心疼一起长大的主子,也顾不得冒犯,几步过去,打开食盒最后一层,端出斋烧鸭。
随后将米饭及另两个斋菜装入食盒,拎着去敲禅房的门,又急又担忧道。
“王妃开开门,您未用午膳,饿坏了身子如何是好!您开开门,奴婢给您送膳进来。”
屋内,纪瑶蹲在罗汉床上报膝缩成一团,泪眼朦胧地抬起头,腹里饥饿得发烧,她都是为了谁!
这一想,更是觉得委屈了,便负气道:“我不吃,通通拿去喂狗!”
听得这话,外面的小珠又劝了几句,确定门内再无回应,小珠只得将食盒拎回石桌。
她瞥一眼此时安然坐着的罪魁祸首,迎上赵霁冷意森寒地眼眸,小珠双腿一颤跪了下去。
随即梗着脖子,一股脑地低声回禀起来龙去脉,自早膳开始说起到抵达相国寺,再到眼下。
期间,将纪瑶为与赵霁一同用膳,并未食用午膳的事一并如实说了。
赵霁对纪瑶的所为震惊非常,自知误会了她,万万没料到她竟会为道斋菜辛苦至此,只为让他多用几口膳食。
赵霁指尖微颤,心头堵堵地饱胀着,泛着些酸,迫不及待地想把她抱入怀中好好温存。
当她的泣音再次涌入他耳中,赵霁鼓动的心冷静下来,棱角分明的唇紧抿。
朝堂上生死决夺无往不利的他,从未料到自己会有懊悔并自责不已的一天。
鸦青见王妃受了委屈,半句解释话都无,只扬言拿去喂狗。又瞥一眼跪地的小珠,只觉跟她主子像极了,瞧着柔弱却是个烈性子。
“鸦青。”
赵霁一吩咐,鸦青会意地将他推到禅房门口。
迎着屋内断断续续的啜泣声,赵霁伸出修长有力的手指扣响门扉,三下过后屋内并无反映,他温声道:“吃吃,出来用膳了。”
屋内,纪瑶听得赵霁清润如玉的嗓音音,越发委屈起来。她自认不够知书达理,却也和善温良,从未做过出格逾矩之事。
他明知他的质疑是对她最大的污蔑,若是传出去,将令她声名尽毁!
屋内始终没有回应,赵霁坐在门外,眉眼低垂,他心知纪瑶在难过什么。
他抿了抿唇,喉头滚动,就要破口而出的话语,又被咽了回去。
屋外彻底安静下来,纪瑶越发难过起来,果然是臭男人,向她道歉就那么难吗!或许是她自作多情,他不在乎她,在他眼里她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
纪瑶憋着嘴角默默垂泪,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可怜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得院中传来鸦青的惊呼:“主子,斋菜都凉了不宜食用,属下拿去热一热。”
“不必了。”是赵霁的声音。
凉了还吃?纪瑶有些意外,刚要说对身子不好,话到嘴边又闭了回去,与她无关。
她这会儿情绪已好了许多,不再泪流汹涌,只断断续续地抽泣着。
又过了一阵儿,禅房的门再次被人敲响,便听赵霁淡声道:“吃吃,久等你用膳斋饭都凉了,但斋烧鸭已被我食用殆尽,你出来瞧瞧好不好?”
吃完了?凉的?
纪瑶忽地打了个哭嗝,只觉他跟自虐似的,都凉了还吃!又竖起耳朵听他的后话,等了许久,外面依旧毫无动静。
纪瑶顶着红肿不堪的双眸,小小地抽噎了下,怒从心起,破口斥了句:“笨蛋!”
要哄她竟连道歉都没有!
赵霁清冷的身影,久久坐于禅房门口,静默不语,直到夕阳渐渐拉长他的影子。
小珠带着小丫鬟,在院门处接了寺中小师傅送来的晚膳,她惦记着纪瑶,便拎了一只食盒上前敲门:“王妃晚膳送来了,您多少吃一些。”
纪瑶早饿得饥肠辘辘,五脏庙叫嚣得厉害极了。半日的时辰,她已然想得明白,委实没必要为赵霁而饿着自己!
她挪动腿慢慢下了罗汉床,行至门后取下门栓,探出核桃大小的红肿双眸,伸出手去,自满脸心疼地小珠手中接过食盒。
瞥见小珠身后,正用愧疚自责目光注视她的赵霁,纪瑶冷笑了下,啪地关上门扉!
赵霁暗自松了口气,若她再不肯用膳,他必是要强行破门而入。可她正在气头上,不到不得已时,没必要再激怒她。
纪瑶打开食盒摆好膳食,迫不及待地夹了口斋素鱼尝尝,口中立时香气四溢,又品了口素汤,顿觉相国寺斋饭的确名不虚传。
一共四菜一汤,纪瑶饿得厉害,连米饭一起享用得干干净净。
将食盒拿到门□□给丫鬟时,全程无视存在感极强的赵霁,开了的门很快又被阖上。
禅房内静悄悄地,纪瑶吃得心满意足,伤神半日的她逐渐有些犯困,这么一想,便干脆顺从心意,拉过罗汉床里侧的被褥和衣而睡。
至于赵霁的病,仅一夜而已,不会有事的。这般想着,纪瑶轻启樱唇小口,打了个呵欠,沉沉陷入梦乡。
秋夜的凉意带着湿漉漉的雾气,沉睡中的纪瑶被窗外涌入的湿凉惊醒,这才发觉,她竟不知何时将棉被踢到肚子上,双肩附近是湿冷冷的凉。
既然醒了,纪瑶便起身穿上绣鞋出了门,这个时辰,婢女小厮都歇下了,院内有王府侍卫把守并无危险。
她站到院中最大间禅房的门外,侍卫刚要向她行礼,被她的手势制止了。
纪瑶抿了抿唇,终是悄悄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禅房内萦绕着极淡的源自赵霁身上的药香。
她到了床榻边俯身仔细观察赵霁,见他顶着清风明月般的容颜睡得很熟,确定呼吸和面色都无甚异样。
之后,她伸出细软白皙的手指,轻握了下他裸露在锦被外的手掌,再度确定手温并无异样后,方才转身悄悄退出禅房。
禅房门无声阖上以后,原本安然沉睡的赵霁,霍然睁开双眼,把被她握过的手放在心口处后,再度阖眼睡下,似搂抱了整个她一般。
翌日清晨
纪瑶由小珠绿叶等人伺候着沐浴更衣,一夜过后,她红肿的兔子眼消退许多,绿荷又拿来无色药脂替她抹上。
最后在梳妆打扮一番,终于拾掇完成后她才走出本是丫鬟所居的禅房。
身着宝蓝绸缎裙,踩着精致绣鞋,刚踏入院中,纪瑶便听见鸦青在念叨主子面色苍白许多,莫不是病情加重,是否要回王府修养云云。
纪瑶凝眸瞧去,果真见赵霁面色比昨日苍白许多,下一瞬便对上他深邃的眸光,她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去。
用早膳时,纪瑶默默用膳一言不发,赵霁依旧吃了几口膳食便搁下筷子,眼神有意无意地在她身上扫过。
岂料纪瑶竟自起身离去,态度异常明确爱吃不吃。
赵霁:……
纪瑶刚到院中,赶巧季欢欢带了贴身丫鬟前来寻她一起出去游玩,她虽不爱热闹,但总比待在禅院与赵霁面面相觑的好,于是戴上幂篱同季欢欢离去。
鸦青见状,无须赵霁吩咐,他连忙让两名侍卫跟上去暗中护卫王妃。
相国寺在本朝久负盛名,每年举办庙会都有许多人慕名远道而来,因此即使在清晨,相国寺前山各处禅院依旧人来人往,喧嚣热闹得紧。
绿荷小心警惕四周,以免横里冲突个登徒子来,坏了王妃的名声。
季欢欢是个爱凑热闹的活泼性子,见了什么都乐意去瞧瞧,舞狮、舞龙、竹马、高跷、各类杂耍等等。
纪瑶跟着她逛了一圈,耗费半日光景,累得气喘吁吁,最后实在受不住,她便强拉着季欢欢去享用斋饭。
相国寺供香客使用的饭堂很大,她二人选了隔壁稍小的偏方房落座,两边丫鬟自会去取膳食。
偏房人少,她们坐的位置又在角落,纪瑶摘下幂篱也不担心生出乱子。
饶是季欢欢见过许多次,仍不免被纪瑶的嫦娥之姿所惊艳,不禁念叨出口:“得美人如斯,夫复何求?”
纪瑶嗔她一眼:“浑说什么。”
季欢欢岔开话题,一脸好奇地问她:“你尝过相国寺的斋菜了吗?怎么样,好吃吗?”
纪瑶淡淡颔首,吴侬软语一般道:“的确不错,在此之前我竟不知素斋竟能做得这般美味!”
“你未出阁时不爱出门,京里大大小小的吃食,你没尝过地可多着呢!”季欢欢是不太忌讳纪瑶如今身份的,又道,“你仅靠丫鬟买回去食用,路上早都凉了,压根就不是那个味儿!”
纪瑶思忖着,不出门的因由就有容貌过于惹眼,可如今她已嫁人,嫁的人有权有势,能力似乎还很厉害,她理应不必在避讳了。
思及顶珍坊的美味珍馐,此地的素斋,纪瑶有些意动,便道:“那往后多出来走走,你可得告知我何处有京里最好的吃食。”
季欢欢见她破天荒地终于想通了,心里高兴,忙不迭地应下此事。
又道,“听说后山结了佛果,只待有缘人摘得,前几日大家都去那儿附近找过,估摸着这两日已经没人了。不如待会儿我们便去瞧瞧,听吃过的人说那可是水果中的极品!”
纪瑶对此有些兴趣,便应下了此事。
她二人聊得投机,丝毫未注意到门边的桌子坐着三名男子,其中一人不时偷偷朝她们投去觊觎的目光。
少倾,为首男子朝下面的人使了个眼色那男子会意,佯装若无其事地离开偏房。
纪瑶二人用过膳后,在丫鬟伴随下竟自前往后山。后山树林里,树木成荫,草叶枯黄,显出几分荒凉秋景来。
此处荒草众多,鸟雀叽喳个不停,地上又诸多前人淌出来的小路,相国寺大雄宝殿的宏伟佛音,正弥弥荡漾在山间。
纪瑶二人沿着小路找了一路,甭说佛果了,愣是连得见半个山果的影子都未瞧见。
又找了两刻,纪瑶抬手用锦帕擦拭额间薄汗,朝同样累得不行的季欢欢商量道:“要不咱们分开找找?许是被人摘走了,再找一刻钟,若再寻不着也该回去,深山野林子呆得久了怪渗人的。”
季欢欢自是同意,她去了另一头,纪瑶选了个与她相反的方向。
纪瑶越走越深,四周静悄悄地,不知何时连鸟雀声都已消失无踪。
绿荷绿叶以及几名小婢子都在帮着左右搜寻,一路上依然没瞧见佛果的影子。
纪瑶累着了,她停在两人合抱粗的大松树下,仰头望着枝繁叶茂的树冠,叹了口气道:“佛果与咱们无缘,这便回去——”
“唔!”
纪瑶话音未落,便连听得几声重物倒地的动静,她后颈蓦地一凉,面色逐渐发白,僵着脖子缓缓转回身去,莹润双眸倏地瞪大到极致。
只见跟着她的丫鬟们悉数倒在地上,是被眼前这群乌泱泱的拎着大刀的黑衣人打昏的!
他们四下分立而站,仅仅围困着她一人,眼中流露出淫邪又阴毒的光芒,纪瑶吓出一身冷汗,连惊叫都失了声,她一步步后退紧靠在树干上。
这些人黑衣下的肌肉遒劲结实,应当都是练家子,纪瑶粗略估算了下,大约有四五十人!
纪瑶双腿发软,心里怕极了,呼吸越发紧张而急促,她极力让自己保持镇定,既恐惧又无助,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