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微风起
月影霜岚，濛濛月光自窗户撒进屋内，能清楚得见床榻上的妙龄女子在翻来覆去。
纪瑶的剪水秋瞳盯着床幔内里发呆，她从未进过皇宫，也未见过皇后。
皇后邀她明日一早进宫相见，皇城巍峨，规矩森严，她难免有些担忧会出了差错。
“皇后下的帖子，不想去不去就是，不必勉强自己。”
赵霁突地出声，惊了纪瑶一下，她转身面对他，低声询问：“王爷还没睡着吗？”
赵霁阖上的眼睑缓缓睁开，微凉的双眸在夜里依旧不损光华，对小姑娘缓缓道：“你不必勉强自己。”
听得此话，纪瑶不由得忆起白日在顶珍坊的遭遇，若非赵霁出现，她指不定会如何丢人。
这几日他没再用药，身上清苦药香淡了许多，再过些时日药香便会彻底消散。
思及此，纪瑶不由得握紧赵霁的手，感受着他掌中的薄茧，她能治他的病，但愿他早些好起来。
赵霁心神微动，有些疑惑：“怎么？”
“谢谢你今日帮我。”赵霁今日帮她不说，还要解决关于她的风言风语。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就当是她救命恩情的报答吗？纪瑶微微抿唇，即便如此，前朝与后宅大有不同，她能做好的事，没必要再麻烦他挡下。
思及此，她絮絮低语：“皇后娘娘要见我，自是非去不可。只是……我没去过皇宫，有些担心会失礼人前。”
小姑娘说话声低低软软地，娇娇的呢喃细语，颇为挠人耳窝。
赵霁不禁将掌中柔荑握紧几分，在她疑惑看过来时，一本正经道：“既然如此，明日我同你一道进宫。”
赵霁同她一起？
纪瑶微微惊讶，紧绷的情绪稍稍放松，不知为何，得知他会同行，她不再那般畏惧进宫了。
“睡吧。”
纪瑶轻轻应声：“好。”
一夜无话。
翌日，纪瑶起得比往日早些，从盥洗间洗漱出来后，赵霁更过衣裳在外间等她用膳了。
纪瑶换了身宝蓝色锦缎群，搭了雪白的披帛，梳朝月髻又以金钗环翠装饰，耳间是南海东珠耳铛，更衬得她姿妍极丽。
到外间时，赵霁略微抬眼看来，明显愣了愣，而后勾唇轻笑：“既装扮得这般隆重，回头翊凤宫事了，同我一道去母妃宫里祭拜一番。”
他今日紫衣华服，玉冠博带当得起绝世无双。
听得此话，纪瑶微怔，随即反应过来，应下此事。
赵霁生母辰妃于六年前死于难产，她的灵位一直设在宫中，纪瑶有些疑惑，赵霁把赵阙弄出宫来，可见是不喜欢那地方的，为何未将辰妃灵位请出宫来？
纪瑶这般想着，倒也未曾提起这一茬。
赵阙尚在觉中，纪瑶用完早膳进西厢看了眼，小肉墩儿睡得昏天黑地，面有热熏熏的潮红，口水将枕头都打湿了。
纪瑶没叫醒他，低声吩咐小翠好生照顾着，便同赵霁出了王府，坐上进宫的马车。
天边初初有些亮色，晋王府的马车轱辘辘驶在青石板铺就的宽阔街道上，一只莹白似玉的手指轻轻撩起车帘，白嫩的指尖在晨曦未尽时格外惹眼。
纪瑶随意扫了眼天色便放下织锦帘子，朝坐在轮车上假寐的赵霁轻问一句：“起得愣早，不知宫里的娘娘们是否起了？”
纪瑶心头嘀咕，若是没起，皇后因着章二的事，是否会借此刁难她？
赵霁单手支颐，轻撩一眼纪瑶，不甚在意道：“起了的，各宫嫔妃到翊凤宫请安也是这个时辰。只是……”
他话打了个突，纪瑶心不禁悬了起来，睁着秋波似的剪水瞳：“只是如何？”
赵霁微微勾起棱角分明的唇，微凉话音透出些许笑意：“只是嫔妃请安要花上大半日的功夫，你待会儿大抵都要见上一见的。”
啥？
纪瑶微微傻眼，竟连妃子也一起见，皇后下帖不是独独见她么？贵人们规矩多，她出了疏漏是要被人瞧笑话的。
纪瑶不禁打起退堂鼓：“那不见成吗……”
赵霁语气轻轻地：“你说呢？”
都在半路上了，折回去不像那么回事。纪瑶瞅了眼似笑非笑的赵霁，后知后觉到想什么。
“你昨夜怎么不告诉我？”纪瑶耷拉着脸，嗔了赵霁一眼。
赵霁闷闷地笑开：“小姑娘好没道理，昨夜本王可是劝过你的，不是么？”
“小、小姑娘？”纪瑶听得愣愣地，这是他第一次唤她小姑娘，在他眼里，她只是个未长大的小姑娘吗？
莫名地，纪瑶不喜欢这称呼，又觉这人热衷于看她闹笑话，这次是，上次三朝回门也是。
便带了层薄薄地怒气，对赵霁强硬道：“不许叫我小姑娘！”
赵霁阖上眼眸：“知道了……小姑娘。”
马车抵达宫门便停下，纪瑶下马车后望着巍峨宫门，煌煌城墙，说不出的宏伟气魄。
鸦青推着赵霁行至她身侧，赵霁见她怔怔地，便道：“哪个嫔妃欺负你，你还回去就是了，一切有我在。”
纪瑶微微一怔，随即应了声，马车上对赵霁的那点愠怒也散了。
赵霁要去乾清宫见皇帝，纪瑶则由绿娥绿荷陪同，乘着宫人们早已备好的暖轿前往翊凤宫。
宫内氛围与晋王府大有不同，一条条高高的宫巷，一道道深红的宫门，一幢幢宫楼殿宇。
宫人来回穿梭，只低头做自己的事，从里到外都透着肃穆与庄重。
路上，绿娥就嫔妃间的事叮嘱纪瑶几句，纪瑶记在心里，晃晃悠悠一路，翊凤宫便到了。
纪瑶扶着绿娥的手走出暖轿，迎面便来了个精瘦的中年人，看打扮应是个公公。
那公公到近前向纪瑶请了个安，说他是皇后身边的总管，皇后已等候她多时，请她快些进去。
纪瑶深吸口气，随着那名公公缓缓踏入巍峨庄严的翊凤宫。
殿内熏香袅袅，不出所料，纪瑶一进去便见殿内坐满了好整以暇的嫔妃，这些人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似是要从她脸上瞧出花来。
纪瑶暗自提了心，照着大婚前宫里嬷嬷教的规矩，先向皇后行了大礼，而后向各路嫔妃颔首示意。
她出身再上不得台面也是晋王妃，除了皇后与赵霁生母辰妃，没人再当得起她的大礼。
美人有姿仪，皓腕凝霜雪。芙蓉不及美人香，水殿风来珠翠香。
皇后年约四十，端庄大气贵不可言。她不开口，殿中无人敢出声。
她仔细瞧着纪瑶，在满殿贵妃美人中，晋王妃容色独占鳌头，生生把她右手边坐着的人人夸耀好容色的太子妃都比了下去。
纪瑶见清荣皇后对她轻轻笑开，道：“早就听闻晋王妃容色艳冠京城，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站着作甚？快坐吧，别累着了。”
宫人替纪瑶引坐，纪瑶入座后并未因皇后露出和蔼之色而放松警惕，章二是皇后侄子，事情瞒不住，在座等着瞧她热闹的人可是不少。
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对上太子妃看向她的温婉神情，微微颔首以示友好。
“今日请晋王妃进宫一趟，实则是为本宫那不争气的娘家侄子……
那不成气的东西昨日叫下人抬回府时遍体鳞伤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只剩半口气在，委实把本宫娘家兄嫂吓了一跳。
着人一查才知是越世子动的手，也是他纨绔过了头，竟不慎惹到你头上来，若非他今日仍昏迷不行，仅靠参汤吊着命，本宫定要着人将他押进宫，向你赔礼道歉的。”
皇后表面笑意可亲，纪瑶却生出一身寒意，皇后不提章二对她如何无礼，只提章二如何惨，传出去外人只以为她嚣张无度，为点小事就把章二打成那样。
可章二如何对她无礼，纪瑶委实说不出口，皇后这是吃准了她要脸面，会忍下这一茬。
纪瑶暗暗心惊，不愧为执掌六宫多年的皇后，但赵霁在宫门前对她说的话，她记得牢牢的。
是以，即便是皇后，她也不该受这气，平白叫皇后得逞才是。
纪瑶剪水秋秋眸蕴着心有余悸的后怕与委屈，细声朝皇后道：“还是母后明鉴，章二公子确实纨绔，昨日明知我的身份，还对我确确实实的无礼至极。
赶巧王爷和越世子也在，越世子气不过，动起手来难免重了些。
章二公子那里，母后不责怪我就好。事后王爷告知我，越世子那等举动，放在一般人家是要处以杀头之罪的。”
换言之章二并非不慎招惹，留口气没死，是我们仁慈。纪瑶娇娇弱弱的，好似仍在为昨日之事伤心难过。
皇后冷不丁地叫纪瑶的话一噎，面色不好看起来，心下冷笑起来，这等柔弱可欺又兴风作浪的姿态，幸亏太子没收了她。
“晋王妃说的是，本宫略备了些薄礼聊表歉意，你可别跟本宫客气才是。”皇后笑意从容道。
纪瑶水眸轻轻一眨，道了声：“儿臣多谢母后。”
翊凤宫内众人敛声屏息，皇后吃了憋，在座的妃嫔们瞧得真真地。
她们倒真没想到晋王妃敢如此直截了当地反驳母仪天下的皇后，委实叫人大开眼界！
皇后另起话头，笑意越发不见底：“晋王妃与晋王大婚多日，也从未进宫寻本宫说说话，素日闲极无聊时，幸得太子妃和贤王妃陪本宫说会儿话。
她们呀，就是清闲的时间多。依本宫看啊，你也该学学她们，进宫陪本宫住上些时日，你意下如何？”
这婆婆挑儿媳短处，横挑竖挑的，总能找些茬子出来。
纪瑶深知翊凤宫就是龙潭虎穴，她万万不能住进来的，可她自身没能力违抗皇后懿旨。
但纪瑶已经怼了皇后一回，一回生二回熟，对这明里暗里指责她不孝的话，轻飘飘回了句：“母后明鉴，王爷尚在病中，陛下特许儿臣不必在意那些繁文缛节，只管一心照顾王爷。”
意思是她不干，皇后有意见，大可找陛下说去。
皇后笑意逐渐僵硬，太子妃贤王妃哪个不是对她这婆婆恭敬万分，偏生晋王妃瞧着柔柔弱弱，却浑身是刺儿地扎人。
皇后心情不佳，略说了几句便让众人退下了，纪瑶带着绿娥绿荷以及皇后的赏赐出了翊凤宫。
纪瑶对此并无太多感想，只觉皇后手段颇多，这遭若非赵霁肯护着她，她是没底气怼皇后的，结果如何可想而知。
纪瑶发自心底想感谢赵霁一番，若只图她救命的药用，赵霁大可不必在宫门前说那话的。
说曹操曹操到，纪瑶刚行至殿外，便见鸦青推着赵霁过来，见她出来赵霁似有些意外，她迎上去水眸微微弯起：“这就要去拜见母妃了吗？”
赵霁扫了眼绿娥绿荷面色惨白心有余悸的模样，小姑娘反倒笑盈盈地。他原担心小姑娘受欺负，赶来翊凤宫倒是多此一举了。
他剑眉微微一挑：“发生何事了？”
纪瑶走过去顶替鸦青位置，推着赵霁往前走：“带路带路，我们边走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