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肉墩儿
马车行驶在回晋王府的路上,车轱辘碾压过青石板街道,两边的商铺迎来送往,热闹非凡。
马车内是死一般的寂静,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小几上堆满了赵霁叫人备下的零嘴和点心,纪瑶此刻哪里还顾得上吃的!
她坐在靠门口的位置,与坐在轮车上的赵霁形成对角之势,竭尽全力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纪瑶无处躲藏,双耳红得跟要滴血似的,两颊火辣辣的烫,连脖颈都都烧得通红,目光乱瞟,恨不得当场找个缝隙钻进去!
赵霁身上淡淡的清冽药香充斥在马车的狭小空间内,将纪瑶全然笼罩住,车内越安静纪瑶越尴尬。
尴尬中,她几乎能清晰听见他的呼吸声,他一呼一吸似乎都在令车内变得越发羞臊人。
她心头七上八下地四下乱看,就是不敢看向赵霁。
她,不想活了……
纪瑶脑袋一阵阵地发懵,陷入一片空白,不知如何面对赵霁。
赵霁神色如常,扫一眼羞恼得无地自容的纪瑶,声如击玉:“谁教你的?”
车内越安静,他的嗓音越清晰,纪瑶被他询问,把头埋得更低了。
最后双手报膝缩成一团,头埋进去一言不发,鬓发似在随着脸颊传出的热浪舞动。
赵霁对此耐心十足:“不着急,何时说了何时回到王府。”
纪瑶眨眨眼,他意思是她若不说,便要一直和他呆在一处。
“宫、宫里的嬷嬷……”
“说清楚。”
“大婚前宫里派来嬷嬷教我规矩,我都学了一些……”
纪瑶埋着头声如蚊蚋,低不可闻。
竟是如此,赵霁稍微蹙拢的眉头松开,见她缩成一团,海棠花裙摆曳了满地,露出的耳朵红得仿佛要滴血。
纪瑶正竭力瑟缩着,忽然听见赵霁在低笑,那笑声闷闷地,似乎从他胸膛里发出来。
纪瑶不想搭理,怎料那笑越发肆无忌惮,可见其主人有多开怀。
若不是他,她也不会落到这种境地,纪瑶抬头呵斥:“不许笑!”
“呵……”赵霁以手掩唇,轻笑出声。她这话还无威严,跟撒娇没有差别。
纪瑶面容绯红如血,羞得都快哭了,干脆恶向胆边生起身去捂他的嘴。
赵霁笑着躲闪开,纪瑶的手追上去,几个来回,她的脚被轮车轱辘绊倒,直接向前跌倒。
“小心!”
赵霁伸手将人接住,纪瑶跌坐到他腿上,他双手揽着她的腰,两人一时皆怔住了。
沉寂……
纪瑶能明显感到彼此的呼吸、体香、手温还有砰砰地心跳,都变得格外清晰……
赵霁回神后松开手臂,纪瑶触电般从他腿上弹开,坐到离车门最近的位置。
两人一路沉默。
马车哒哒地在晋王府大门前停下,鸦青还没来得及放杌子,纪瑶已先一步跳下马车,脚下飞快地进入王府,速度快得小珠几个追都追不上。
回到月梧院后,纪瑶羞窘情绪久久难以平复,用晚膳时纪瑶偷偷瞥一眼赵霁,见他用膳的神色一如如往常,未见丝毫异样。
纪瑶依旧无地自容,选择将脸埋进碗中。
夜里就寝,她更是用衾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连个边角都没给赵霁留下。
绿娥见状只好再取来一床锦被,熄灭烛火后便退下了。
纪瑶躲在黑乎乎的被窝内,裹紧的锦被冷不丁地被人扯开,那人道:“再闷下去就熟了。”
纪瑶趴在床上一言不发,鸵鸟似地拿被子蒙住头,又被人给扯开了。
纪瑶无处可藏,双眸满是羞窘,软语控诉他:“都怪你。”
赵霁有些诧异,小姑娘好不讲道理,便道:“行,赖我。”
纪瑶不自在地转头酝酿睡意,睡吧,明早起来把尴尬事通通都忘掉!
她与赵霁分被而盖,赵霁躺在那儿,只觉今夜手中少了什么,是小姑娘那柔软细腻的手指。
赵霁锦被下的手臂微动又顿住,罢了,她只是他的药。
他对她并无情爱,若执意如此,倒像他在欺负她。
一夜无话。
晨光熹微
赵霁晨起时觉得有些不对,他今日虽能勉强坐起身,双臂却比昨日更加乏力,难得清醒过几日的脑袋,今日竟也有一些昏昏沉沉。
纪瑶正坐在妆台前任由婢子为她梳妆打扮,赵霁扫一眼便明白过来,小姑娘不止是他的药,他更是离不开她了。
这个发现过于骇人,赵霁不动声色地敛藏于心,纪瑶收拾妥当出去后,鸦青方才进屋伺候赵霁。
待他被推出里间时,纪瑶早已在桌边等候他用早膳,早已饥肠辘辘的她小眼神不时往膳食上飘。
这模样看得赵霁微哂,装模作样。
早膳过后,赵霁去前院处理事物,纪瑶在院中散步消食,瞥见绿娥让人在搬一筐核桃,心下疑惑地上前。
绿娥说是庄子一早送来的,新鲜核桃的果肉脆嫩,吃起来满口生香,刚好拿去小厨房砸了做些吃食。
“鲜核桃还能吃?”纪瑶在纪府没听过这个吃法,不知那是什么滋味。
小珠是纪瑶肚里的蛔虫,当即让人砸了一些出来,剥掉外衣淘洗干净的果肉白白嫩嫩,纪瑶尝了一口,顿时爱不释手。
王府前院颐春居
赵霁正在书房的静室内翻阅海事图鉴,耳听得啪嗒嗒地脚步声一路小跑着进来,夹着鸦羽担忧地呼唤。
“七殿下您慢些,别磕绊着了!”
静室门口出现一矮矮胖胖的肉墩子,直直冲到赵霁身边,尤不停息地往他腿上爬,费了大劲才爬上去,抱着赵霁的脖子不撒手。
“呜呜呜哥哥,你不要丢下我!”胖墩子哭哭啼啼地说着对亲哥的想念。
赵霁眉目微蹙:“吵,下去。”
赵阙不肯,一双有力地手架着他的胳肢窝,将他提到地上,越映充满活力的嗓音道:“阿阙乖,别闹你哥,他身体不好会累着他,去后院找嫂子玩去啊。”
赵阙自是不肯,他几天不见赵霁,心底有说不完的话。
他见哥哥面白如纸,确实病情好转,却又没大好的样子。知道他和表哥有事要说,赵阙胖乎乎的嘴巴抿了抿,眼中盛满委屈。
赵霁伸手摸小家伙的头,赵阙抬眼抓住那只手不放,赵霁语气稍缓:“去月梧院同嫂嫂熟悉一番。”
月梧院是后宅主院。
“哦。”赵阙低着头下巴上全是肉,两颊腮帮子肉鼓起,有些闷闷不乐。
鸦羽上来牵他出去,赵阙一步三回头,他要确定哥哥不会真的挽留他才彻底死心,那不舍的模样看得鸦羽有些心疼。
“七殿下去见见王妃,你会喜欢的……”
静室安静下来,鸦青恰在此时把药送来,赵霁吩咐他:“往后不必再送药,让府中暂住的御医回太医院当值。”
鸦青迟疑:“主子……”
赵霁横来一眼冷冽眸光,鸦青身心一紧,垂头将药端出书房,办事儿去了。
越映倚着书案上下打量赵霁,不赞同道:“没用的药不吃也罢,御医竟也不需要了?”
赵霁正在翻阅图鉴,闻言有些乏力的手微顿,他的药,已经找到了……
“治不了病的御医,不必养着。”赵霁抬眼看向越映,“你来做什么?”
越映观他病情确实好转,只是面色仍是病恹恹的,看来外面的人没传假话,他心底暂时松了口气,这病以后如何尚未可知。
赵霁从不做没谱的事,越映知他对病心里有数,便道:“你大婚前什么鬼样子心里没数啊?我娘这些日子成天烧香拜佛,听说你昨日陪王妃回了趟纪府,一早央着我来看看你。”
赵霁坐在那整个人清冷而遗世,道:“多谢。”
越映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是谁,大婚前一天跟托孤似的把小胖子丢给我,那小子似乎察觉到什么,夜里哭着要找你,吵得小爷我那晚整宿没睡。”
六年前赵霁在战场上得了怪病,同年带病回京,还未抵达京城便收到他生母辰妃为生七皇子赵阙难产而死的消息。
赵霁忍痛处理辰妃丧事后,用强硬手段将赵阙带出宫独自抚养,群臣进谏到陛下跟前也无济于事。
按理皇子公主年少时,都得在宫中接受教养。
皇后主掌后宫,赵霁此举无疑狠狠地打了她的脸,当年一度闹得沸沸扬扬。
赵霁在大婚前一天已然病得难以下榻,预感自己大限将至,所以他将赵阙送去越家照顾。
一则赵阙从小黏他,若看着他死,还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二则舅舅手握一支定北军,他死后,那些人便是有心也不敢妄动赵阙。
至于如何让赵阙一直不回宫,他已在给舅舅的信中交代妥当。
赵霁回过神,觑了越映一眼:“过几日去顶珍坊坐坐。”
“就这么说定了!”越映就等他这句话,转而说起今日来此的正事,“咳咳,兄弟我提醒你,最近你和嫂子别出门啊。”
赵霁微顿,眼睑轻抬,双眸凛冽如寒星看向越映。
越映头皮发麻,赶紧交代道:“昨日坊间有人在传晋王妃曾被送给太子作美人,太子没要,陛下这才赐婚给你。”
坊间风言风语,说晋王捡了太子不要的,过于难听的越映没说,以免脏他的嘴。
赵霁敛去眸中寒意,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问:“谁的手笔?”
“贤王的人。”
赵霁泛白的唇勾起一抹轻嘲:“本王没死,他着急了。”
越映见赵霁冷笑中带着一股嗜血的意味,心下默默为贤王点了根蜡。
他表哥赵霁表面清冷如玉光风霁月,旁人不招惹他也就罢了,若是惹了他,他下起手来可是心狠手辣半点不留情面,杀人就跟玩儿似的……
临近午时,绿娥几个陆续瞅一眼月梧院外,纷纷急得不像样。
肉墩儿赵阙躺在塌上抱着肚子打滚,肉脸上满是痛楚,面色煞白。
“仙女嫂嫂,我好难受,想吐……”
纪瑶蹲在榻边满脸焦急,话里尽是自责:“肉墩儿你忍忍,鸦羽已经去请大夫了,马上就到了!”
赵阙这个肉墩儿来找她时,她正抱着嫩核桃吃得正香,哪知突然冒出一双小胖手冒出来,一把就抓光了她的嫩核桃。
纪瑶欲哭无泪,抢美食的是个粉雕玉琢的胖娃娃,肉乎乎的可讨喜了,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特别招人疼。
她也就没跟他计较抢食这事,鸦羽适时告诉她肉墩儿的来龙去脉,知道他是赵霁的亲弟后,纪瑶待他又亲切了些。
她让肉墩儿一起享用嫩核桃做的美食,肉墩儿说话奶声奶气,一口一个仙女地夸她漂亮,哄得纪瑶心花怒放。
一大一小在吃这事上可谓志同道合,她是大人多吃些无所谓,可肉墩儿也一直在吃,她一时疏忽没料到小孩儿吃多了会生病。
纪瑶见肉墩儿难受成这样,她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着急与自责,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赵霁被鸦青推进屋时面色已愈显苍白,他见赵阙躺在那翻滚,肉乎乎的小脸惨白得不像样。
他眉宇微蹙,气势有些迫人:“怎么回事?”
赵霁一抬眼,迎上纪瑶湿漉漉发红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