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田大青眯着眼深深看他一眼,道:“我看也差不多,但今天这事还是多亏你了。”
江为民跟着呼了口气,“幸好没叫咱们遇上。”
陆延远显然想过了说辞,只道:“是我小心了点,倒也没想到真会出事。”
“是啊,也是咱们没进去。”
不愿在这上面再说太多,陆延远:“二哥在家准备了驱寒药,咱们快回吧。”
果然,回到江家的时候江爱党正在和梁小芳说装桶拎药过去的事,看到人回来还有些吃惊。
梁小芳:“咋这么快?”
江为民一边跺着脚抖身上的雪,一边拍头顶,“出了点事。”
梁小芳吓了一跳,“咋了?”
江为民:“没啥,那边让田正义先看好再过去。”
梁小芳“哦”了声,一听没事就放下心来,招呼着父子三人,“正好老二熬了药,先喝了。”
又问江为民:“二哥他们回来了没?”
江为民接过碗,“回了,舀点起来叫延远跟我一起送过去。”
陆延远接过江爱党递过来的碗,道了声:“多谢二哥。”
听到江为民的话,微点头将药大口喝了,“行。”
梁小芳心疼道:“这就又要出去?让爱国爱党去不行吗,好歹你们先暖暖——”
江为民:“今天延远是起了大作用的,这个时候带他去才是最好,不说别的,好歹能叫他们知道以后多照顾延远点,爱国爱党去了有啥用。”
江为民对于这些事还是很有一套自己的道理的。
梁小芳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老头子是打算去刷点脸面人情啊,不过,这也就是说今天确实发生了什么大事。
梁小芳蹙眉,视线在三人身上一一划过。老头子把延远带走,老大又是素没长脑子的,要问也问不出个什么来,算了,不想让自己知道就不知道了吧。
于是转身招呼江爱党,“多去找两个罐子来分着装。”
江爱党应了一声“哎”,转身进厨房又抱了几个高高低低的土陶罐子出来,先抓了雪把管理内外使劲擦了擦,才用葫芦瓢舀水去再次冲洗。
不是抠门,而是江家没有打井,一家的水都从村口的井里挑来吃的,大冬天井里也起了冻,这水现在还真是个稀罕物,真是得节省了。
江为民带着陆延远抱着大大小小罐子穿遍了村子去送,最后到的江二叔家。
“二哥!”
江为民站在混着石块的土泥院墙前就开始往里喊江二叔。
“小叔?”
里面江二婶正在烧灶热水呢,听见喊声连忙把手里的柴塞进灶膛抓起抹布擦擦手走出去。
“嫂子,我二哥呢?”
江为民手背在后面,指了指在陆延远怀里抱着的一个陶罐子,“给他送东西来了。”
“跟铁蛋他们窝着呢。”江二婶朝里屋努努嘴,一边将门拉得更开了,“小叔跟延远快去屋里坐。”
江为民带着陆延远进去,江二叔正带着孙子铁蛋和铁头围在火盆旁烤火,江二叔脱了鞋放在旁边一起烘着,脚上拖着一双草鞋上下掂着,铁蛋铁头蹲在一边跃跃欲动要去挑盆里的木柴。
江为民笑眯眯叫了一声:“二哥。”
“快去端板凳给你二爷爷、延远叔坐。”江为民指挥两个孙子。
铁蛋铁头一人一头搬了根长条凳过来,虎头虎脑的喊:“二爷爷、叔坐。”
江为民一人摸一脑袋,“去玩吧。”
说着,指挥陆延远把陶罐给江二叔,“给你送药来了。”
江二叔接过,又伸手点点铁蛋让他去拿碗,“爱党弄的?”
江为民点头,“可不是,延远走的时候让他熬着弄过去来着。”
“你小子也就在外面老实。”江二叔指他,“在我这没一句话老实,都等着我呢。”
陆延远接过铁蛋拿来的碗,从罐子里倒了一碗伤寒药递给江二叔,笑了笑,“皮皮在我面前也是调皮得不行,在二叔这里不也说乖得很。”
“就你陆老师会说话。”江二叔接过碗,跟着哈哈一笑。
江为民:“哥,你这次也别说我,我可啥也没要呢。”
江二叔:“我宁愿你现在给我吐出来。”
江为民脸上为难地点点头,“那你看……今年的工农兵——”
“爹!”陆延远不知道江为民要提这个,连忙叫停。
“你小子可胃口大!”江二叔也吓一跳。
江为民反手扣住陆延远,眼神暗示他别说话,“我胃口大什么大,咱延远这是救了人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往年那些工农兵是怎么回事!”
江二叔脚上耷拉着的草鞋啪嗒一声掉下来,他却没空去管,倾起前半身就要去捂嘴,“既然知道你可给我小点声!”
江为民一脸不在意的样子,张嘴还要说。
陆延远也拉他,“爹!别说了。”
江为民回头就吹胡子瞪眼,你小子以为我是为了谁!
陆延远当然知道江为民是为了自己,心里感动,摇头解释道:“爹,这事二叔去办不恰当,我并没有做什么大事。”
江为民眉头挑得高高地,张口就驳:“怎么没做大事!今天那梁可砸得真真的!”
陆延远却依然摇头,“不说这个,爹,您觉得工农兵大学会一直下去吗?”
“那咋不,现在可只有工农兵大学生——”等等,江为民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惊恐地狠狠吞咽了几下,才敢和江二叔对视一眼,疑惑开口:“你什么意思?”
“爹,二叔,我觉得工农兵大学不会长久。”陆延远语气平静,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扔下了一个多大的炸弹。
江二叔自认自己已经算是村里见识过大场面的人了,此时却还是怔楞在了原地,“你是觉得,人人都能上大学?这不可能!”
才把猜测说出口,他几乎是瞬间又下意识反驳。
是啊,怎么可能呢,之前的大学生批斗的批斗、下放的下放、下乡的下乡,谁有了什么好下场,怎么可能呢!
江二叔一双眼紧紧盯着陆延远,就等他否认这个荒唐至极的想法。
江为民也开口道:“是啊,延远,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不会是首都那边?”
江为民指的是首都亲家那边给的消息。
江二叔也反应过来,压低了声音问:“是首都传来的消息?”
然而陆延远轻轻摇头,“不是。”
两人同时“啊!”了一声,又重新找回那种荒唐感:“那你?”
陆延远道:“爹,二叔,你们认为农民只能做一辈子农民吗?”
江二叔叹了口气,“我们只能做一辈子农民了,我最大的愿望就是铁蛋铁头能好好读书,将来我哪怕豁出去找各种关系也能给他们找个招工名额,进城当工人去。”
江为民没说话,跟着叹了口气,“咱们也就指望咱家孩子以后能吃上精细粮了。”
陆延远点点头,站起身看向窗外那边广袤土地,看他们被雪盖得一片白茫茫,像是无边无界的模样,“工厂要招工,进城的唯一方式就是成为工人,但全国有多少工厂,又有多少人能考试通过。”
“招工了多少年,三年?五年?等到十年二十年的时候,国家还有多少读书人,多少大学生?这个社会、国家工厂,还能正常运转吗?”
“赶超英美靠什么?科技革命靠什么?”
“知识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才是社会最需要的东西。我们迟早会迎来这一场改革,就像曾经迎来那一场改革一样,拨乱反正是每个时代都会发生的故事。”
“工农兵大学能长久下去吗?全国工农兵一年能有多少?他们够支持国家的运转吗?甚至……他们够资格吗?”
“爹、二叔,我不认为工农兵大学会持续下去,大学的恢复只是早晚的事,书本不再会是我们避之不及的东西。”
“而当大学恢复的那一天,爹,您觉得工农兵大学生还是像是现在一样吗?”
陆延远越说越多,江为民渐渐听得一脸木然,他僵硬住整个身体,张嘴只是徒劳,只能听见自己口中“嗬嗬”的声音。
相比起来,江二叔的表现要好地多,他像是被击中了一样,整个人瘫软的陷在凳子上,“那你觉得,那一天远吗?如果远的话,工农兵大学生又怎么样,他依然是个抢手的香饽饽。”
不知道是在说服谁,江二叔越说越快,“你看看现在整个公社,哪个知青点没为了仅有的两个名额抢破头,不说知青,就说说咱们,谁有能力不想争取自家孩子去读大学,谁不知道读完大学就鸡犬升天,再也不用在地里抛食。”
“咱们农民做久了农活就不累了吗,孩子,咱们还是累啊。”
“你是高中生,是知青,你也是咱家唯一能够去争取的,你爹只能指望你啊。”
“咱们还能等得到恢复高考、恢复大学吗?”
陆延远转身,点头,只道了一声,“能!”
江二叔只以为这是读书人的傲气,只愿靠自己一身真本事,不愿走别的路,“那你说那一天是什么时候?”
“行啦,你们父子两也别说了,等雪停了我就打听这工农兵大学的事去。”
江二叔摸了一把脸,下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