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华灯初上，长街尽头影影绰绰立着个修长人影。
看见那身影，姜守守一喜，忙跑上前去。乌尤抱着剑跟在身后，也加快了步伐。
"来得这么早易大哥。"她仰面朝他笑道。
易涟淡淡一笑，没多说什么，转身道："走吧。"
一路跟着易涟绕过弯弯绕绕的街道巷子，姜守守早已不知道到了哪儿，平时她也只敢在王府附近活动，这还是第一回跑这么远。
不过易涟走得不急不慢，姜守守倒是没有跟得如何费劲。
钻出一条窄窄的小巷，面前豁然开朗了起来。
前方一片宽敞的空地，三个身材壮实的男子正在忙碌地摆着他们的家伙事儿，刀枪剑戟摆了一排，姜守守甚至还看见有人抱了一块半人高的石头来。
"铛铛铛！铛铛铛！"一连串响亮的锣响渐渐吸引了行人的驻足围观，姜守守三人到得早，自然站在正中最前方的位置。
见人聚得差不多了，那敲锣的壮汉停下手里的棒槌，"各位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今我兄弟三人路过此地，身无盘缠，就地卖艺。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小弟在此谢过各位！"话音刚落，手里缠了红布的棒槌又哐框敲了起来。他剩下那两位兄弟便捧着破了口的盘子讨起赏钱来。
姜守守连忙摸出一片金叶攥在手里，眼巴巴地等着讨到她那里。
终于等到其中一位兄弟捧着盘子到了跟前，姜守守急不可耐地要将金叶子丢进去，可才伸出手就被易涟挡了回去。
那位兄弟捧着盘子，目光殷切地看着他们三人。
只见易涟从腰间摸出两枚铜板，哐当丢进了盘子中。
那兄弟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转头便去别处讨赏去了。
"我说……"姜守守摸着下巴道，"易兄牌技那样高超，又还精通箭术，这身上穿的戴的也都不是凡品，怎的出手如此……呃，小气？"
易涟闻言也不恼，反而微微笑了笑，"我虽有钱，但也是凭本事得来的。这几位兄弟还没开始表演，便开始讨赏钱，若是给多了，岂非让他们不劳而获。卖艺卖艺，得有艺，才能卖不是？"
"唔，也是。"姜守守马上被说服了，想了想又道："可是方才他们方才说初来此地，都没有盘缠了。我也是个外地人，人生地不熟的也不容易，加之我也有钱，全当帮衬帮衬了呗。"
"那就恭喜姜姑娘了。"易涟偏头看着她。
"什么好事？"对上易涟似笑非笑的目光，姜守守更加莫名。
"恭喜你正好着了他们的道。"
"啊？"
"假若他们是新来的，那我又怎么知道他们今夜会在这里卖艺呢？"
"……对喔！"姜守守这才恍然，又问："这几个人经常在这里么？"
"也不是。这城里这么大，他们今日在这儿，明日在那儿，经常轮换不同的地方来，行人匆匆一瞥，过几日便就忘了，他们便能一直伪装一副新面孔，这开场白也就无须再换了。"
姜守守再次恍然，忽然仰面笑道："看来我今日还真是找对人了。不曾想看着稳重的易大哥原来是个如此贪玩之人。莫不是日日追着这兄弟三人看戏了？不然怎会如此了解。"
"我有……有些好友，对这都城十分熟悉，我也是朝他们打听来的。"易涟道。
"别解释了易大哥。"姜守守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揶揄道："爱玩也不是什么坏事，说出来不丢人。我不也爱玩？咱们两个这叫……叫臭味相投。"
"那便如你所说吧。"易涟移开目光，嘴角含笑，看向人群正中那卖艺三兄弟，"要开始了。"
姜守守连忙晃了晃身侧乌尤的手臂，"开始了！开始了！快看快看！"说着目光也投了过去，满脸期待。
这才刚开始就让姜守守激动万分，只见方才讨钱哪位兄弟此时躺在一张长椅之上，而另外一人则搬来那块巨型石头置于他的胸腹之上。
而方才敲锣的那位大哥，此时手里握着一斌铁锤，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我知道！我知道这个！"姜守守兴奋地摇着乌尤的手臂，"我记得阿娘说过的，叫"胸口碎大石"！对不对乌尤？！"
乌尤回忆了片刻，摇摇头，道："不记得了。"
姜守守又连忙看向易涟，"易大哥，我说得对不对？"
"是。"
得到肯定的回复，姜守守更加雀跃，紧紧盯着正中央那两人。
只见敲锣那大哥在左右两手各自啐了一口唾沫，使劲搓了一搓。接着随着一声暴喝，抡起铁锤便朝那巨石砸去。
姜守守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一声闷响。
巨石连外壳都没破，被巨石压在底下那人，却一瞬间涨红了脸。
本来屏息期待的众人顿时一阵哗然。
"看！没碎！"
"嘿，还真是。"
"这哪门子的碎大石？"
"对啊，大石皮都没破呢！"
手握铁锤的大哥面色微变，不过很快镇定下来。朝人群咧嘴一笑，"不好意思各位，手滑了，手滑了。"说着又狠狠啐了两口新的唾沫星子，捏紧锤柄，再次大喝一声。
又是一声闷响，那巨石的外壳终于被敲碎了一小片。而石头底下躺着的那人，这会子已经面如土色，眼睛都睁不开了。
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缓缓吐出一口白沫，姜守守终于忍不住担忧地看向易涟，"易大哥……请问……这正常么？"
"似乎不大正常。"易涟也是皱眉看着场内。
"这石头表面发白，还隐约似乎附着一层青灰色，是……是硬度颇高的方解石。"乌尤忽然开口道。
"啊？意思是他们用错石头了？"姜守守连忙问道。
"嗯。"乌尤点点头，"这石头即便是我，大约也要用上三成内里才劈得开了。"
"确实，一般表演，用普通的碎岩粘合即可。"易涟附和道，"这石头，怕是劈不开了。"
"哎，太不专业了吧。"姜守守叹了口气。心想难怪跟阿娘描述得惊险刺激的情形全然不一样，合着是碰上三个半灌水了。
那挥锤的大哥显然也发现了道具出了差错，对站在一旁的另外一位兄弟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抹去一头的冷汗，连忙将巨石抬了下去。
而被压在大石低下那位兄弟一口气终于喘了上来，颤颤悠悠地站了起来。
敲锣大哥重新拿起了他的锣，一边敲一边喊："各位各位，我们碎大石的这位兄弟今日身体不适，状态不佳，所以未能完成表演，还望海涵。"
人群立即发出一阵嘘声。
"还能不能行了？"
"就是，不能行退钱！"
"退我五个铜板！"
"我十个！"
"……"
而一些人则默默地离开了。
见此情形，敲锣大哥急得满头冒汗，手里的锣敲得更卖力了，尖声喊道："各位，各位，稍安勿躁！这不更加精彩的马上就要来了。咳咳！接下来大家即将观看到的就是惊险刺激的"喉顶□□"！"
此话一出，姜守守连忙仰头看向易涟，"易大哥易大哥，这"喉顶□□"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么？"
易涟点点头，却是隐隐带着一丝笑意。
姜守守顿觉喉间一痛，不禁挽紧了乌尤的手臂。
乌尤拍了拍她的头，"既有演出经验，必然不会有事。"
"可方才那人都快被锤死了……"姜守守嘀咕。
这下连乌尤也不禁微微担忧起来。
只见敲锣大哥从那一排兵器中抓出一杆□□，有模有样地舞了几下，然后倏然出枪，对准另外一名同伴。"三弟，准备好了么？"
那位三弟双腿半蹲扎着马步，两掌缓缓置于膝上，绷着一口气，点了点头。
"嘿！"一声大喝，敲锣大哥毫不犹豫猛然出枪，刺上了他三弟的喉咙。
"哎呀！"姜守守忍不住轻呼一声。
"若是害怕，便不要看了。"身旁易涟轻声道。
"不，也不是怕，只是觉得忒疼。"姜守守认真盯着那枪头，生怕上头忽然见了血。
随着敲锣大哥愈发用力的喝声，和三弟逐渐涨红的面庞，姜守守的眉头也几乎挤在了一起。
忽然，那□□猛地往前一冲。
姜守守心头一跳，几乎就要下意识闭上眼去。
不过最终她没有闭眼，也没有再次吓出声来。
因为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尖锐的枪头，它……
它倏地弯了。
"假的。"乌尤出声道。
"这枪是假的？"姜守守转头。
"嗯。枪头不是铁制的，反而像是用纸做的，只不过用了什么特殊的办法，看起来与普通枪头无异，且要硬上许多。"
"原来如此，那今日用来表演的这个道具……竟然弯了……好歹用心做好道具啊！"姜守守表示不满。
演出再一次失败。
一阵嘘声过后，围观的人走了大半，只剩下小半还在犹疑观望，大多估计是舍不得扔出去那几粒铜板。
敲锣大哥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将手里的锣和棒槌一扔，唰地抽出黑色的裤腰带，蒙在了自己的眼睛上，"感谢还留在此处捧场的各位。接下来，便是真正的硬功夫了！"
人群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什么真功夫？蒙人的功夫又来了。"
"我倒要看看还有什么花样。"
"从没看过如此失败的表演。"
“是了，可我怎么好像更有兴趣了？”
"……"
一片议论声中，那敲锣大哥大喝一声："老三，上苹果！"
他三弟一听到这话，身上的肥肉一抖，却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表情十分为难。
议论声越来越大，又有一批人预备离开。
"磨蹭什么快去啊！观众都要走光了！"大哥急了。
老三终于挪动步子，依言从箱子里摸出一个干瘪的烂苹果。
烂苹果拿在手上，老三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终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定，到一处白布面前站定，举起手，将烂苹果顶在了头上。
他瞪大双眼，"来吧！大哥！相信你！"
"这是……"姜守守扭头便道："蒙眼飞刀？！"
不等易涟回答，那敲锣大哥手上忽然多了四把短刀。
"果然。"姜守守连忙注目看去。
只见四把刀依次排开，交错在那人指间。刀尖锐利，刀锋还闪着寒光。
乌尤："是真家伙。"
姜守守闻言点了点头。
她此刻正位于那拿刀大哥的正后方，看着对面的老三脑门上层层淌下来的汗，也不禁攥紧了手指。
她的脑海中几乎已经有了那刀嗖地正中眉心的景象了。
这场面，不得不说，委实惊险刺激，却不是她喜欢的那种。这种体验对于她还说，还不如叫提心吊胆来得准确。
看着那把尖刀，她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甚至有想冲上去叫停的冲动。可这是人家的谋生之法，断人财路之事可万万不能做。
她只好十分纠结地继续看着。
另一只手取下三把刀，余一把留在指缝中，那敲锣大哥眯起一只眼，认真比划了三五下，最后定了定神，再不犹豫，挥手飞刀！
刀飞起来了！
可是……
他娘的怎么是往后飞的啊啊啊！！！！！！
盯着直冲自己脑门而来的刀柄，顶着烂苹果的老三愣住了，甚至忘了逃跑。
而那被甩掉的刀身，正不偏不倚飞速地朝姜守守的脑门上冲去。
事发突然，完全超乎所有人的意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烂苹果和顶着烂苹果的老三身上。根本没有人想到这飞刀的质量会如此之差，刀身和刀柄竟然就这样一飞两散各奔前程了。
乌尤也是。
所以待她反应过来之时，已来不及拉开姜守守了。她正要直接伸手去挡那飞刀，却发现另外一只手已经先她一步挡在了姜守守面前。
那手宽大，修长，正好把姜守守的额头与脸全部挡住。
扑哧。
锐物插入骨肉的闷响声。
“易大哥！”
再是一声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