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提心吊胆过了七日,未有任何风吹草动,姜守守终于安下心来,在那水分铺子里头装扮一番后,又带着乌尤大摇大摆进了醉香楼。
先前听曲的时候坐得最角落的那个位置,姜守守在花妈妈那儿直接订了一个月,所以直接就往二楼去了。
到了楼上便听到一阵吵嚷,二人挤进人群,看见一男子拽着夜莺儿的琵琶尾部不肯撒手,夜莺儿则死死地抱着琵琶的另外一头,二人拉拉扯扯,僵持不下。
花妈妈则在一旁陪着笑脸,“刘爷,刘爷,咱们有话好好说,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我……我没……动……动动动手!”那男子说话含糊,面色发红,“她……她这曲儿唱得不好!还不如,不如把琵琶给我,我来唱!”
“琵琶有呀,咱们这儿多的是,刘爷喜欢什么样式的?马上就可以给您去拿。”花妈妈一边说着,一边搭上刘爷的手,“这把琵琶是莺儿的心爱之物,对莺儿尤为重要。夺人所爱可非君子所为,是不是呀刘爷?”声音轻软,手上却在暗暗发力,想把那刘爷的指头掰开。
隔了一丈多远姜守守都能闻见那刘爷满身的酒臭味。她探头环视一圈,确认沈易云今日不在,当即大喝一声“岂有此理!”从人群中蹿了出来。
那醉鬼刘爷被唬得一愣,转头看到姜守守,眼神里的些许错愕立马消失,不屑地打量了一眼她纤细的身板,哧了一声,不再理会,继续专心抢那琵琶。
“……瞧不起人还!”姜守守顿时火冒三丈,又要开口分辩。
不过不等她再次开口,只听得“咚”一声闷响,那刘爷整个人往后一倒,猛然跌坐在地。
侧头一看,见乌尤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夜莺儿身旁,一只手握着夜莺儿的手背,低斜着眼冷冷看着那醉鬼。
那刘爷爬坐起来,一只手叉扶着腰,像是摔得狠了,抬头瞧见乌尤那张冷峻的面庞,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怎么不吱声了?方才不是叫嚷得厉害。”姜守守立刻欺身上前,横在刘爷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看到我们两个英雄好汉出马便这般怂了?果然是个就晓得欺负弱女子的怂蛋。呸呸!”
听到这话,刘爷面上一阵铁青,瞥见姜守守侧后方那两道冷冽目光,又不禁咽了口唾沫。思量片刻,最终还是吞下狠话,连滚带爬地跑了。
“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待那醉鬼跌跌撞撞下了楼,夜莺儿低着头,轻声道了句谢。
乌尤点了点头,松开握着夜莺儿手背的手,后退两步,到姜守守身侧站定。
花妈妈笑着跟朵花儿似的迎了上来,“哎呀呀,原来是有贵客来。妈妈呀这就去给二位公子温酒。”
花妈妈走远了,夜莺儿又抱着琵琶对着姜守守福了一福,“也多谢这位公子。”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来是我们这些侠义之士的分内之事。莺儿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姜守守朗声笑道,又扭头对着依然还在围观的人群挥着手喊:“没有热闹可看了,散啦散啦。”
人群陆续散去,姜守守本还想问上一问夜莺儿的病如何了,回过头来却发现她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莺儿姑娘人呢?”她忙问乌尤。
“不知。”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乌大侠竟都不知?”
“……”
“那你方才看什么去了?”姜守守又问。
“看你。”乌尤言简意赅,又补充道:“人多手杂,危险。”
“好吧好吧。”姜守守嘿嘿一笑,“想来酒已上桌了,咱们快——”
“姜——公子。”一个颇有些耳熟的男声陡然响起。
姜守守不由住了嘴,顺着声音侧头看去。
一袭鹅黄长衫引入眼帘。
“噫——”
“黄……黄衣大哥???”姜守守两眼一亮,蹭蹭上前两步,盯着那男子仔细一看,“呀,还真是你!”
说话之人正是姜守守先前在牌楼的对手,那位“有钱的美男”。
“黄衣大哥你怎么在这儿?没去打牌了?”姜守守盯着他,一双圆溜溜的眼里满是新奇。
“我后来去牌馆,再没见过你了。”那男子道。
“唉,其实并非我故意不去。”姜守守眼皮一耷,“这些日子我被一个恶毒老板抓去做苦力去了,实在不得空。”
“什么苦力?”男子问。
“总之就是苦不堪言啊苦不堪言。就……不言了吧。”姜守守道,忽又莞尔:“没想到居然还能在这儿碰到你。咱俩可算有缘。嘻嘻。”
“我不是来这里玩的,我来找人。”男子道,又说:“我叫易涟。”
“找人?易大哥要找谁?要不要我去帮你找花妈妈帮忙?花妈妈便是这里的老板,我可以引见你们二人认识。”姜守守热情道。
“不用。我私自来的,不想声张。”易涟声音不疾不徐,听着十分舒心,两道目光格外柔和地落在姜守守的脸上。
姜守守点了点头,又说:“那需要我偷偷帮忙吗?”
易涟摇摇头,然后抬手,指了指自己的上唇。
姜守守不明所以。
“胡子。”易涟道。
姜守守:“什么胡子?”
“贴歪了。”
“啊???”
“你的假胡子,贴歪了。”易涟道。
“啊?!是吗?!”姜守守连忙摸出一面小铜镜,正要往脸上照,易涟忽然朝她伸出了一只手,往她那假胡子处去。
一柄剑鞘倏地横在姜守守面前,挡住了那只往前的手。
那手略略停顿,收了回去。
乌尤握着姜守守的双肩一扳,让她面对着自己,微微弯腰,替她整理好胡须,然后道:“一直站在这儿说话十分惹眼,少爷。”
环视一圈,发现自己确实正站在人来人往的过道正中,姜守守点了点头:“是喔。那酒定应该差不多温好上桌了……走走走……呃、对喔!少爷!”
她扭头看向易涟,“明明今日我是‘少爷’,你如何认出我来了?”
“我记得你。”易涟道。顿了顿又补充:“印象深刻。”
“啊……这么容易被认出来的么……看来得让水粉店那老板再好好改进改进这女扮男装之术了。”姜守不禁嘀咕。
“什么?”
“没。没什么。”姜守守连忙抬头一笑,又道:“易大哥要不要去我们订好的位置坐上一坐?”
“好。”
“呃……”本是客套,没想到这人答应得如此爽快,姜守守反倒还愣了一愣。
那位置在不最不打眼的角落,只摆着一方矮桌,矮桌周围摆放着几个四四方方的坐垫。
姜守守嫌那座垫太硬,今日自己带了一个圆咕隆咚的棉花垫过来,坐上去软软弹弹的,她十分满意,坐在上面晃来晃去。
易涟盘腿坐在姜守守侧方位置,两指捏着酒杯轻轻晃动,杯中的酒也跟着泛起丝丝涟漪。
“这世上,还有什么恶老板能镇得住你?”他开口问道。
“啧,主要是寄人篱下么……也没办法。”姜守守捧起酒杯,滋滋嘬了一小口,发出一声满足喟叹。
易涟也将酒杯送至唇边,浅浅抿了一口,没再开口多问。
一时无话,两人静静地喝酒,绵绵的歌声浮在空气中。
易涟修长的食指随着曲调在桌案上轻轻叩动,看来听得认真。
“你的手指受伤啦?”盯着他中指环节处的伤痕看了一会儿,姜守守还是忍不住问道。
没等他开口,又说:“打牌打的?”
易涟薄薄的嘴唇微微弯了弯,“不是。你不在那牌馆,我便没打过牌了。”
“也是,牌逢对手才有意思。”
“嗯,大约是这个意思。”
“那这伤是什么缘由?”姜守守又问。
“射箭的时候有一只箭尾羽没顺好,划到了。”
“你还会射箭?”姜守守坐直身体,饶有兴趣。
“嗯。”
“厉害吗?”
“尚可。”易涟道,又问:“姜公子喜欢射箭?”
“我不会射箭。”姜守守摇摇头,又说:“只不过……看你打麻将那么厉害,我还以为你是专门靠打牌赚钱为生的哩。没想到原来却是身怀绝技,无名高人呀这是。”
“其实——”易涟忽然侧身,整个人朝着姜守守缓缓靠去。
正在姜守守后方靠着柱子闭目养神的乌尤倏然睁开了眼。随着易涟的靠近,她的五指渐渐收紧,就要成拳。
易涟却忽然将盘着双腿调换了个位置,重新坐得笔直。
“其实我更喜欢打牌。”他接着道。
乌尤松开拳头,重新阖上了眼。
姜守守听了哈哈一笑,一拍桌案,“那是当然!”又捧起酒杯“哧溜”喝了一口,咂咂嘴,满足地眯了眯眼。
易涟静静看着她,过了一会儿问:“要不要我教你射箭?”
姜守守连忙放下酒杯,摆着手说:“不了不了,从前我在……在老家的时候,我阿爹要我学骑马射箭,还有弯刀,还有……反正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打架的本事,我从来都不肯学,即便骂我我也不学。实在烦了就让乌尤替我去,正好乌尤喜欢这些舞刀弄剑的玩意儿。气得我阿爹直摇头。后来他就总说,说就是因为我如此怠懒,所以才不长个……”
“够了。”
“什么?”
“足够了。你这身量,正正好。”易涟道。
“易大哥你是不知道。”姜守守夸张地比划道,“我老家的人都跟撒了肥料似的个子高得不得了,男人就不说了,女子都普遍高我半个头有多。”
“你现在很好,若是再高些,便没有现在这般这么娇俏可爱了。”易涟又道。
姜守守听了忍不住憨笑两声,连连点头,“唔,说得有理。易大哥好眼光。”说着对易涟举起酒杯。
“实话实说罢了。”易涟也举起酒杯,与姜守守轻轻一碰。
“对了,易大哥可是本地人?”杯至唇边,姜守守忽然问道。
“何事?”易涟放下酒杯。
“其实是我……我小的时候总是听我阿娘说,说她小的时候有好多好多好玩儿的东西。哦对了,因为我是外地人嘛,所以,我阿娘说的那些我都没体会过。我娘说她最喜欢的就是看杂耍,惊险刺激,还不要钱。所以……”姜守守嘿嘿一笑,“其实我就是想问问易大哥,这城里哪里有可以看杂耍的地方?不要钱的那种。”
闻言,易涟轻轻笑了笑,略略思索了一阵,启唇道:“这样,明日戌时,我在长街东头等你。”又看了看乌尤,“还有这位侠女。”
“去……看杂耍?”
“嗯,带你去看杂耍。”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姜守守笑呵呵地仰头将酒灌了,连忙起身给易涟斟酒,“来来来,易兄敞开了喝!”
“今日可是夜莺儿上台?!”
酒杯未满,一个十分张扬的声音由远处传来。
这呱噪的感觉……似乎有些耳熟……
姜守守顿时警觉,放下酒壶探头看去。
然后,她看到了一张分外招摇的脸。
……
他娘的!
这庆小侯爷怎么又又又来了?!
这是他的第二个家吗???
更倒霉的是,姜守守紧接着看到了另外一个熟悉的背影。
她立刻低下头,将身子也压低,整个人匍匐在那桌案之上。
易涟从庆小侯爷一行人处收回目光。看到姜守守的动作,目光微微闪动。
他抿了抿唇,道:“姜公子,我有事要先走一步了。”
“那正好!我们也正准备走了。”姜守守压着声音道,“这样吧易大哥,我们俩先撤,麻烦你帮忙垫个后!多谢!告辞!明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