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前世今生
忽然说回公元1233年,那是宋朝末年,虽然外患严重,却还并未影响到某些国家腹地的富贵人家,就比如这位应天府(今南京)的名为陈阴坤的公子。
陈阴坤本名陈曜,字阴坤,平日里喜好品茶、作诗和交友,父亲上半年刚刚辞官归乡,靠着家中作为地主和在集市经商,每天什么都不做都可以有银子往家中送。今年陈阴坤也早已二十有二,早该到了娶妻的年龄,家中也为他安排好了婚事,陈阴坤父亲好友的女儿,名为刘金尚,虽称不上富贵,却也绝不是平民出身,也算门当户对。
这门亲事办的极为盛大,街坊邻里全都挤到了陈家的大院子中,人人把酒言欢,才没有人去在意在远方快要兵临城下的蒙古大军。
刘金尚十分欣喜,自己嫁入了陈家,必然会衣食无忧,自己的孩子也会身份高尚。只是这门亲事其实被陈阴坤所抵触。
陈阴坤曾在茶楼品茶,茶楼平日都会有各式各样的戏曲演出,而其中一位女角刚一上场,便深深吸引了陈阴坤的目光。陈阴坤也在这场戏曲刚刚结束便去往后台打听这位女角,究竟是为什么才会如此让他目不转睛,绝不只是她的外貌这么简单。
刚刚从一旁的小门绕到后台,便被一位店员拦住了去路,“这位客官,咱们这儿是后台,都是那些戏班子消遣的地方,您还是请回吧。”
“看你面生,不过你们掌柜的认识我,我是陈驷的儿子陈曜,你们这家茶楼的建成,还花了不少我们家的银子呢。”
店员这才换了一副嘴脸,“哦!是陈公子,哎呀,恕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您是想找哪位?还是……”
陈阴坤也是直接说出了来由:“方才那场昆曲中唯一的女角儿,我想见见她,就这样。”
“哎呦,陈公子,这位女子有些卑贱,哪配得上您呀?”
“让你叫来你就叫,哪儿那么多废话,”陈阴坤有些不屑地说道,还顺手从衣袖中抓了一小块碎银子,漫不经心地丢了过去。
那店员也是见钱眼开,像家犬一样赶紧接住了银子,“诶,得嘞,陈公子,您先坐,我这就给你叫去。”说着他就快步向里屋跑去,嘴上倒是已经喊出了声,“光璃,光璃!”
“光璃?嚯,这名字还蛮摆的(还挺好的)。”陈阴坤轻声地用本地方言自言自语道。
他回头看到了一旁的长凳,也就顺势坐了下来。不过店员可没有敢让他多等,马上就领着那位叫光璃的女人出现在了视线中。光璃才刚刚来得及将脸上的妆容卸掉,还有卸下那些头饰,还扎着演出时的发型,衣着也同样是戏服,就这样被拉到了陈阴坤的面前。
她的眼神中带着些羸弱,还有些胆小地说出一句:“陈…陈公子,小女子有什么脸面,让您单独邀请……”看来店员已经大概说了一些原委了。
“小二,你给我安排个雅座,不用大,我要和她单独聊一聊。”陈阴坤吩咐道。
“得嘞,客官您这边请!”
陈阴坤站起身,向光璃伸出一只手,“姑娘,来吧。”
“我…我哪里…”
“不用那么拘谨,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喝杯茶。”
“是…是。”光璃刚要伸出手,却忽然怕自己的手掌太脏,赶忙撤回去在衣服上拍了拍,又吹了吹,这才被陈阴坤拉起,一路来到了二楼的一个小独间,店员帮二人入座后,又为他们沏上茶水,便识相地退出了门外,还帮忙带上了门。
光璃的四肢缩在一起,显得十分紧张:“陈公子…小女子只会唱戏,不知是什么令公子如此抬爱。”
“没事,你不用紧张,我虽然出身富裕,可从不会认为高人一等。你问我为何找你,因为我刚刚看你演的那场戏中流露的悲情演绎,实在令我无法忘怀。”
“是…谢谢陈公子对小女子演技的夸奖。”
“不不,我能感觉出,你这种楚楚可怜的神态根本不是表演所能达到,依我看,你必然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到了演绎悲剧时,是那份真实的情感流露,才让你如此令我着迷。”
“不敢不敢,小女子只是一介草民,哪里入得了陈公子您的眼。”
“我说过了,我才不是那种贵贱分明的人。而且你所透露的情感,实在令我忍不住的想要保护你。你的名字叫…光璃,对吧?”
“是…是。琉璃的璃……”她的声音细腻而甜美,好似春日的百灵鸟。
“一个女子出来唱戏,你的爹娘担心你吗?”
“我…”她支支吾吾的,感觉是不想说,而非难以启齿。
陈阴坤看到她这个反应,下意识的认为她已然丧父丧母,这一问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便赶忙道了声歉:“抱歉,光璃姑娘,提起你的伤心事了。”他将光璃的那杯茶又往那儿推了一些,“光璃姑娘,喝茶,不提那些伤心之事了。”
光璃泛着一点泪光地抬头看了看陈阴坤,有些扭扭捏捏地拿过那一小杯茶,刚喝到口中,门却忽然被人直接顶开,走进来一个脸上挂着横肉的男人,十分粗犷且“豪放”地直接说:“光璃,别在这儿和大公子叨叨了,也不嫌碍了人家的眼,赶紧收拾收拾马上还要赶到西街那儿……”
“没看到是我在找她吗?你哪个啊!?”陈阴坤对这一进来就放声说话的男人很是不满。
“哎呀,大公子,您是不知道,她就是一流浪的,我们班主好心拉上她给她口饭吃,这儿演完了,马上就要走人了,哪有空让她在这儿……诶?大公子,这是…”他话说到一半,陈阴坤直接丢了一块足有三两的银子给他。
“这点钱够不够你们再歇一会儿的?”陈阴坤有些不耐烦。
“诶!大公子就是阔绰,这太够了!太够了!嘿嘿嘿——”他满脸笑意地走开,一路小跑回了一楼。
陈阴坤看他走远,又调整了一下表情,“光璃姑娘,不用在意。”他又给刚刚光璃被吓得洒了半杯的茶重新倒满。
光璃紧张兮兮地看着他为自己倒茶,却没有继续说话。思考了好几秒,忽然离座走到了门前。
“光璃姑娘,你去哪?”
光璃没有回答,不过她也没有出门,只是探出头看看有没有人盯着这里,确认没有后她马上关上了门,又回来将窗户也闭上。
“姑娘这是何用意?”
光璃做好了这些,却是忽然跪在陈阴坤的面前:“陈公子,陈公子,求求您搭救搭救小女子!”
“不是,怎么了怎么了?你…你先起来,坐着说,坐着说。”陈阴坤被她吓了一跳,“唉,我就说你肯定是有什么悲伤的事,这儿没有别人,你尽管说,我陈曜一定尽力帮忙。”
本以为会是一个“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这样的故事,想来她也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应该正直风华时光。
光璃的父亲光雄是临安城(今杭州)守城的一位副将,平日里作息在军队中,只是五年前执勤时,城中闹了盗贼,待其赶到时,自己的妻子已被杀害,女儿也不见了踪影,大概率是被强盗掳走。这件事对光雄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不过他没有自暴自弃,而是倾全部力量剿匪,终于在城外山寨中清剿到了那时打砸他家的那伙人,却没有发现自己的女儿,无论如何逼问,他们只是说那个女孩儿逃走了,而坚信是他们害死了自己女儿的光雄,气愤地亲手剁了他们的头颅。
而实际上,女儿光璃确实是在强盗回往山寨的马车上,趁着强盗们睡着,而绑自己的那个人又低估了她手臂的纤细,她挣扎半天,总算是挣脱了束缚,幸好没有惊动强盗。她又解开束缚双脚的麻绳,随后直接跳下了车,而在这荒郊野岭,她也寻不到回城的路,饥肠辘辘的她盲目的乱走,直到天亮,还是累晕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已经被这个戏班所捡了过去,和他们来到江南这一带学艺唱戏为生,可五年来一直没有向他们提起自己的身世,出于一种莫名其妙的顾虑。
“好吧,你希望我怎么帮你?”
“陈公子,您如果可以让我回家看看,哪怕帮我通一封书信,让我爹知道我还活着,那小女子今生做牛做马报答公子。”
“这点小忙而已,做牛做马谈不上,不过我确实想…想娶你为妻。”
“陈…陈公子,这…小女子我…”
“这个待会儿再说吧,现在我要带你回去写信,不过,你可以离开这戏班子吗?我可以为你提供饮食和住所,你愿意相信我吗?”
没想到光璃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相信了陈阴坤的话,或者说,有一个声音在劝她去相信。陈阴坤用了五十两银子说服了戏班子不要再来找她,便将光璃领回了自家的大院中,为她安排了一间侧房,虽然没有曾经闺房那样华丽,却也比跟着戏班子风餐露宿好多了。
陈阴坤为她写了信,告知光雄他的女儿一切安好,正居住在自己家族的宅邸中,好吃好喝地养育着,同时也表明了自己应天府陈家公子的身份,最后询问了光璃家的大体位置,便在信封上盖上家族的印章,安排加急连夜寄往了临安。
即便陈阴坤让光璃混在那群丫鬟里,却还是被老爹认了出来。一番解释后,老爹同情她的身世,也同意了她再次住下,但绝不同意儿子娶其为妻,他认为妻子必须门当户对,她顶多只是个副将的女儿,更何况如果她的父亲还在,同不同意也是另一回事。
四天后,一封临安寄来的信件被送到了陈家的宅邸,陈阴坤马上接过并叫来光璃,果然是她父亲寄回的,从信件中无处不透露着光雄的感激与兴奋,而且还主动提出了将女儿许配给陈阴坤,过些天还要亲自来到应天府酬谢他们家族。
陈阴坤将这封信给老爹看了看,本以为这样就能让总是依着儿子意思的陈驷同意亲事,谁知在这种事情上,他一点也不愿意“含糊”,不行就是不行,去寻求老娘的意见,却只是再遭一顿臭骂。
争吵了半个晚上,最后陈阴坤退出他认为最大的一步,那便是纳光璃为妾,本来正在气头上的爹娘也不同意,可冷静思考后,还是决定同意了儿子的想法。
只是他们二老也确实看不下儿子只有妾没有妻,所以仍然忙里忙外地为陈阴坤找到了刘家的大小姐刘金尚,他们明知道这门亲事绝不会令陈阴坤感到圆满。
果然在喜结连理后,除了婚事当晚的洞房花烛夜,几乎从来没有和刘金尚同床过,他宁可不享受富丽堂皇的居室,也要去陪光璃共度良宵。
而刘金尚可是为了攀上更高的高枝而兴奋的,她也对陈阴坤十分爱恋,所以对于陈阴坤天天跑去陪光璃的这件事,自然是将罪过全部怪在了光璃抢走自己的男人。刘金尚怀恨在心,她可不知道光璃的什么身世,也不愿去管,她只想找个机会好好收拾一下比自己低四岁的小妮子。
终于找到一天晚,用现代的话大概是晚上八点左右,陈阴坤正和友人在官邸三楼把酒言欢,二老也早已入睡。刘金尚独自走到了光璃所住的侧房。光璃一看是正妻到来,也是赶忙起身欢迎,“刘…刘姐姐,这么晚了来到奴家的这间陋室,是有什么事吗?”
“光璃妹妹,自从我嫁入这里,夫君好像还总是伴着你吧?”
光璃的房里也没有什么像样的茶水,这会儿只是给刘金尚倒上了一杯热水,“嗯…刘姐姐说的是。”这是事实,光璃也没有辩解,只是顺着她的意思答应了一句。
“可别忘了,你就是一个贱妾,就算你入这门是比我早些日子,可与妻子争宠,就是你的不对了吧?”
“奴…奴家没有这个意思,奴家怎敢。刘…刘姐姐请喝水,奴家这里也没有什么好招待刘姐……”
“你以为好好招待我,我就能不怪你喽?作为一个贱妾,没有天天像那些丫鬟一样服侍本姑娘就算了,居然还勾引本姑娘的夫君,看他成天魂不守舍的样子,看来你没少给夫君下迷情药啊?”
“刘…刘姐姐误会了,奴家真的没有!奴家…啊!姐姐您要干嘛呀?啊!”光璃还不知如何开口辩解,却不料刘金尚居然趁其不备一把抓住了她的左臂,右手一下就摘下纯银的发簪,那尖头就如同细针一样,被她毫不犹豫的扎进光璃的手臂,虽然伤口不深,却也是一个一个的针眼,不一会儿就渗出了血。
光璃疼的拼命惨叫,可是她又不敢对正妻动手,只好不停的求饶,“姐姐,姐姐!啊!奴家错了,奴家不敢了,姐姐!”
可刘金尚就是为了搞她而来的,怎么可能就因为她的服软而停手呢?她扎了光璃胳膊六下还不解气,还要动手去扎光璃的面庞。光璃虽然不敢还手,可看着正对着自己刺来的细针,恐惧的她还是反抗起来,不过她却也只敢尽力抓住刘金尚的手,不让她刺到自己而已。可放到现代年龄还没成年的光璃,力气怎么能比得过二十一岁的刘金尚呢?更何况她还要忍受左臂的刺痛,最终还是不慎被锐利的尖头在脸上划破了两寸长皮肤。
“呃啊!”这下给光璃疼的要哭了出来,那刘金尚才刚想再补一下,可就在此时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这个贱人,你再敢动一下!”是陈阴坤的声音,这一声吼得两个女人都不敢动。看那陈阴坤走上前,大手一扇直接将刘金尚整个身子都因为这力道向后止不住的摔倒。
这一扇不光是让刘金尚的右半边脸直接发肿,还让她整个人都傻眼了,捂着脸屁都不敢放一个,就眼睁睁地看着陈阴坤取出手帕小心翼翼的为光璃擦拭着血渍,还为她大声呼喊着要把大夫叫来疗伤。
刘金尚以为她身为小妾,应该没有丫鬟服务,就没有躲着谁,谁知陈阴坤还是为她安排了一位,只是刚刚正巧为她洗衣去了,回来就看见刘金尚在伤害光璃,立马就冲去报告了主人,听闻这事的陈阴坤借着微醺的酒劲就冲了过来。
大夫赶了过来,为她清理了伤口,又敷上了药物,只是处理完脸上的伤后,有些可惜地对陈阴坤说道:“少爷,这些伤势都不严重,只是…”
“继续说。”
“只是这脸上的伤疤,恐怕要留一辈子了。”
“什么!?”陈阴坤一听到这赶忙冲到光璃身旁,看着她刚刚哭红的双眼,一股悲伤油然而生,他伸手轻柔的抚着光璃的右半边脸,感受着丝滑白嫩的肌肤,生怕把这半边也破坏。不几秒后,他的悲伤全部化为了怒火,咬牙切齿的大步走到刘金尚面前,吓得她急忙捂住脸,谁知陈阴坤直接大手揪住了她的长发,伴着她疼痛的尖叫直接将她一路拖到了列祖列宗的灵位前,命令她跪在那里一晚上。
刘金尚斜着抬头看向陈阴坤,还想着如何求饶,可还没来及开口,就被陈阴坤一巴掌将脸扇了回去:“给我好好看着!”
“唔哦!”陈日天忽然从床上直起身子坐起,“搞小妾打老婆,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这么大的动静弄得宇宁也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也懒洋洋地坐了起来,“日天,怎么啦?”
日天看了看她那肉嘟嘟的小脸蛋,迷离着还未睡醒的眼神,可爱的不行。
“刘…刚刚梦见的那个人…叫刘…刘什么来着?”日天心道,双眼还看着半睡半醒的宇宁,左手不自觉地伸过去,揪住她脑袋上的一缕头发,小有用力地往上拽着。
宇宁的双眼眯的更紧,嘴角反倒上扬了些,还鼓起了点腮帮子,“哎呀,干嘛呀老公,疼~”她下意识地用这种娇滴滴的声音“叫苦”,弄得陈日天再不忍用力,赶忙松了手摸着她的脑袋,“好啦,没事没事,还没四点半呢,睡吧睡吧。”日天安抚着宇宁躺下,自己也侧躺下来,随着宇宁下意识地搂住了自己,也没法动弹了,只好闭上眼好好熟睡过去。
没有在梦里继续陈阴坤的事,日天当然也不会知道他正是自己的祖先。在这件事之后过了两年左右,光璃为陈阴坤产下了一子,不久又怀了孕,刘金尚倒是产下一女。可当时正巧蒙古人开始大举入侵宋朝,没多久就推到了应天府,陈家全员拖家带口地向南方逃难,谁知在星夜赶路时又遇上了大雾,与刘家一同的刘金尚迷了路,跟丢了大队消失在了平江府(今苏州)的区域。
最终只剩下陈家全员和光璃逃到了临安,接受了守城副将光雄的帮助。不过他们自知逃难下去终将没有安身之处,所以光雄帮助他们安置在了台州的一座深山中,在那里和一众难民共同隐居起来,光雄这些年收养了一位弃婴为子,这会儿也托付给了亲人,自己则是战死在了蒙古人的攻城之战中。
近千年后,山中的陈家在机缘巧合下再一次回到了南京城,也再次与刘家联姻,只是刘宇宁并不是当年那刘家的后人,而光琉也不是光雄的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