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章 生灵意志(三)
将鱼虾放在脚边,洛书阳找到一处草丛脱下自己的衣物拧干水分。
然后带着这些收获回到篝火旁,那汉子扫了一眼道士的收获,不动声色地让开一个身位。
“先烤烤火吧,这些东西先不忙着处理。”
洛书阳果断放下抄网,靠到篝火旁,炽热的火焰带来几分暖意,也驱散了洛书阳的疲惫。
汉子与道士靠在篝火旁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通过交谈洛书阳得知这汉子名为管冲,是冀州钜鹿人氏,在当地以农耕为生,偶尔也干宰杀牲畜的活计。
管冲的父母早亡,因此过继到一族叔名下,这族叔倒是有几分田产,再加上管冲一身气力,辛勤苦干,因此日子倒是过得去。
可是近年来朝廷的税负不断加重,以前田租不过十抽一至多也不过十抽二三,这些年已经接近十抽四五,相当于一个馒头朝廷便要拿走半个。
人头税更是严重,本来十五岁以下的儿童每年只需交二十钱的“口钱”,十五岁以上的男女才要交算赋。现在干脆把算赋的年龄直接划到七岁,算赋也从一百二十钱提高到近三百钱。
管冲的儿子年前刚满七岁,他们一家三口加起来要交至少八百钱。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往年时节好的时候,管冲辛勤劳作一年得钱不过八千左右,这一项人头税便直接扣除接近十分之一。
交完人头税和田租这两个大头,还有牲畜税,砍柴税等等。
这些年天灾不断,旱灾、洪涝、蝗灾接踵而至,地里庄稼基本没甚收成,本来日子就难过。官府不仅不考虑赈灾,还要变着法子巧立名目。
管冲说到底只是市井小民,逆来顺受惯了,没办法只得开始变卖家产勉强维持。可是就是万贯家业也经受不住这般层层盘剥。
朝廷、豪族、天灾就好像三座大山一般压弯了管冲的脊梁,让管冲喘不过气来。管冲彻底没了活路。今年送走养父后,又迎来强征兵役的噩耗,只得带着家人跟随大流逃荒。
这支逃荒队伍中大多来自冀州,准备前往青州。据说相比于冀州青州受灾面较小些,管冲准备去那里谋生计。
看着管冲露出希冀的目光,洛书阳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却没有说出口。
在洛书阳的认知中汉末三国时期曹操曾收编青州黄巾军组成青州兵。这支青州黄巾军号称人数百万,青壮男子更是有三十万之巨。
如此多的青州黄巾军只能反应一个问题——青州百姓民不聊生、苦不堪言,而现在管冲自冀州钜鹿逃亡青州,不亚于刚出虎口,又入狼窝。
“这该死的世道。”
他很想开口提醒管冲,虽然只是短暂相处,但他对于这个外表朴凶狠内心朴实的汉子充满好感。
但是他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打破管冲的臆想只会进一步加剧他们的痛苦,这无异于拿起杀猪刀直插进这一家人心口。
“冲哥,青州有活路这消息是谁告诉你的?”洛书阳抿着嘴唇开口询问道。
管冲闻言,露出一抹得意的神色,他凑到洛书阳耳边小声说道。“我之前用了两斤陈酒灌醉了那府衙的衙卫,从那群杀才那里套出来的。”
洛书阳闭上双眼,又缓缓睁开,他已经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北方四州遭灾,朝廷上下官员摊派徭役,再加上地方豪强强取豪夺,这些要素凑在一起可以预见的是这些灾民极有可能爆发民变。
而这恰恰是任何肉食者不想要看到的。所以他们暗中散布假消息,将这些灾民流民吸引到别的州郡,通过祸水东引以此来保全自己。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至于灾民是死是活,他们才不在乎。
灾民并不重要,但是没有灾民很重要。
洛书阳突然想去看看这荒诞却真实的世道,他想亲眼见证这腐朽的王朝走进坟墓,不过在那之前他要努力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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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晨曦微露。
洛书阳伸了伸懒腰自篝火旁站起。他满意地打量着手中的木制短矛。昨晚守夜时反正左右无事,他便找了些锋利的石片打磨了几根木矛。
老实说洛书阳对于这木矛的杀伤力也心里没底,但是当下他也没有更趁手的武器,只能凑合着用了。
拿起早已搓好的草绳江浙几根木矛绑在腰间,洛书阳便去叫醒管冲。管冲十分警觉,洛书阳靠近他五丈左右,他便自睡梦中醒来,直接拿起手边的锄头,凶狠地打量着四周。
“冲哥,我们该走了。”
洛书阳慌忙往后退了两步,有些无奈地说道。
管冲此时也意识到自己闹了个乌龙,放下手中的锄头,尴尬地挠了挠头皮。“兄弟勿怪啊,这段时间逃荒提心吊胆的。”
“无碍。”洛书阳摆了摆手,走上前来帮忙收拾行李。
管冲一家的行李在逃荒队伍里算是比较多的。厨具、农具、衣物被褥等用品都压在一辆简陋的木板车上,按照管冲所说本来还有一头驴但却在逃荒路上丢失了。
收拾完行李后管冲一行人向山岭走去,山路崎岖,道路曲折,极其容易迷失方向,而且荒郊野岭不乏野兽毒虫,走起来极其耗费精力。
但是他们没得选。
这逃荒路上遇见野兽还好些,但若是被官兵拿住怕是再无生路。
这些官兵假借剿匪的名义围剿流民队伍,甚至有些兵痞恶贼视人命如草芥,专干些杀良冒功的勾当。
凡是被官兵缉拿的流民,钱粮自是不必多说,基本都被搜刮干净,运气好些也就把这些流民放了,运气差些怕是会被强行征发,摊派徭役,最后沦为一具无人问津的路边枯骨。
为了躲避这些官兵,大路是走不得的,只能选择崎岖泥泞的山野小路。
近一上午的奔波,管冲一行人也吃不消,找了一处平地歇下。相比于管冲,洛书阳的身子骨弱了些。脸色虚白,呼吸短促,最要命的是脚心传来的剧痛感,在路上还不觉得,大概是已经麻木。
此刻停了下来,他钻心的痛感直抽冷气。
小心地将草鞋脱下,草鞋与渗血的皮肤粘在一起,洛书阳强忍着剧痛,死死咬住嘴唇,将二者强行分离后,低头看去。
脚上的老茧早已磨破,血肉模糊的脚底板惨不忍睹。
洛书阳拿起自己采集的小蓟草,放在嘴里嚼碎然后吐出来敷了上去,最后又从这单薄的道袍费力地扯下一条布条将其包扎起来。
这种植物算是洛书阳比较熟悉的一种中药,叶片呈剑型或者椭圆形,边缘有锯齿,茎干往往有尖刺,最广泛的用途便是可以用来止血。因此在路上他便收集了些,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没想到自己这么快便用上了。
无奈地自嘲了一声,洛书阳拿起自己的干瘪口袋——这口袋是昨晚从管冲那里借来的。
口袋不大,里面也没什么稀罕物,只有几只被煮过的小鱼小虾,这些是洛书阳昨夜省下来的口粮,因为天气苦寒,倒是没有变质,洛书阳小心地将其拿出放到口中咀嚼起来。
一旁的管冲默默地看着洛书阳的一举一动,但并没有施以援手的意思,虽然昨夜与这道士聊的不错。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会慷慨地用自己一家人的口粮来救助一个外人。
说白了他们只是相互利用 ,这种关系的存在的根本是双方对于彼此有需求和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