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陈球之死

    光和元年腊月三十，在一阵寒风中迎来了新年，但这个庞大的帝国却没有一丝喜悦气息，冰冷麻木，苦苦挣扎，就如同寒风中的稚鸟不住地颤抖。

    半个月前，洛阳及司隶地区，官府开始大量采购物资，包括但不限于盐铁，粮草，军械等。

    为了满足指标，各处官吏开始层层加码，不断摊派，强征暴敛，最直观地就是粮价，本来已经高达百文的粟米在朝廷地不断征收下，迅速飙升至一百四十钱。

    京中米贵，百姓怨声载道，不得已压缩开支，甚至连年货也只能放弃购置。

    朝堂上再起争议，但是绝大多数人都并不是为了解决问题，而是借机打压政治对手。

    参与其中的就有大宦官王甫，王甫的发迹与灵帝登基即位是分不开的。大将军窦武为了把持朝政，迎灵帝入京登基，王甫那时便是服侍灵帝左右的长乐食监。

    后来大将军窦武在与宦官的政治斗争中失利，中常侍曹节矫诏升任黄门令与其一同将窦武诛杀，其有功进封中常侍，自此以后王甫变本加厉大肆培植亲信，把控朝政要职 ，更是一度独揽朝政，可谓权势滔天。

    盛极而衰，灵帝年岁渐长，对王甫也多有不满，近年来更是有意扶持张让，赵忠等人，王甫的被皇帝冷落，权力逐渐剥离。

    但王甫怎甘心于此？一心想要东山再起，终于他找到了机会。因为年关渐进和朝廷的强行征收，京中物价飞涨，很多人都入不敷出，心怀不满，更是发生了聚众劫掠的恶性事件。

    王甫一脉借此攻讦主战派系，声称他们操弄物价，从中谋利，灵帝迫于压力下旨彻查。

    陈球等人对于王甫这个祸乱朝纲，蒙蔽圣听的佞臣自然是无比愤恨，双方矛盾一触即发，于是联合世家杨彪，宗室刘郃，刘纳等人找到其贪污擅权的证据，越过灵帝将王甫，下狱处死，尸体悬挂于东门之上，后来更是直接垛为碎肉。

    甚至年后刚从桥玄手中接任太尉的段颍也没有逃过清算，以贪污罪名下狱。

    但这场政治冲突却没有结束，光和二年二月，与王甫曾为同盟的曹节见往日同僚如此凄惨，便向灵帝哭诉，同时联合程璜等人诬告陈球，刘郃一众，将其下狱。

    可是意外却在此刻发生，下狱等待审理的陈球突然在狱中猝死，朝野震动，当朝九卿竟然还未审理就死于非命，这无疑是各个派系都无法容忍的，今日是陈球，他日便有可能是自己。

    曹节更是被愤怒的灵帝当场怒斥，召来廷尉阳球施加鞭刑。

    陈球虽死，皇帝却打算借此事大做文章借机直接拿掉了大批官员的官职，从清流，士族到宦官集团，或多或少都被安上各种罪名，或贬或迁，将他们从实权岗位剥离。

    卢植这些人大多参与之前的谋划，已经料到自己会下野，倒也平静坦然。

    曹嵩在这场政治斗争中因为曾与王甫，曹节交好也受了无妄之灾，从司农卿迁任大鸿胪，被剥夺了实权，不过相比于其他同僚已经算的上幸运。

    短短三个月内，当朝三位三公先后失势下野，九卿有一半被革职调离，宦官集团也无法幸免，朝堂之上大小官员人人自危，连朝会也清冷了许多。

    而贬斥至太学担任祭酒的卢植更是心灰意冷，闭门拒不见客。

    曹昂先后数次拜访，终于在一处暖阁见到了卢植。卢植本来身形高大，体型魁梧，面色肃穆，双眸炯炯有神，称得上是当朝首屈一指的伟男子，如今却如风中残烛，面容枯槁，身形消瘦，甚至头发也花白了许多。

    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老师。”

    曹昂不免有些苦楚，不知该说些什么。

    卢植看着曹昂眼底焕发出一抹光彩，但瞬间很快便黯淡下去。

    即便是他把曹昂培养成经天纬地的旷古奇才，龙椅上坐着的那位估计也只会把这孩子视作随时可以烹煮的家畜罢了。

    陈球之死，对于卢植来说是莫大的打击。或许陈球联合宗室重臣对宦官集团下手时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是当死亡真的到来，他是否会有些心寒？

    狡兔死，走狗烹。

    陈球一生为大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历仕两朝，以忠正闻名。年轻时下放地方郡守，为政造福黎民百姓，中年率军平乱震慑宵小，安邦定国，晚年坐镇中枢，谋诛阉竖，肃清朝纲。

    但却不明不白的惨死狱中，甚至牵连五服乃至于门人子弟。更令人心寒的是稳坐钓鱼台的皇帝却置若罔闻，任由阉丑罗织罪名，大肆株连，丝毫没有为陈球昭雪平反，以正声名的意思。

    陈球死了，不明不白的死在狱中，是以勾连宗室意图谋反的罪名死的，以忠直侍奉朝廷与国家，却落得如此下场。

    皇帝并不在乎这位重臣因何而死，或许陈球之死本来就有皇帝的默许。皇帝需要陈球身死来大做文章。

    卢植和他的老师陈球一样，是一块忠直端正不为外物所动的顽石，但这并不意味着卢植看不清朝廷下涌动的暗流，相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是不能轻易宣之于口。

    正是无比清明，卢植才会感到心灰意冷，那曾经澎湃的一腔热血在经历数次打击后彻底熄灭，他研究的经学典籍无法给他答案。

    更令卢植感到痛苦的是内心的矛盾。心灰意冷与壮志凌云的矛盾，赤诚之心与冰冷现实的矛盾。

    君以国士待我，吾当生死报之。

    这句话在陈球之死显得如此可笑。

    曹昂虽然年幼，但他明白老师的心情，带着一抹迟疑，他尝试开口劝解道。“吾之所学当世无所用途，且留后世以待用之。”

    这句话既是对卢植的劝解，也是曹昂对自己的承诺。

    卢植闻言，怔住片刻，眼中不知何时涌出热泪，不住地喃喃道。“当世无所用，且留后世用之，后世用之……”

    这位名满天下的经学家，在坚信的信念被无情地粉碎后，似乎在自己的弟子这里再次看到了一抹光亮。

    但卢植并不知道，曹昂这句话后面还有半句。“后世之君弃之不用，吾当自为之。”

    师徒二人简单的谈话似乎拨动了历史的琴弦。

    命运的齿轮开始悄悄转动，既定的轨迹也在此刻偏离了原有航道，而洛书阳也在不久后苏醒，参与这场狂欢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