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管子·王言》
等到所有一流世家献礼完毕,便是二流世家或者一些初具规模的准世家的主场。
至于为何没有那些汉室宗亲?灵帝以来,党禁甚严,而且本来宗室结交大臣和世家就是皇室大忌。
所以他们多是以私人名义派遣代表送上贺礼,点到为止,绝不越雷池半步。
如名列八骏的刘表,派遣来的使者放下贺礼便告辞离去,并没有出席在宴会,只得保留了座位以示对其尊重。
曹家经历三代经营,虽说没有完全摘掉这个“阉丑之后”的帽子,但也算是二流世家,否则曹操也没资格当袁绍,袁术的玩伴。
其实值得一提的是,袁家的崛起也离不开宦官。袁家本身是四世三公的名门望族,其子弟就算落魄也不至于进宫为宦,那么袁家攀附宦官权势开始于何时?关键其实出现在袁隗这里。
桓帝执政后他率先解决了外戚问题,后又把矛头转向把握地方与中央的世家大族。在他的推动下宦官集团发动了党锢之祸的政治迫害,在这场政治迫害中不少士族被打落尘埃。
在桓帝宠信的宦官中有一名名为袁赦的大太监,虽位高权重但却不满于自己的家世,意图与当时已是大族的袁家攀上关系,而袁家意图要在党锢之祸保全自身甚至更进一步。
于是袁赦便被安排进了袁家的族谱,成为袁隗名义上的兄弟,袁家则在内外强援下,官员亨通,仕途顺利,甚至出现了一门双三公的壮举。
言归正传,经过一番周折,终于轮到了老曹献礼,此事本应由曹昂接手,但曹昂阴差阳错地被安排在了卢植身后,是以卢植的嫡传弟子出席,因此此事只能曹操亲自来办。
曹操也算当时名人,交友甚广,就连蔡邕,桥玄这些名士与他私交也算不错。但在部分清流眼中,“阉竖之后”却是老曹和曹昂摘不掉的帽子。
因此曹操出席后宴席间便隐约有闲言碎语传出。
这其实也不能怪世人走极端,桓灵二帝大肆宠信宦官,推行党禁,虽说是为了制衡世家,但却也因此接连引发惨案,无辜吏民卷入其中惨死。
人就是这样,清流也好,俗人也罢,多是欺软怕硬的软骨头,当朝的十常侍权势滔天,他们不敢公然触碰霉头,只能拿曹操这种与宦官有联系却已无实权的曹家子弟过过嘴瘾,以此来彰显自己道德之高尚。
但他们也很好奇曹操能带来什么珍奇异宝,毕竟曹家三代积累的财富确实令人垂涎。
曹操此次带来的贺礼倒不是什么珍奇古玩,而是一卷古籍——前汉刘向所编纂的《管子·王言》原本,这卷古籍的出现让原本乏味的宴会再起风波。
关于《管子》这本著作众说纷纭,有人说是管仲亲自编撰,有人说是其门客收录管仲的言行,但毋庸置疑《管子》绝对与管仲关系匪浅,凝聚着春秋先贤管仲的思想精华。
在前汉刘向编撰《管子》之前,《管子》多以散篇流传,后来刘向将其加以编撰整理共得86篇,经过数百年独尊儒术和后汉立国的战火冲刷,原本86篇的《管子》到了今天只剩76篇留存,其中十篇已经失传。
而现在曹操拿出来的正是失传的十篇的其中之一——《管子·王言》,若只是论史学研究价值即便是与先前孔融带来的仲尼编撰的《春秋》也不遑多让。
荀爽,郑玄与卢植一直有心勘校古籍,对于这样的珍宝自然是见猎心喜,登时起身,恨不得立即能将其展开拜读。
但总有人喜欢在别人喜悦的时候冲出来找存在感。
“荀郎中,卢太守有意效仿管仲,商鞅乎?”孔融这样的言论不可谓不犀利。
毋庸置疑的是管仲与商鞅都是春秋战国时期的贤相,前者助推齐桓公九合诸侯,开启了春秋争霸时代,后者变法图强让秦国有能力东出函谷,吞并诸侯,一统天下。
但这两位却是法家人物,在儒学为正统的年代,给人打上这样的标签,相当于控诉荀爽和卢植叛出儒宗。
空气一下子就冷了下来,谁也不敢接话,位于风暴正中心的卢植和荀爽更是眉头紧皱,曹操则是叫苦不止,心里也暗暗记恨起了孔融。
历史就是这么神奇,尽管有了洛书阳的介入,一些该来之事终究还是来了,甚至比预想来的更早,比如曹操与孔融的恩怨。
在这沉默的时刻,突然一道略显稚嫩却透着稳重的声音响起。
“子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即便是先师仲尼也仰慕管子的德行,更何况是荀郎中与我的老师?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仲尼先师也曾拜访道家老子求教,以求取长补短,此所谓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也,难不成要像孔融先生你那般敝帚自珍,待到竹简腐朽才肯拿出来一观吗?须知朽木不可雕也。”
这番清脆却又掷地有声的回答,瞬间打破了僵局,众人纷纷寻着声音看去,只见卢植身后的曹昂面色平静地凝视着孔融。
曹昂这番言论可谓一语双关,既替荀爽与郑玄解围,强调学术交流无关教义之争,同时又借朽木一词贬斥了孔融和他带来的竹简。
孔融作为孔家下一代的希望,贸然吃了个大亏,本想开口反击,却看到了周围之人眼底的讥笑之色。
和一个黄口小儿斗嘴置气,赢了是以大欺小,不知羞耻,落得下乘,输了更惨,自此以后颜面尽失,甚至在这名利场内再也抬不起头来。
无奈,孔融只得嘴硬回了一句。“小儿乘口舌之利罢了,吾无心为之”
这点小插曲在双方心照不宣的各退一步暂时结束,荀爽表态迅速平息了众人的议论,接着又回到了无聊的献礼环节。
座位上,孔融面色难看,这次拜访荀家目的就是为了重振他们孔家声名,却不想在曹昂这里跌了个跟头。
这也不能怪孔家心急,汉武帝独尊儒术后,儒学虽然受到皇帝重视,占据了主流,但儒家的话语权并不掌握在孔家手里。
甚至《论语》这部记载了孔子言行的典籍在当时也并非儒学第一经义,秦汉之际的儒学更以六经为主导。
因为孔子推行儒学,尊奉周礼的缘故,引用了大量的旧制与文献,这些被称之为旧儒学,而加上董仲舒杂糅黄老,结合阴阳的确立了新儒学。
新儒学与旧儒学相互融合与冲突导致其变得越发晦涩难懂,于是就兴起了“经学”这一儒学的附属产物。
通过春秋笔法来注解校对儒学典籍,变相将自己的思想融入其中,从而掌控文坛话语权,最典型的就是郑玄所代表的郑学。
孔家自诩儒学正宗,怎么能甘心把自己赖以生存的命脉假手他人,可惜的是一直以来孔家很少有名满天下的硕儒,只能啃老本过日子,对于文坛话语权一直无能为力。
万幸在这一代孔家弟子中出了个孔融,孔融年少机敏聪慧,又表现的谦恭友爱,谨遵孝悌之义。
这让孔家看到了希望,孔家决心利用最后的资本给孔融乃至整个孔家开出一条路来。
否则彻底失去文坛话语权的孔家就是拔了牙的老虎,迟早彻底沦为世家亦或是皇族的附庸。
事实上孔家的推断不无道理,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中孔家的命运也的确如此。
在孔家的谋划中这次荀家荀爽的五十寿辰会是一个很好的跳板,但孔融太心急了些,迫切想要借两位硕儒的影响力抬高自己的身价,没想到中途会蹦出个曹昂让他偷鸡不成蚀把米。
似乎是有意无意间,这个世界在刻意安排孔家与曹家的碰撞。
……
宴席在午时基本结束,宾客也各自离席,而曹昂则被卢植和荀爽叫住。
两位长者笑容满面地看着曹昂,今天的局势并不麻烦,他们本人也能轻松解决,谈不上喜悦。真正让两个老头惊喜的是曹昂表现出这份爱护之情。
对于卢植而言,师徒之间最重要的就是情同父子的真情,只有这样的羁绊才能让师父倾囊相授,弟子才能竭心尽力,不埋没师父传授的本领。
对于荀爽乃至荀家,他们认定曹昂未来必有一番作为。曹昂越是念及旧情,荀家能得到的收益与回报也就越稳定。
两位长者对曹昂勉励一番后,也向曹昂传达了一则信息,卢植和蔡邕决定入京修书。
虽然颍川更为稳定,有荀爽的大力支持,但修书兹事体大,若是一家之言也就罢了,但蔡邕,卢植有意修一部当代巨著,这其中涉及的人力物力不可想象,必须得到朝廷的首肯与支持。
所以蔡邕,卢植不得不选择入京,卢植有意带着曹昂学习,曹昂自然是乐意之至。